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黄巢此时距离曹州越近,就越惶恐不安。一路上,他遇到的江湖中人似乎都在议论盐帮下个月换帮主的事情。黄巢从议论中却也知道,盐帮的新帮主候选人有两个,一个是他父亲黄明帮主的心腹——尚让副帮主,另一个是自己不怎么熟悉的王仙芝。
王仙芝的名字,黄巢以前也听说过,好像是盐帮底下的一个分舵的舵主。按照帮里的惯例,王仙芝是没资格做盐帮的帮主的。
盐帮虽然是江湖帮派,但是也是有规矩的。安能让一个分舵的舵主做帮主?
黄巢觉得很蹊跷。
唐懿宗咸通二年三月初七。
曹州,盐帮总舵。
各地分舵的舵主在盐帮总舵的议事厅聚集齐了,开始七嘴八舌的争论起了帮主的人选。
“王仙芝兄弟该当帮主!”湖州分舵舵主嚷道。
“放屁!王仙芝何德何能,能当我们的帮主?”盐帮执法长老怒道。
“王仙芝做帮主,是众望所归,我劝你别倚老卖老!”京畿道分舵舵主猛地起身,指着执法长老骂道。
执法长老姓孙,六十岁上下的年纪,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杖。他见京畿道分舵舵主如此无礼,便举起拐杖喝到:“韩舵主,你一个区区的分舵舵主也敢如此无礼!今天我就要执行帮规!”说罢便向韩舵主打去。
“老家伙,真不识抬举!”韩舵主一闪身躲了过去。他抽出身上的佩剑,对着孙长老叫嚷道:“姓孙的,现在不是黄明那个糟老头子做帮主了,我对你的忍让是有限的!劝你别不识抬举,否则,我今天让你血溅五步!”
议事厅里,空气顿时凝固了。
剑拔弩张,大有大战一触即发的形势。
“诸位稍安勿躁。”坐在韩舵主身旁的王仙芝起身道:“仙芝何德何能,竟然让帮中的兄弟如此大动干戈。如此,仙芝心中有愧。但是帮中这么多的舵主错爱仙芝,让仙芝当这个帮主,仙芝却之不恭……”
王仙芝看了对面孙长老身旁的尚让一眼:“尚让兄,现在帮中兄弟以你我二人马首是瞻,眼下解决帮主之争,唯有你我二人中,有一个人做出的让步才好……”
“这帮主之位,本来就没必要相争。”尚让冷笑道,打断了王仙芝的话。
“哦?尚让兄有什么高见?”王仙芝冷笑了一下。
“少帮主黄巢,可以做我们的帮主。”
“少帮主?哈哈!”王仙芝装作无奈的样子笑了笑:“少帮主失踪日久,这在帮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眼下尚让兄说让少帮主接位,岂不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远水么,当然解不了近火。”尚让冷冷的道:“属下尚让,请少帮主现身!”
盐帮总舵议事厅的屏风后,走出来了一个少年。
但是他的气质,却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符。
回鹘汗国的奴隶生涯,锻炼了他。
和月理朵之间的纠葛情感,以及那种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痛苦,锻炼了他的心性。
他就是黄巢。
“诸位兄弟,黄某不才,又和诸位见面了!”黄巢拱手道:“自从大中十三年,黄巢远赴长安,今日,已经是咸通二年,转眼两年多未和诸位自家兄弟相见了!”
王仙芝脸色变了变,身后的那几个舵主也面面相觑。
“属下尚让,恳请少帮主继承盐帮帮主之位。”尚让行礼道。
“属下恳请少帮主继承盐帮帮主之位!”尚让身边的几个长老也一齐说道。
这几位忠肝义胆的长老心里很兴奋,少帮主回来了,主心骨回来了。
王仙芝咬咬牙:“属下王仙芝恳请少帮主继承盐帮帮主之位。”
王仙芝面色很难看。
唾手可得的帮主之位,就这么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野小子黄巢给抢了,王仙芝心里十分恼火,可是毕竟自己也说了,自己要做帮主,是因为少帮主不在……
打落牙和血吞的滋味,委实难受。
“黄巢小儿,迟早有一天,这盐帮帮主的位子会是我的,迟早我会让你陪你的老不死的爹到底下去团聚!”王仙芝心里暗骂道。
月上中天,黄府书房。
“尚让兄,今天的事,多亏了你啊!”黄巢握着尚让的手,颇为诚恳的说道。
如果不是尚让带着几个耿直的盐帮元老,独自撑着局面的话,恐怕,盐帮帮主之位早就落到王仙芝手中了。
黄巢想起了昨天下午的事情。
昨天下午,黄巢赶回曹州城,三步并作两步赶往黄府,不料万事自有天定,却在路上无意中和尚让相遇。
尚让见黄巢出现在曹州,惊喜交加,急忙带黄巢来到一个隐秘的所在。并且设计了今天的一幕,迫使王仙芝暂时放弃盐帮帮主之位。
