她一脚踢开试图攀爬上她腿脚的蛇,哼道:“荒郊野岭的,除了我还有谁?”
苏相濡肆无忌惮地走进去,香囊的气味淡了几分,但仍然能冲退大部分百虫,如果有不识相地,苏相濡径直从它们身上踏过去,喷薄而出的粘稠恶心的液体就沾在了她裙角,走到徐缄身边,苏相濡有些嫌弃地连着百布一把卷起他的身体,大步流星地向屋外走去。
一片漆黑中她也无法分辨叶清弦的神情,只觉得他伸出的手像枷锁一样锁住了她的臂膀,往昔低沉清冷如雪的嗓音带着一点威胁的意味,“苏相濡!”
苏相濡磨牙,“放心,我不拿他喂蛇。”
叶清弦手里的剑虽然满是黏液,但剑尖仍聚集了屋外投过来的一丝凝光,借着这缕光,苏相濡在他眼中看到的仍是戒备与怀疑。
齿列间磨地咯吱咯吱地,苏相濡张开嘴,一口咬在叶清弦的手腕上。
这一口,咬地又狠又深。
仿佛要发泄苏相濡心中积郁已久的愤怒。
叶公子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只是在那疼痛中下意识地松了松手,苏相濡就在那一刹那,冲出了义庄。
义庄前有条河,苏相濡飞快地跑过去,迅速将徐缄扔到溪水里,一只手将他被万虫引腐蚀的腹部浸入溪水中,任水流冲刷浸没他的身体,一只手死死拽住尸体上缠绕的绳子。
黑压压的毒虫部队紧紧跟在她身后,气味浓郁的徐缄被浸泡在溪水里,它们一波一波地涌入河水中,前赴后继,无济于事,嘶昂作响的虫蚁顿时焦急暴躁起来,散发着淡淡万众朝拜甜香的苏相濡,却成为了一些有着一点智力的生物的次要选择。
“嘶!”
一只红眼的黑鳞蛇已经雌伏盘旋很久,终于在苏相濡小心应对那些蠕虫时,曲起上半身,张着森森利牙,闪电一样弹射过去。
苏相濡一惊,双手既拽着徐缄,如何能腾出手来应付?
只是稍一迟疑,黑鳞蛇已经近在咫尺,苏相濡被它的森冷腥气激地一颤,心中只觉慌乱,竟然无计可施!
鳞蛇忽然停滞在半空,近不得分毫。
苏相濡抬眼,看见面前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了离她脖子不过分毫的毒蛇七寸。
她眨了眨眼,脸上漾出一抹笑,“郎君小心些,毕竟日后我们是要日日相对的,可被让这蛇伤了你的好皮相。”
那毒蛇转眼间已被生生捏死扔在了地上,任由虫蚁分食。
苏相濡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叶清弦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笑得欠揍,与那苏澄有异曲同工之妙。
万虫引虽然霸道,但是施展的条件苛刻,遇水即融,不多时,甜香已然消散大半,苏相濡将绳子河边石头上,挑了个干净地躺了下来,任风吹去身上最后一点残香。
慢慢地,香气消散,又在叶清弦的斩杀下,百虫逐渐退回了葳蕤草丛里。
这一折腾,天已经亮了。
曦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投落,苏相濡张开五指遮挡在眼前,草木沾满了露水,也沾湿了她被毒虫咬过的衣服,衣角贴在石头上软软的,就像苏相濡放松的身体。
她轻轻叹口气,喃喃道:“叶清弦,遇见你总是没好事。”
“你本可以离开。”叶清弦擦着他的剑,语调平仄无起伏。
苏相濡觉得她是鬼迷了心窍,非要看看叶清弦什么时候能放弃徐缄,才守在外面等了那么久。但是这想法显然是不能直白地说出来的,于是她哼了一声。
“本小姐怕回去的时候被人追截,叶大公子说要保我周全,我自然是要成全你的一片良苦用心。”
强词夺理,偏偏还带着不许人反驳的娇纵。
叶清弦停住了动作,抬眸看了她一眼,苏相濡正眯着眼睛看淡蓝色的天空,微光模糊了容貌,隐隐约约竟然觉得她眼角一定带着一些孩子气的玫红。叶清弦波澜不惊的眸子里似乎快速流过一丝异样情绪,不过那点波动很快就湮灭了。
苏相濡翻了个身,突然想起来什么,猛然坐起来,“江槐呢?”
“走了。”叶清弦言简意赅,随手将擦拭干净的剑收回剑鞘,又看了看天色,“是时候回去了。”
义庄离叶府不过五里,苏相濡拖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不得已再次来到叶府。
真是一次比一次狼狈啊。
苏相濡看见叶夫人的时候,不由地感叹,想想上回不过为了躲避与叶夫人交手,竟然吧自己作到了湖里,苏相濡面对叶夫人古怪打量的目光,扼腕叹息。
想来叶夫人也从叶清弦那里知道,自己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苏相濡乖乖巧巧地站在那里任她打量。
叶夫人微微一挑眉,也没怎么为难她,很快就叫人带她下去换了衣衫。
叶家下人婢女的衣服自然是不适合苏四小姐的,恰好叶清青前阵子有几件做大了的衣衫,于是便送去了给苏相濡挑选。
叶清青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衣服颜色自然极尽鲜妍,苏相濡凝眸扫了一眼,伸手挑了一件水蓝绣兰的衫子换上。
叶清青便在一旁端详她,她脸上的脂粉经过一夜的折腾糊在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十分不好看。苏相濡也知道,不过她没有重新梳妆的打算,只是抚平了衣角上的褶子,“清青姑娘,不知道叶公子去了哪里?”
叶清青撇嘴,“你问我,我问谁去?”
