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去替我寻个可靠的人。这个人必定得原就是庄子上的人,若是没有合适的,府中近日可有嫁出去的丫头?寻了人后,让她与这家子多交往,扶持帮护着些。银子自我的月银中出。”裴嫤说完后,又添了一句,“一定要不着痕迹。”
严姑姑听了,面上露出些赞许的笑容,点头应道:“姑娘放心,这件事我定妥善安排下去。”
严姑姑自是明白裴嫤的用心,可在一边的墨竹却十分不解,扭头问道:“姑娘,那高秀带着三少爷不学无术,原该好好教训一番才是。姑娘怎么反倒帮扶他家里。帮扶也就罢了,怎的还不叫他知道,感念姑娘的好处?”
裴嫤瞥了严姑姑一眼,见她只笑盈盈的站在一旁并不打算开口,只得自己解释道:“那高长勇确是做了错事,卸了差事也不为过。可便是如今圣上都以仁治国,讲究罪不及家人。否则,大姐姐如今怎能安然无恙的住在家中。那一家子毕竟是母亲的陪房,若因着高长勇卸了差事便家破人亡,旁人要怎么看母亲?那些积年的老人,岂不寒了心?”
“可又为何要瞒着他?”
裴嫤笑了笑:“若是开始便让他察觉,定以为我与旁人打擂,心中便存了芥蒂。这样的筹码,自是要留到紧要的关口,方能显出用途。”
墨竹听得有些发呆,她万没想到自家姑娘竟还有这般的深思熟虑。旁的不说,便是严姑姑脸上赞许的笑容,她也明白,这一回姑娘定是做的极好。片刻后,她怔愣愣的对裴嫤道:“姑娘,这还是奴婢头一回听到您这样挤兑大姑娘呢!”
裴嫤闻言也是一愣,这才发觉,对于抢了自己亲事的长姐,竟有这样深的介怀。她心里不是滋味,便失了说话的兴致。
墨竹倒不知缘由,只得看向严姑姑求助。
严姑姑心里明白,许是大姑娘犯了自家姑娘什么忌讳,引得姑娘不喜,只得给墨竹一个眼色,让她先退下了。
裴嫤看在眼里,心里苦笑,她们二人又哪里知道,三年后,便是这位丧夫大归的大姐姐生生的抢了她的亲事!
这会儿,屋子里正闷得慌,随心阁那里来了传话的丫头,说是今儿侯爷下衙回府,各房都到随心阁用晚膳。因着七姑娘病了这几日,前来问问,晚上可过去。
裴嫤这才想起,今日乃是初五。
太夫人容氏年纪大了,平日里不堪扰,侯爷裴续明也颇有些应酬,是以颍川侯府只逢五逢十聚在一起晚膳。
若是以往,裴嫤巴不得避开那一群兄弟姐妹们,自是称病窝在自己的绣楼里。
如今既是打算重新来过,再不能躲懒。
打发了那丫头回去,瞧着天色不早了,也该准备起来。
只是裴嫤今日里方才醒转过来,又哪里记得自个儿这个岁数有些什么衣裳,身上这件淡绿色的绫缎小袄还是墨竹给她寻出来的,再加上底下这条豆绿色的挑线裙子,远远看去,可不跟一条豆青虫一般……
想到这里,她进了内间,自个儿开了箱笼,开始翻捡衣裳。
翻着衣裳的空档儿,裴嫤倒是想了起来。
今日转醒到现在也有一整日的功夫,怎么院子里只见严姑姑和墨竹二人。想了一会儿,不得头绪,只骇笑自个儿前世怎么就能这般万事不理,身旁的丫头有几个都是谁竟拢不明白。
只记得有个叫溪梅的丫头,这会儿仿佛还没进到院子里。
严姑姑此时恰进了内室,见裴嫤聊赖的翻着箱笼,出口问了问。
裴嫤自是信得过她,便道出了心中疑惑。
却见严姑姑面色变了变,过得会儿才低声回道:“姑娘病了这些时日,自是不清楚。原本管着衣裳首饰的翠竹被夫人撸了差事撵回家了。湘竹的老子前日摔了腿,她也告假回家几日。是以如今院子里只有墨竹一个一等的丫鬟。”
怎么又是这么一出撵人的把戏?!裴嫤心里有些烦乱,便问缘由。
严姑姑叹道:“这次倒不怨夫人,确是翠竹那丫头不吝。前些时日,世子爷邀了好友在外院赏春,谁想着翠竹那蹄子竟溜出了院子,摸进了群芳阁。晚间叫大少奶奶揪着送到了夫人面前,让夫人好一番没脸。”又道,“谁晓得她什么心思。许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现下想来,平日里便不是个安分的。”
又是与世子爷有关……
裴嫤这般想着,将心中那口浊气咽了下去,甩空脑袋,让自己将精力放在今晚的晚膳上。
“姑娘今晚穿哪件?”见裴嫤不做声,严姑姑也岔开了话。
裴嫤寻思着,如今她大病初愈,颜色定然不好,不如穿件鲜艳些的。她抿了唇儿不做声,实在是翻来翻去,全是些素净的衣衫。她以往不爱艳丽,母亲张氏也由着她,每一季的衣裳里罕有红。
严姑姑瞧她面色,也不做声,只进了厢房,片刻后捧着件水红色的小袄走了出来,笑道:“姑娘如今气色不好,不若穿这件如何。”
裴嫤转身见了,脸上露出些笑意,心里想着,严姑姑果然体贴知意。
