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支持微信或下载APP继续阅读

微信扫一扫继续阅读

扫一扫下载手机App

书城首页 我的书架 书籍详情 移动阅读 下载APP
加入书架 目录

钓鱼台纪事 小岛情潮

勺子岛离大陆很近,退潮的时候是半岛,涨潮的时候四面环水,成了孤岛。

这岛的平面图象勺子,侧面图象帽子,不过不是平常的帽子,而是过去和尚们戴的那种,两头高,中间低,元宝样的。

岛北端的最高处叫“254”,是它的海拔高度,“254”上有一处寺院,但不是文物保护单位,也早就没有了文道武僧,现在是海军导弹试验基地的一个遥测站住着。从“254”往下走一百五十米处,有几间跟山上差不多的古建筑,叫帽子庵,庵跟寺挨得这么近,很能让人想入非非杜撰些风流故事出来,其实里面早就没有尼姑,如今成了遥测站的食堂和招待所,有临时来队或随了军的家属就在里面住着。

岛上没有老百姓的住家,整个是遥测站的天下。遥测站是连的建制,排的人数,因为岛不大、人不多,加之站上的人一个个的说话没遮拦,新兵吴研上岛不久,就对这岛的地理面貌和人员构成了解得一清二楚。

吴研上岛当了给养员。

他原先分在遥测班来着。那工作很高级,“是测量导弹内弹道的”,外号“座山雕”的站长告诉他,“试验弹在飞行时,放置在爆炸部的发射机不断地发出信号,遥测机接收之后,将信号记录到遥测胶片上,然后经过判断和计算机处理,就可以得到导弹飞行轨迹和飞行姿态的数据。”这很能让人神气一番。可惜的是维护仪器的时候,他将胶片盒打开维护来着,结果使一百多米遥测胶片曝了光,犯了个不大不小的很有典型性的错误,而“座山雕”也不给人改正错误的机会,一下就把他扒拉到炊事班去了。当给养员还是司务长的关照。

他上岛的时候是司务长接的他,接他的摩托车在穿过海岸小镇上早春泥泞的小巷之后,一进入连接小镇与勺子岛的海滩小路就让人心旷神怡。海滩上依然留有波浪般的残雪,远处海面上冰块浮动,阳光在上面闪耀,间或有几只海鸟飞升或者俯冲……

当摩托车向“254”的盘山小路上爬行时,吴研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一句“三个和尚没水吃”的话,便问那开摩托车的:“山上有水吗?”

“有、有、凡……是从前和尚住……住的地方都有水,山……有多高,水有多、多高!”

吴研听出他说话有点结巴,便为他能当上兵的原因纳闷了一小会儿。

“听口音……音,咱、咱俩是老乡!”

两人一查对,果然是老乡,不仅一个省,而且一个县。他接着便知道了开摩托车的这人是司务长,叫张长远。

“以后有什、什么事,找、找我!要、要是在我手、手下、保、保证没你的亏、亏吃!”

却不想就让司务长不幸而言中了。

更让他难堪的是,当他去住在帽子庵的炊事班上班的时候,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他中学时的班主任关霞,原来她就是司务长的爱人!两年前她随了军,眼下在他上岛时经过的那个海岸小镇上当老师,家就安在与炊事班隔壁的小招待所里!

真可谓“山不转水转”,世界原来并不大,会有这样的巧遇。

她仍然很漂亮,很年轻,象永远长不老似的。

想到来炊事班的原因,他很不好意思,觉得丢了老师的脸,而关老师过去曾多次提醒过他“中学阶段一定不要偏科”,他则一直偏重于文科方面。

“这是个很有说服力的教训!”当他去她家串门的时候,她说,“基础知识一定要打扎实,你们站长讲了,站上很快要办文化补习班,一是业务上需要,二是要尽快出人才,去年军事院校招生,站里一个也没考上,你们站长有点压力,要我给补习班当辅导老师呢!你也参加补习班吧!”

司务长说:“干后勤也不、不错,进步快!”

关霞一撇嘴:“可不是嘛,跟你一起入伍的,最低的都是连级了,而你却还是排级,还好意思侈谈进步快!”

“嘿嘿,我是说当战士的时候,入个党啦什么的,快、快点儿!没听说吗!五十年代军、军事吃香,六十年代政治吃香,现在是后勤吃香了!”

“很快就会技术吃香的!”

这种“轮流吃香论”,吴研觉得挺新鲜,他觉得司务长怪有意思,挺逗!

