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饭，我尝试像姐姐那样帮妈妈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比如把碗筷收拾好后拿去厨房这种小事情。

“你去练琴，这些不用你管，弹琴之前先洗手。”妈妈迅速把碗筷收拾好拿进了厨房，留给我的除了她冷漠的背影就是厨房里面传来的哗哗流水声。

我的喉咙像打了一个结，堵塞了那句妈妈我帮你分担一点吧。它像一条横亘在我面前的深渊，始终缺少跨过去的勇气，即使那个一直在耳边说着韩夏只管去做就好了的诡异指令，这个时候也是不管用的。

“哦。”从腹部低端慢慢涌出，低沉又闷声的回荡在偌大的餐厅里，一会就悄无声息了。

我现在似乎感受到了爸爸离开后的变化，就是我比以前更孤独了。那些爸爸在家的日子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去想过他对我而言的意义，我那黑暗的包裹着嫉妒的心全部想着的都是怎么才能从姐姐那里分得妈妈些许宠爱，妈妈能多在乎我一点。

“韩夏，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洗手练琴，今天晚上弹贝多芬的《a大调第七交响曲》。”

这是爸爸离开后我和妈妈的相处模式，吃饭后她收拾我弹琴，她从来不会过问我在学校里的事情，也不会和我谈及其他任何和学琴无关的事。想起爸爸离开前，晚饭后他总会在妈妈让我练琴前挤出时间拉我出去散步闲逛一圈后在回来弹琴，从爸爸那里我知道音乐家除了贝多芬，巴赫，肖邦，李斯特这些世界大家，还知道傅聪，阿劳，德沃夏克，霍洛维茨这些属于他们自己那个时代著名的小众音乐家，虽然不是大师但也是很优秀的。

“夏夏，不要把弹琴变成取悦妈妈的武器，你不是你姐姐，但是，你一直是我最爱的宝贝，你有你的天赋，相信自己。”爸爸总是会这样鼓励我。

有时候我们会在回来之前偷偷在街边排挡吃点烧烤，这是妈妈明令禁止的，她认为有涵养的女孩子不能随便去吃路边摊。

“韩夏，你到底有没有认真？脑子里在想什么？你自己听到刚才弹的吗？好些都不在调上。”妈妈严厉的呵斥声打断了我对爸爸的思念。

我像上课开小差被老师突然抓包心里变得提心吊胆，妈妈一副看穿了我的样子，我心虚的调整了一下马上又重新开始，

“错，错，错，韩夏你记普了吗？这个地方要稍微延绵一点，要体现生命的张力，后面才是热烈跳跃，你完全凭自己意识胡乱在弹。”

我看见妈妈气氛的从书柜中拿出了那把让我胆颤的竹片条子，我有点集中不了注意力了。

我所想的还是发生了。

“站起来。”妈妈用力把竹片抽打在我的小腿上，边打边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像你姐姐那样？”

我在想，被姐姐的光芒吞噬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即使她现在已经不在，这么久了她就像妈妈珍藏在柜子里那一个个象征着荣誉的奖杯，时不时的拿出来提醒一下我韩夏这是你永远也不可能企及的高度。

为什么妈妈你就看不见我的存在呢？

望着母亲失望而冰冷的目光，那深入心底的微凉从腿部一直顺延至我的大脑，透过母亲的瞳孔，我看见一个泪水模糊的人影。如果她在乎我一点就会知道我最不想听到就是她总是在我面前提起姐姐有多优秀。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把对姐姐的憎恨在母亲面前全盘脱出，可是说到底，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憎恨已故的姐姐呢？

我冲出了琴房，竭尽全力的想要逃离妈妈的身边，热泪在我的脸颊肆意的流淌，我快步踏到了街上。马路上车来车往，我像一只慌乱逃跑的流浪猫，车子喇叭声突然响起，刚才的绿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红灯，满大街的喇叭，灯光都在对着我叫，对着我闪，我在大街中央慌乱的找不到东南西北。我急忙跑回路边，一辆小车从我旁边呼啸而过。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我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着，好像内心在期待着和我想的不一样的画面。

我知道妈妈不会出来找我，但是我又期待着她能在某个转角处突然出现。

我走了差不多两条街，因为腿上的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腿开始有点疼了。在解放大道和中山路交接的接口处，新开了一家维多利亚西餐厅，巨型落地玻璃窗，我听见餐厅正传来贝多芬的《春天奏鸣曲》，这是一首需要小提琴伴奏的曲子，此时的钢琴声有点薄弱，加上小提琴会好很多。我单脚驻足侧靠在餐厅落地玻璃窗外，想要把这首曲子听完，刚好可以让另一条腿休息一下。

“韩夏？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见杨辰双眉紧凑，眼神疑惑的望着我，突然他的眼神停留在我单脚站立的腿上。