眼看着时辰不早,裴嫤领着墨竹朝着随心阁而去。
还未到夏日,不过酉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
去往随心阁的抄手游廊里,已经点了灯。更有内灶间的仆妇们领着小丫鬟带着一个个的食盒子朝着正厅而去。
晚风徐徐,带着些融融的暖意,又夹杂了些甜丝丝的花香,让人说不出的惬意舒适。裴嫤想着,原竟不曾发觉,傍晚的这条路走起来如此舒爽。
这样想着,随即便也明了。
她以前将阖府晚膳当做苦差对待,每次去都满心满肺的不耐,怎有那心情去细细体会这些个好处。如今不过是心情开阔明白,这才有了不同的感受。
心里正感慨着,耳边忽的有人唤她。
“七妹妹。”
声音温润清朗,却让裴嫤脚步一顿。
身边墨竹早已蹲身问安,她待得片刻安神后,这才带上笑意,缓缓的转身,看着一步之外的男子,轻声问好:“大哥哥安好。”
而后才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同父异母的长兄。
裴静楠独自一人立在一步之外,身旁并没有人跟随。此时头顶上方恰有一盏牛皮灯笼亮着,让人能瞧得十分清楚细致。
他穿了身家常的石青色菖蒲纹杭绸袍子,半旧不新,插着根竹节碧玉簪,全身再无点缀。目光温和,眉目秀雅,比起记忆中的模样少了几分端宁,多了几分书卷气。瞧着倒不似勋贵世家的少爷,反倒像是清流翰林家的公子。
无论如何,怎么也瞧不出,竟是那样心思如海、计深虑远之人。
裴嫤打量着裴静楠。
裴静楠何尝又不是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裴嫤?
他方才走在裴嫤身后,瞧了有一会儿,竟有些犹疑,待瞧见了丫鬟墨竹,这才肯定这是那个镇日窝在绣楼称病的七妹妹。
出口招呼,也不过是因着到底是兄妹,那一个又病了这许多日,没想着这一转身,竟让他瞧见了不同。
不由的便细细端量了起来。
上身一件水红色的绫缎小袄,映衬着脸色也娇艳了几分。下身是一条月白色绣宝相花的八幅湘裙,化去了水红的几分轻佻,让人端庄了起来。
一头鸦发只在耳边挽了个攥儿,扣了一圈儿翡翠梅花花钿儿,一对紫英石的耳坠儿随着她转身的动作,依旧兀自轻晃。
她显然是病中初愈,原本脸上还有些肉,此时已经尖了下巴。一双杏眼,此时更是大的水意盈盈。本就肤色白皙,此时瞧着那脸庞更胜冬雪。
只面色虽有些青白,精神倒好,立在那里噙着笑意,自有一派宁静从容。
裴静楠有些意外,许是长久不见,这个妹妹较之记忆中,竟有了这样大的变化。
这一番探寻,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裴静楠自是个有城府的人,心中虽讶异,面上却半点不显。端了和蔼面色,关怀起来。
“七妹妹瞧着气色好了许多,可是大好了?”
“劳烦大哥哥费心,今日松快了许多。”
“便是见好,也要多加在意,如今虽是仲春,晚间依旧料峭,应是多穿些。”
“大哥哥说的是,我记得了。”
两人客套着,全不似兄妹,说了几句便到了随心阁外,恰遇上了自西边过来的裴妧与晴照。
裴妧见着两人,倒也吃了一惊,心里暗忖这两人怎么走到了一起。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裴静楠道:“既是白日里来了一趟,何苦又来?”
语气带了些责备,似是毫不留情。
裴妧闻言顿了顿,面上带出些苦笑,却并未应声。倒是身旁的晴照有些不忿,呐呐道:“姑娘也是想着,许久未见姐妹们……”
裴嫤在一旁冷眼旁观,心里十分清明。
这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语气虽责备,可却是一番真心。裴妧脸色瞧着也不甚好,白日里见面,她便觉察出来。
想是这日天气反复,身子也有些不爽利。
她知道裴妧在英国公府时曾经落了胎,紧接着国公府大难,她必定没有好生将养,这才落了病根。
气氛有些尴尬,好在这会儿太夫人院里的莺歌儿打了帘子出来,见着几人杵在门外,忙请安招呼,几人这才进了内厅。
一进内厅,裴妧便隐去了方才的面色,瞧着屋里的几个姐妹笑道:“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几位妹妹来的真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