炊事班连吴研共三个人,用司务长的话说是在他的“直接领导下开展工作”。

吴研很快就知道了司务长在全站是个有影响的人物,他每次外出都能带点真实的或虚构的故事回来,而他本人往往就是这些故事的主人公。他的故事在全站广为流传,他的某些张氏语言象格言一样被广泛引用,他的外号很奇怪,叫“见过面”。这外号出自以他为主人公的一段真实经历。

物资供应紧张的时候,海岛部队的副食供应要凭“配给证”,再紧张一点的时候,光有配给证还不行,还要商业部门的领导开条子,县城商业局他经常跑。他喜欢跟人拉老乡、套近乎,烟卷儿递得挺顺手。一次他去商业局开条子,开完条子去解手,这商业局的厕所很高级,象火车上的那种,门上并不写“男”、“女”,进去之后把门销一插就可以,他拉开了一扇门,可马上又关上了,里面蹲着个女的,她忘记了插门销。他关门的时候,觉得过意不去,嘴里便不闲着:“哎哎哎……,对、对、对不起!”关门的动作快,嘴说得慢,后面的几个字是关好门之后说完的。买完东西去开发票,他觉得开发票的会计脸面很熟悉,象在哪里见过,他想了一小会儿,想起来了,便跟人家套近乎:“咱、咱们在、在……那、那儿……”他手指着厕所的方向,“见、见过、过面!”

那女会计又羞又恼:“什么见面不见面!有事办事,没事走开!”

这经历是他回到站上自己跟人讲的,他便得了个“见过面”的外号。

类似的故事他有好多。

他很能干。虽然有胃疡,但经常带病坚持工作,千方百计为伙食操心。因为经常接送关霞上下班,他对潮汐很熟悉,退大潮的时候,他便领着战士们去赶海。高了兴就来顿海餐,乌贼、螃蟹的煮一锅。他吃乌贼鱼一点也不浪费,连它的墨斗也吃了,吃的嘴唇乌黑,“大海是最干、干净的,什么东、东西都能……吃!”

“妈的!”他骂人很干脆,一点儿也不结巴,“一股石、石油味儿!”后来他又整个地吃乌贼鱼的时候这样说。近几年,小镇那边建了三个大炼油厂,连同别的工厂里的废水象小河一样往海里灌,这时候,海里的小动物们难免带点工业化的印记。可下次吃乌贼鱼,他仍然连墨斗儿一起吃。

涨潮的时候,关老师下班回不了岛,一月当中差不多有一半儿需在学校里住,他们四岁的儿子小海便天天跟她上班,倒也可以留在站上的,但司务长怕影响不好,就天天让关霞上班带着,学校里有个小幼儿班。

当关霞在家的时候,帽子庵的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会比平时多晾出许多洗好的军衣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漂亮女人生活在这帮战士中间,会使他们生活的某些方面发生许多微妙的变化。

这时候,文化补习班开课了。关霞不是那种徒有虚名的工农兵大学生,她从童年起就读过很多书,中学和大学的学习成绩都很好。当关霞出现在以食堂作教室的临时讲台上的时候,吴研想起初中时候听她讲课的情景,心里生出许多感慨和莫明其妙的感情来。

那时节,她刚生了小海不久,坐月子期间身体营养得不错,白嫩、丰满,有着一种成熟的美,一堂课不等下来,她胸前那两处高耸的地方就渍湿一大片。这情景很使班上几个情窦初开的毛孩子开心,而他却觉得脸上直发烧,涌起一股对大姐姐样的神圣感情来,不敢多看那些部位一眼。他想象中的老师的丈夫——那个他听说过的海军军官,一定是英俊威武的舰长或艇长,反正不是现在这个吃乌贼鱼连墨斗儿一起吃的形象,当他刚开始知道事实的本身时,他曾失望和不平了一小会儿。

“集中听讲,不要走神儿!”关霞看了他一眼,说道。

他脸上红了一下。

吴研先前是另有抱负的,还在学校的时候,他就打算当一个作家。

如果不是胶片曝光,他还有许多写诗的雅兴。海是诗的最好的题材,在最初的一个星期里,他写了几首咏海浪、咏海石花、咏礁石、咏珍珠贝的诗,但老兵们都不以为然。他们说这些东西人家都咏过了,看也看烦了,你是新兵,先前没见过海,如今见了就觉得新鲜,其实有什么好咏的?“礁石岿然不动”,哪里的石头不都岿然不动?山上的石头就能动?除非泥石流!他有点扫兴。

司务长很快就教会了他开摩托车,只要不涨潮,他几乎每天都要到大陆去买菜,去基地拿报纸,取文件,顺便捎着关霞母子俩去上班。这差事原先是司务长亲自干的,现在他替了他。小海坐在车斗里,关霞坐在他后边。关霞有点怀疑他开摩托的技术,下山的时候一边提着醒儿,一边搂着他的腰。车到坎坷处,他觉得背上有两处地方很敏感。

“还写诗吗?”她问他。

“……想写!”

