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谈就是一个多小时，在和肯确定了具体的操作事宜和价格后，赵云泰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自然是在想怎样去说服另外三个组。见赵云泰面露异色，肯询问温蝶娜缘故，温蝶娜便把另外三个组的事说了一下。

肯想了一会，主动提出自己去做说客。

赵云泰其实想到了这一点，借用肯的威望来让工人们配合，但他担心如果工人们只是纯粹的配合，而不是真正理解了多劳多得的精髓，也是白搭。

肯却又出乎意料的给了赵云泰建议。他告诉赵云泰，你直接这样和组长说不行，因为那些组长本身自己就没有多干活的心理准备，你现在改成多劳多得，他们就得记住工人们每天每人的工量，然后上报给你，这样工作量增大了，他们却没有任何好处。那么你还不如让组长直接承包，直接根据工作量给组长发工资，一月干了多少活就给组长发多少钱，再由组长根据谁多做谁少做来分配。这样一来，组长就能给勤劳者多给点，懒惰者少给点，自己还能根据赏罚克扣出点辛苦钱。你多劳多得的目的也达到了，组长的收入也增多了，这样的买卖他们当然就愿意了。

听完肯的分析，赵云泰微张着嘴，心里满是喜悦和对眼前老人的敬仰。来柬埔寨这么些天，对柬埔寨人的印象一直都还停留在没脑的阶段，现在居然见识到了一个思维如此活跃如此有深度的人，便有种亲眼看见猿进化成人的奇妙感觉。

最后两人商议，肯中午的时候找其他三个组长谈，下午赵云泰再一个个去找他们核定。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事基本上已经成了。

和肯谈完，去工地的路上时，赵云泰的电话响起，是黎振打来的。

“云泰，我刚和老贺去办点事，在工地上用他的翻译和工人谈了那事，他们好像都不愿意啊！你有找他们谈过吗？”

“谈了。”

“他们不愿意吗？”

“是的。”

“那怎么办？要不提前停工，召开大会。”

“黎叔，你别担心了，我已经搞定了。”

“搞定了？”

“是的！明天的太阳会更美好！”

……

……

在柬埔寨这个地方，有太阳的时候，太阳天天美好，好到让你顶着他的光芒都幸福的仿佛会窒息。在下雨的时候，雨水一来就是狂风大作，仿佛天神嚎啕大哭，哭完袖子一抹该干嘛干嘛，可如果赖着不走，甚至连续下个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在赵云泰嘴中所说的明天到来后，黎振的确感受到了太阳更美好。一大清早，黎振就和四个组长签订了书面上的协议，然后由赵云泰下地分派任务。虽说学了一段时间，但赵云泰对木薯的周期生长情况还不是特别熟练，于是那些工人该在哪块地干什么作业，这些都是由黎振布置安排的。赵云泰只在其中起到一个上传下达的作用。尽管有的时候他会对黎振的工作安排有质疑，但也只是忍在心里，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对作业的熟悉程度，还不敢断定自己的想法要比黎振更好。

但除了这些，在其他方面的工作，赵云泰都能插上手而且黎振也给他了决定权。

改制的第一天，赵云泰将那提拔为新的监察员。所谓监察员，顾名思义就是监察工人们干活，并汇报工作质量和数量的工作。这个职位的工资比普通工人要高，一天三万，工作好还能拿奖金，并且不用下地干活。但这个职位和翻译有一点性质相同，都是站在中国人这边，所以很容易遭到柬埔寨人的冷眼和责备，不太讨好。但尽管如此，仍有很多柬人非常羡慕这份工作。就跟人人都骂汉奸，但有那么一些人却是想做汉奸还没那个能力。

赵云泰觉得这是那应得的，也是以此告诉其他工人，做的好的，勤快的，我都看在眼里。现在我是你们的前线领导者，我有任命权，所以……你们看着办。

“我对监察员的要求不同。在你诚实的做好监察工作的同时，我还需要你多练习每种作业的标准度和熟练度。我做管理管理你们还行，但让我下地干活，成为做农活的模范和精英，我肯定是做不到。所以我希望你能成为他们的模范，可以帮助那些对作业不熟的工人。看见谁做的不够好，你就去教他们，而不是拿根鞭子在后面抽。我们现在是多劳多得，偷懒的我们可以不管，但一定要保证质量。你的职位虽然是监察员，但我更希望你是个出色的教导员。”

在温蝶娜的细心翻译下，赵云泰和那进行了深度交流。

那对赵云泰无比感激，听说升职当晚和朋友聚在一起喝了不少酒，杯盏交错间不停的赞美赵云泰的名字，比平日里提到佛祖的次数还要多。

听到这些传闻，想到温蝶娜，想到那，想到扁，想到肯，赵云泰知道，自己在种植场已经慢慢地在筑建根基了。

今天的夜和以往的燥热有些不同，从山那边偶尔吹来清冷的风。场里发电机停下后，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黑色。赵云泰靠在栏杆上，眺望着极远处的红色火焰，那是安排的看牛的工人在夜里焚烧草堆。

似乎是有人家里办喜事，远处隐隐约约有乐器的声音传来，耳边听着这些声音，感受着星光的朦胧皎洁，赵云泰心里思绪万千，无比惆怅。

远离都市繁华，来到这宁静的几乎会让人冬眠的森林，生活刹那间完全换了摸样。以前的这个点，自己在哪呢？是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吧？自己在喝什么酒？对着浓妆艳抹的妹子说着怎样虚伪的话？考虑着明天该把哪个客户拿下来？看着手表，想着不到凌晨一两点如何睡得着，剩下的时候该怎样打发？

赵云泰，那就是你以前的人生呐！

有意义吗？

可……若是那些没有意义，那现在这些大山，森林，田野，吃饭，干活，睡觉……又有什么意义？

赵云泰长长的吐出口气，心中莫名的空虚。今天的事情他办的很漂亮，很有成就感，但这些过后，依然是空虚和寂寞。他明白，很多时候成功过后不是喜悦，而是空洞。

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名字，漫漫长夜，他在很多夜晚都做出了这样的动作，但一直没有将动作进行到底。

今天，他决定试一试。

电话那头响了五声，然后接通。

“苏菲。”赵云泰温柔的喊着老婆的名字。

这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在这些天他曾无数次在内心呼唤，却是第一次真正的叫出声音。

良久，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云泰，是你吗？”

赵云泰忐忑的说道：“是我。”

得到确定，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

似乎是在酝酿情绪，苏菲说道：“你现在好吗？”

赵云泰握着电话点点头，说道：“我现在很好，有着落。你呢？你和仲天呢？”

“还行，天天很想你。”

“等这些天工作上轨道了，我会在白天打电话过来和他说话的。菲，仲天很想我，那你想我吗？”

“说这些干什么呢？云泰，我很累，我们之间也……总之你自己先把自己管好吧。”

赵云泰叹了口气，说道：“我会和妈说说，让她去帮你带仲天。”

苏菲说道：“这个肯定要。你走了以后，我就只有那么一点积蓄，而且你的名声……在这里不太好，我找不到人帮忙，所以必须去工作。”

“辛苦你了。”赵云泰的声音有些哽咽。

似乎再无话，苏菲挂了电话。

赵云泰明白，那些看似云淡风轻的转身，其实都是旁人看不懂的深爱。爱到尽头，有些话难开也不必开，你懂，我懂，任何动作与行为都已是越过解释的语言。

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要来的直白。

再抽完一支烟，赵云泰才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窗外星光灿烂，一颗流星在群星中飞逝，一滴泪却一直悬在眼角，直到眼睛闭上，才终于滑落。

像那颗流星一样飞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