她不喜欢苏相濡。
讨厌的情绪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倒也坦率可爱。
苏相濡这样想,也不在意她的情绪,无所谓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倒是叶夫人答道:“府中下人找到了一个七浮堂的人,清弦正在前厅与他父亲议事,苏小姐有急事?”
苏相濡道:“没有,随口一问罢了,相濡叨唠已久,再不回去父亲该着急了。”
叶夫人点点头,顿了下,看着她满脸脂粉,“苏小姐可要先洗漱一番?”
“谢夫人美意,相濡恐父亲担忧,只想早些回去。”苏相濡道。
叶夫人又看了看苏相濡,总觉得今日的苏相濡与那两次都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兴许是错觉吧。叶夫人摇摇头下去为苏相濡准备马车。
七浮堂这番折损不少,澜洲城里跟踪苏相濡的人也悄悄地消失了,因此这一路,没有看到朱喙鸟的苏相濡心情还算舒畅。
刚刚赶回苏府,才走两步,便听到大厅里苏岚鹤的一声怒喝,苏相濡赶紧走到大厅前。
只见苏澄顶着家训直挺挺地跪在大厅中间,苏岚鹤坐在太师椅上气的胡子直翘,苏相思站在苏岚鹤身边似乎在安慰他。
苏岚鹤重重一拍桌子,怒道:“到了这种节骨眼上,你还去花天酒地,还把相濡弄丢了,你是怎么做大哥的?”
苏相思轻蔑地扬了扬嘴唇,“苏相濡一夜未归,也许也是去了青楼呢,青春年少,按捺不住寂寞也是正常。”
苏澄点头附和,“思思说的极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嘛,爹年轻时也是风流在外啊。”
苏岚鹤拿起青瓷盏就砸过去,啐了他一脸,:“我那是风流,你这是下流。”
贴切啊!
苏相濡忍不住笑出声。
苏澄被茶杯砸地惊跳起来,恰恰好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苏相濡,眼前一亮,热切且关怀地迎上去,挤眉弄眼地,“阿濡你可算回来了,玩的开心吗?”
面对苏澄那张要挤抽筋的脸,苏相濡柔柔一笑,“大哥带我去逛的地方当然好玩。”
苏澄身子一松,转头朝着他爹恳切道:“你看,我说阿濡去青……”
话音未了,苏相濡身子一晃,虚弱地倒在了苏澄肩上。
苏岚鹤急忙来探看,“怎么了?你昨天到底去哪了?”
苏相濡眼中蓄了一丝泪,声音中满满委屈的哭腔,“阿爹,没事,我不过是头昏地厉害,不关大哥的事。”
苏澄的笑到一半的脸僵在那里。
苏相濡犹在低头欲垂泪,在苏岚鹤即将爆发之前,又低头冲着她大哥露齿一笑,天真且狡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苏岚鹤加强了苏府的防卫,厚葬了徐缄,不过徐三仍旧是有些精神不振,或许对他而言,这样的打击太过沉重了。
苏澄被勒令不许离开苏府半步,又被要求好好照顾苏相濡。苏相濡的日子过的可谓是无比滋润,对苏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捏腿捶背,无一不从。
“这杏子酸成这样哪里入得了口?”苏相濡躺在摇椅上,拈起一枚澄黄的杏子咬了一口,嫌弃地对苏澄说。
苏澄摇着扇子坐在旁边的木椅上,闻言瞧了她一眼,奇道:“昨儿你吃腻了甜桃,想吃酸的,今儿又嫌杏子酸,你莫不是想上天?”
她“唔”了一声,“我昨天好像确实说过想吃酸杏来着,不过嘛……”
杏子在空中抛出一个圆满的弧度,不偏不倚地砸进苏澄怀里,她懒洋洋地支颐一笑,“现在又不乐意了,好大哥,你去给我端盘茶点来吧。”
苏澄嘴角抽搐,“怜碧,听见你小姐说的没有?”
怜碧在一旁啃着杏子,含糊不清地说,“听见了大公子,小姐让你去给她端茶点,她最喜欢去了红豆皮的桃花豆沙糕。”
苏澄愤怒至极,苏相濡就算了,一个随身丫鬟也敢这样无视他,“阿濡……”
“怜碧,告诉爹爹,我前两天受的惊吓还没有好,现在心口还泛着疼呢。”苏相濡一把捂住心脏,咬牙做痛苦状。
“我现在就去给你拿。”苏澄立刻阴转晴,笑吟吟地阻止了怜碧起身的动作。
“那快些,蒸老了就不好吃了。”苏相濡“咔嚓咔嚓”咬着果子,乖巧地看着苏澄。
苏澄含泪去了。
他也算在江湖上有个风流美名,有的是少女倾慕,如今却被困在家里给一个小丫头端茶送水,动辄被威胁,天理何在?何在啊!
他也试图抗议过,苏岚鹤就一句话,想出去,打赢他。
于是苏澄夹着尾巴,乖乖在家呆了小半个月。
怜碧剥了个橘子给自己小姐,“小姐,你很久没碰男人了耶。”
苏相濡一口橘子呛在喉咙里,“碰……碰男人?”
“是啊,平时你三天不去青楼就不舒服,现在……”怜碧巴拉巴拉手指,举起四个手指头,“十二天没出门了。”
“是嘛?”苏相濡举起手遮挡了一下灿烂的阳光,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快到立夏了,天越发热了,晚间已经能听到一些夏虫的私语。
澜州城最近安静了很多,似乎七浮堂已经退出了这块由苏叶两家镇守的江湖地。
不知道……叶清弦如何了?还在追查这件事不成?
苏相濡暗忖,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虽然生的不俗,脑袋里却只有一根筋。
“小姐在想谁?难道是叶公子?”怜碧凑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