“这里似乎更需要技术人才!国防现代化是那些‘傻话’就能化得出来的吗?”她是教物理的,对文学有着一种职业上的偏见,经常把诗叫做“傻话”,把诗人当作神经稀稀。

“……”

“按说你们站上的工作最有意义不过了!导弹试验!一听就神气,遥测,一听就神秘,我都眼馋得不得了!要当个名副其实的特种兵,别跟你们司务长似的,整天就知道打鱼摸虾,还自得其乐!”

他听出他们两个并不和谐,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次文化补习班,机会难得,要好好争气啊!”

这番开导连同先前的胶片曝光事件,对他很起作用,他下决心争口气,为国防现代化,为自己、也为老师……

现在整个遥测站的水兵们全都捧起了物理或数学课本,水兵们水平参差不齐,常为课本上的某些问题争论不休,水平高的为水平低的解释,水平低的心里还不踏实,一切要关霞证实才放心。

当关霞学校里放暑假的时候,正是导弹试验的淡季,文化补习班开始全天上课。

关霞早就知道,吴研不是那种愚笨的孩子,他是属于那种读书很多,兴趣很广,但阅读没有计划,碰上什么读什么的那类人,一旦帮他确定了学习方向,他理解能力和学习进度会很快的,眼下必须把考试的课程钻透,——她的目标不是仅仅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遥测操作手,而是更高一些,她有点虚荣心或者老乡观点,她不愿意让她的学生加老乡被人说成是草包,她要对他进行“重点培养”。

因为要去买菜和帮炊事班做饭,吴研经常拉下课,关霞便经常给他补,并单独给他制定学习计划,她用清秀的笔迹写出他应读完和掌握什么,规定了各个项目完成的日期,使他能在第二年的高考前全部完成。

“您懂得东西可真多!”他用钦佩的眼光打量着她,说道。

“我知道得并不多。”她口气很严肃。

“这么多东西我吃不消,会考砸锅的!”

“还来得及,一切都取决于你的毅力!”

这单独的学习计划,使文化补习班的几个雄心勃勃的学员们很是有点妒嫉,认为吴研得了考大学的捷径和真传似的,“还是老乡好哟!”

“那是!‘亲不亲故乡人’嘛!”

其实,除了吴研的功课以外,他的任何事情与关霞都毫无关系,她对他的态度也总是踞高临下,持重严肃。他们只谈功课的事,他们讨论他会不会拉下她所订的计划,他紧赶着按期读完了她要求读的全部东西,可她怀疑他是否全都很好地掌握了,为了检查,她向他提出一系列问题。有时,他们也说些偶尔映入眼帘的闲散话题——窗外的银杏树,远处海面上的白帆,由此及彼地又谈到家乡的小河,某一个女同学或男同学,她发现眼前的这个小老乡、小水兵仍然跟中学生一样,在他纯朴的坦率性格中,有许多孩子气的天真烂漫的东西,他军服领子上露出的脖子,已经象男子汉那样结实有力,但仍然很柔嫩,跟男孩子的一模一样。

他学习很努力,而且成绩不错。

功夫不负有心人,吴研考上了军校,这种学校虽然比大专差点劲儿,但毕竟是打开了提干的大门。关霞比他自己还高兴,她的学生到底是争气的。

“座山雕”,有点出乎意料:“没想到你小子还有两下子,咹?胶片曝光是你不小心,不是不懂是吧?”

当他离岛的时候,他没见着司务长,司务长胃疡发作去基地住院了,他心里有点黯然,好在过不了几年又会见面的,勺子岛连同岛上的人不错,环境幽雅,相处融洽,而且这里的工作“最有意义不过了”。

吴研怎么也没想到,三年之后,当他军校毕业重回勺子岛的时候,他再也见不着司务长了,帽子庵招待所里关老师住的那间屋子空了。

“他转业了?”

“死了!去世一年了!”老兵们告诉他,“关老师搬到镇上学校里去住了。”

他好不吃惊,赶忙跑去看关霞。

她哭了:“原来一直就当作胃病治,谁想到会是癌呢?”