“你的腿？”他看见我小腿上通红的血印，有点不可思议。

“哦，啊，这是因为那个，那个什么。。。”我尴尬的想要去解释一下腿上的事情，可是口齿都变得不清楚了。

杨辰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没有继续盯着等我的答案。

“你站着别动，我去去就回，你帮我拿着这个。”杨辰马上消失在霓虹灿烂的夜幕下。

我轻轻嘘了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仔细观察着他让我拿着的这个黑色皮革箱盒，里面是小提琴吗？

不一会，杨辰就回来了，他扶我到了这家餐厅后面的休息间，我看见里面有餐厅的一些工作人员，他们好像和杨辰认识，我远远听见杨辰和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说他等会出去，让一个我没听清名字的人自己在坚持一下。

他把我按在一张米色布艺沙发上，他坐在沙发的另一边，然后抬起我的双腿放在他的腿上。

“没事，我回家自己能处理的。”我的心跳莫名加速，脸有点发烫，想要抽出放在他身上的双腿。

“别动。”他按住我想要挪开的脚，拿出一个透明塑料袋子，里面是纱巾，棉签，药水。

他用棉签沾湿碘酒，在我小腿上轻轻的来回涂抹着，他一直低头在帮我处理伤口，没有说话。

这时一位餐厅女招待进来了，看见我这样笑道：“杨辰，你女朋友啊？”

我被她说的很不好意思，本来微微发烫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我看他只顾做自己的事，没有要搭理那个女服务员的意思，我急忙解释道：“误会了，我们是同班同学。”

他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后，然后拿出纱巾开始帮我包扎伤口。我暗自庆幸他始终没有抬头，不然我怎么解释这莫名其妙的脸红。

“好了，这些天不要碰水，这个药你拿着，是修复伤口的，记得每晚擦擦。”

“谢谢你，杨辰。”也对他没有追问我腿受伤的事，心怀感激。

他没有理会我，直接拿出了刚才放在墙角的那个皮革箱盒，在桌子上打开了箱盒扣子，是一把小提琴。

杨辰拿着一把小提琴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你先在这里待着，等我十点下班了送你回去。”他收拾好东西，调试了一下琴弦。

“下班？”我思索着他说这话的意思。

“我在这里拉小提琴。”说完，他准备出去了。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我从来不知道他会拉小提琴。

“等下，我能不能到外面去听？”我突然对着朝门外走去的杨辰大声说道。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微微耸了耸肩膀，似乎在说随你吧。

我跟着他来到餐厅里面，他让我坐在一个离他比较近但位置靠里面的角落里，让服务员给我端了一杯咖啡。

小提琴响起时，餐厅似乎安静了一些，都朝中央演奏区望了过来。还是之前听得那首曲子《春天奏鸣曲》，但是杨辰小提琴的加入，让原本单调的钢琴声变得生动活泼多了，只是到副部时，那位弹琴的女孩子开始有点跟不上杨辰的节奏了，我不禁皱眉摇了摇头。

十点已过，杨辰背着琴包，右手扶着我沉默的走在大街上。

“你刚才为什么摇头？”他突然问我。

“哦，我是听见那女孩子在弹《春天》副部时钢琴声没有跟上你，你们两的和音有点单打独斗。”

“你听得很仔细，我拉的有点不在状态，声音急躁了点。”

我认同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拉小提琴？”

我感觉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起来，杨辰像没有听见我问的问题，一直往前走着。

“今天晚上你就当没有看见过我，不要告诉别人。”他突然严肃的看着我的脸，又说道：“就像你受伤的腿，有时候不是所有事情都得让别人知道。”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心想秘密无处不在。

“不过你真厉害，文化成绩这么好，还能把小提琴拉的这么棒。不像我，文化成绩勉勉强强，钢琴也是弹的普普通通，不知道大学我到底选什么专业。”

“音乐上你很有天赋。”

“我吗？”我不相信的看着杨辰，想着他又没有听过我弹琴为什么要这么说。

“好啦，不过还是谢谢你。”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觉得他只是在安慰我，心里还是暖暖的。我突然意识到今天晚上是我和杨辰认识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

“没有安慰你，是觉得你的琴声里有自己的东西，大多数学音乐的人难免会跟着大师按部就班的学习，我感觉你有点不一样。”

“呵呵，要是我妈妈能看的见你们说我的这些天赋就好了，她总认为我弹的不合规矩。”

“你们？”杨辰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啊！不是，就是你说的什么天赋。”我慌张的想要掩饰爸爸和高泽夕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似乎这样做能让他变成这个世界上最懂我音乐的人。

杨辰盯着我看了下，没有在说话。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往里坐了坐，他也坐了进来，然后他跟师傅说：“市府路玫瑰庄园。”

这是我家的地址，听着杨辰熟络报出来时我想他曾经一定也送过姐姐回家。突然我心里的某处坚硬本来在今晚遇见杨辰后稍微变的有点柔软时，它又突然开始成长，刺痛着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