他蓦地想到司务长吃东西的某些特点,想到他的为人,也哭了,她反过来又安慰他。

司务长去世以后,关霞一直很负疚。由于过去她们夫妻间的感情有点一般化,她很觉得对他不起,对故人的怀念,抹平了他们性格和兴趣上的差异。

“座山雕”曾挽留她仍在站上住的,她不愿意给岛上添麻烦,再说上下班也不方便,而且她早就觉得他眼睛里有某种让她不安的东西,就搬到学校来了。

生活一下子给她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和困难,她住的学校宿舍里没有自来水,没有煤气,她要自己到井边去打水,要买煤,运煤,钱刚刚够用,孩子有闹病的时候,床底下有老鼠,她经常听见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时候,她意识到了自己的缺点,她不善家务,更不善为柴米油盐操心,过去有人替她干了,她自己便忽略了。而且这时候,她方才开始客观地评价丈夫,当她不介意他的某些小缺点的时候,她们家庭生活的基调是明快的,尽管吵吵闹闹,但总的来讲也还是亲亲热热,不管怎么说,生活在战士们中间是愉快的。而这些如今都失去了,失去的便格外珍惜。

见到吴研,她象见到亲人似的,很激动。

“以后怎么办?”他问她。

“送走毕业班后回原籍!”

“您不能走!”他没加思索地顺口说道。她惊愕地看了他一眼,她注意到他还是老样子,是个男子汉,同时又是个孩子。

这时候,“座山雕”去测量大队当了参谋长,吴研接替了他的位置。

吴研很快就了解到他自己在岛上很有名,胶片曝光事件深入人心,代代相传。新兵们如今将事件跟人物对上了号,觉得这样的人当站长不鼓舞人心。

同时,他也惊异地发现,战士们对遥测技术不感兴趣,油机班和炊事班倒成了热门职业。时兴培养军地两用人才的新精神之后,战士们侧重了“地”的方面,人人都想学点退役回到地方能用得上的专业。油机班的业务能使他们回到地方会开柴油机、抽水泵,进而开拖拉机;炊事班的业务可以使他们回去开饭馆,当个体户,而遥测技术用得上的地方不多。物质生活远不如从前,而伙食费却大大超支,有菜的时候,变着花样穷折腾,象不再过了似的,去年退役的老战士,快走的时候,一晚上偷偷把十几头猪全杀了会餐;没菜的时候,便连咸菜也吃不上。这时候,他想到了司务长。

关霞告诉他,司务长病重的时候,曾给她说过一番话,直到现在每当想起来就心里难过,他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的气质和兴趣都比我高雅一些,可难道我生来就是司务长的材料吗?我原来基础也不差,可组织上让我干后勤有什么办法?我是党员,服从命令听指挥是起码的原则,谁不知道‘当兵不站末班岗,当官不当司务长’?组织上让我干后勤,我就干好它,我就热爱它,我夸大后勤工作的重要性,有点自吹自擂了……当初不该骗你,介绍人问我在什么部队,我说在科研部队,你就认为我是科研人员,你随军以后,知道我是司务长,你很失望,对不起了!我很崇敬你,让你随军你就来了,现在也很喜欢咱们的岛,你喜欢高雅一点儿,我很粗鲁……”他说得很慢,一点儿也不结巴。

吴研听了很感动,他转述给战士们听,战士们都哭了。

现在吴研经常去看关老师,学校里其他的老师和学生们开始对他评头品足,只要他一踏进大门去,大家定会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意识到这一点,当他再一次去看她的时候,她把他领到了海边的柳树林。

她的儿子小海记事就在岛上,见到军人格外亲,他两只小手分别伸到他和她的手里,隔三差二地就冒出一句使两人都尴尬的话。

关霞装作没听见似的,马上说起别的什么事。

吴研也很快谈起了站上的事情,谈他的要把遥测胶片改为录相磁带的设想,谈眼下还会遇到什么困难,那神情就象一个小弟弟要做什么事情,回家跟大姐姐商量似的。

她则很熟悉情况的给他出点子,说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

突然,她的心绪坏了!眼下的情景使她生出一种疚痛。她从没跟丈夫这样悠闲自得地在海边树林子里走过,她马上警觉起来:来这里干什么?“咱们回去吧!”她干巴巴地说。

“……好!岛上的那棵银杏树又开始结果了……”他也开始说起了一些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话。

他们开始往回走。

这时候,先前的一种断断续续的朦朦胧胧的认识开始在他头脑里明晰起来:他爱上了她。这念头使得他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战士们希望你回岛上去!”

“我去干什么?”她猜透了他的小聪明,态度很生硬。

“……讲讲课什么的!”

她松了一口气:“光这里的课就够我忙的,你不要再给我揽活干哦?”

“让小海跟我上岛玩几天吧!”

小海很高兴:“噢,上岛了,上岛了!”

“不,他要上学!”

“不嘛,不……”

“听话,啊?”她的心里一热,想不到孩子对岛上是这样有感情。

“小吴,以后你不要到学校来了,要是有什么困难解决不了,我再找你!”

“还能偶而顺路来看看您吗?比方两个星期来一次?”

“不行!”她很坚决。

吴研三个星期没到学校去了,关霞又变得烦恼和惆怅起来。

她想到不该对他这样冷淡的,可能是自己多疑了。

她没想到这小家伙会有这种念头,他是她的学生,她使他考上了军校,老师爱学生,学生爱老师的有的是,可他会不会感恩亦或是同情呢?还有,不管她怎么算三十一减二十五,结果总是得六,一个数也不少,她从小数学成绩就不错,这很是让人难堪的。可如果他真的有爱情呢?

这些自问自答,折磨得她心烦意乱的。

傍晚的时候,她和小海又来到海边柳林里上次他们走过的地方,似乎到处都有他的影子,她似乎第一次尝受到爱情的味道。是的,先前她没有认认真真地谈过恋爱便结了婚,第一次见张长远的时候,他总不吭声,事后才知道他是怕露“结巴”的马脚。长远!是我对不起你呀!你在我面前一直很拘谨,而在外边,你却很活跃,有那么多的幽默!我没能使你幸福!我懒惰,我清高,你为什么不早指出我的缺点?我好悔呀!

海滩小路上,急匆匆地朝大陆方向跑着一个人,是吴研!她看见了他,并且慌张起来。

他朝她跑了过来,老远就招着手,孩子样的兴高采烈:“成功了,成功了……”他忘情地握住了她的手,“录相带改装成功了!”

她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高兴地:“是吗?这可太好了!”原来这三个星期他是在……她一下年轻了许多,变得调皮起来:“再甭耽心胶片曝光了!耻辱的一页翻过去了!”

“噢……妈妈笑了!”小海拍着手、跳着、叫着。

吴研的神情一下深沉起来,他听出了孩子的话,这说明关霞好久不笑了!“关老师!现在在我面前你应该放下架子!我已经是大人了!”

“我有什么架子?”

“你有老师的架子!”

“我本来就是你的老师嘛!”

“现在我请求老师成为我的同志和伴侣……你必须答应而不准拒绝,并把这作为对我的新成果的祝贺!”

“我老了!”她痛苦地说,“再过几年会更老,那时候,你就会后悔,孩子不是自己的,老婆也老气横秋!”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情景,开始哭起来。

“我知道你会说这个的!这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出生过迟,而你又过早降生了呢?这能成为不让我们幸福的理由吗?至于孩子,那是我们共同的!”他掏出手帕,动手给她擦眼泪,“其实你并不老,年龄算什么?男人一般都死得早!”

她一下捂住他的嘴:“不许你说这话!”

他抱起小海,拉着她的手:“走!”

“去哪?”

“站上会餐,庆祝革新成功呢!我是特意来请您的,刚出帽子庵就看见您在这里!”

“我可不是专为……等你哦!”

站上的工作有所起色,帽子庵那棵古老的银杏树旁边的小房子里,灯光又亮了。

这时候,小海在他自己的小床上睡着了。

关霞认真地问吴研:“在老师面前要说实话,你为什么要爱我这个老太婆?”

“报告‘老太婆’,还要站起来回答吗?”

“随便!”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早就爱上了似的!”

“什么时候?”

“在学校里,你给我们上课的时候!”

她惊讶了一下,蓦地想起,教室的角落里,是有一个毛孩子老是红着脸,低着头的!“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会有这种念头,可见你不是个好孩子!”

他一本正经:“心理学书上说,那是一种正常初恋的萌动,一般都是年龄小的爱年龄大的,看过苏联小说《我的第一个老师》吗?”

“你知道我对文学不感兴趣!”

“那上头写的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偷偷爱上了她的老校长!不过这种初恋成功的很小!我们是绝无仅有的一对儿,因此我很幸福!”

“就因为这种‘萌动’?”

“不,还有后来的那些!”

“要是他还在呢?我们不碰到一块儿呢?”

“那就象大多数人一样,把这种念头压下去就是了!”

关霞动情地:“我们……很不容易,谢谢……你!”

“要感谢这小岛,这北方的岛!”

她一下扑到他怀里,幸福地闪着泪花:“是的,不要把我当作老师,现在就把我当成你的妻子吧……”

“座山雕”听说之后很惊讶:“结婚了?嘿!这个小吴研,他可真是在那里搞污染哩!精神污染!说的是嘛,寺跟庵挨得这么近,自古以来就没好事。”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情绪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