黄巢自然迫不及待的打听他离开盐帮这几年,帮里发生的事情,尚让却也为他娓娓道来。
原来,自从大唐懿宗皇帝登基以后,由于曹州世家子弟周朴和太子李儇、梁王李彬兄弟交好,便也自然在朝中谋了一份差事。
那梁王李彬虽然贵为大唐的亲王,但是却酷爱搜刮金银玉器。那周朴为了讨好梁王李彬,便对梁王李彬献计,要盐帮帮主黄明召集江湖上各个帮派、教门的首领,要每个江湖帮派,每年都要向梁王李彬贡献一定数额的金银财帛。
盐帮帮主黄明自知,倘若他真的这么做的话,恐怕会激起江湖公愤,盐帮也必然会出以一个极其不利的地位。于是婉言谢绝了梁王李彬的要求。
梁王李彬恼羞成怒,立刻命令曹州的地方官将黄明押解到曹州大牢里,重打了八十大板,并把黄明关押在了曹州大牢里。
无奈之余,尚让为了营救帮主,只好出重金,买通了太子李儇,在太子李儇的面子上,黄明被放了出来。
梁王李彬本想制黄明于死地,但却没想到,自己的皇兄,大唐帝国的皇太子李儇会出面保出黄明。
但是李彬不甘心就这么放过黄明。那周朴为李彬献计道,盐帮帮主家产富可敌国,而盐帮每年贩盐的利润,更是丰厚的惊人,如果能把盐帮帮主换成梁王殿下的心腹的话……
梁王李彬心中却也暗想,倘若能够控制住江湖的话,自己身边就可以有一批死士了。加上盐帮的财富,他的梁王府实力就会大增,等到将来懿宗皇帝驾崩以后,他就可以利用自己的力量,除掉自己的长兄太子李儇,自己做大唐皇帝……
同样是懿宗皇帝的儿子,宣宗皇帝的孙子,为什么我就不能做天子?
梁王李彬眯起了自己的那双小眼睛,心里暗暗想,盐帮,要是我的,大唐的天下,也要是我的!
梁王李彬开始了憧憬自己未来黄袍加身,君临天下的场景——昔日的太子李儇,成为了阶下囚,跪在了自己的脚下,恳求自己的饶恕……
奴才难为。
周朴为梁王李彬献计以后,在寻找梁王李彬在盐帮内部的代理人的问题上,也是大费脑筋。平日里他根本瞧不起这些江湖草莽,自然在江湖上没什么人脉,至于在盐帮里面扶植代理人的事情,就更别想了。
正当周朴煞费苦心之时,转机出现了。
这日中午,周府的院公来到周朴的书房:“少爷,外面有个叫王仙芝的人,自称自己是什么盐帮的什么濮州分舵舵主,说是有事情要求见少爷,小的一开始想赶他走,但是他始终不走……”
“谁叫你赶他走的?”周朴急了,心中暗道,好险和一个机会失之交臂。
那院公道:“少爷,这是你以前定的规矩,说周家家世清白,不和草莽……”
“好了好了,快把那个什么王仙芝请进来!”周朴不耐烦的挥挥手道。
须臾,王仙芝在周府院公的引领下来到周朴的书房:“草民王仙芝,拜见周朴周大人。”
“起来吧。”周朴打量了王仙芝几眼,只见王仙芝相貌生的颇为粗犷,浓眉大眼。
周朴心里感到颇为不舒服,心中暗道,好一个强盗土匪的嘴脸。但想到毕竟梁王殿下安排的事情他不能耽误,便笑了笑,示意王仙芝免礼。
“王舵主今天来到我周府,不知有何贵干啊?”周朴道:“周安,还不给王舵主沏茶?”
院公周安听罢,急忙去给王仙芝沏茶去了。
“王舵主,请坐。”周朴示意王仙芝坐下。
“仙芝自幼闯荡江湖,虽然出身草莽,但是对曹州周家,可以说是心仪久矣。仙芝打小便想为曹州周家效力,而今恰逢仙芝前往曹州拜会敝帮黄明帮主,因此顺路冒昧来访,还望大人见谅。”
“想为我周家效力?真是求什么来什么啊!”周朴心中暗想。如果此时是宋朝的话,估计周朴会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惜此时,尚是大唐。
院公周安上茶完毕,离了书房。
“王舵主有句话说错了。”周朴拿起桌上的茶碗,拿下碗盖,喝了一口茶说道:“你不该想着为我周家效力,而应当……”
周浦看了王仙芝一眼,缓缓的道:“应当为大唐朝廷和梁王殿下效力。”
“还望大人栽培!大人对仙芝的栽培,仙芝纵然肝脑涂地,也必当回报一二!”王仙芝起身再拜道。
周朴嘴角冷笑一下,但很快起身,来到王仙芝面前,扶起王仙芝道:“王舵主不必多礼,现在你就是我周朴的座上客,日后,本官必当向梁王殿下举荐你,你也必当会成为梁王殿下的座上客。”
“仙芝愿为梁王殿下和周大人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倒也不必。”周朴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不过眼下,梁王殿下有个事情想让本官办,但是呢,本官一时半会儿毫无头绪,这件事情对于本官来说,难如登天,但是对于你王仙芝来说,易如反掌。”
“请大人明示。”
“梁王殿下想让你王舵主执掌盐帮,成为盐帮帮主。”周朴笑笑道:“如果日后王舵主得到梁王殿下的赏识的话,殿下也一定会利用大唐朝廷的势力,扶植你当武林盟主,这皇帝陛下是白道的天子,武林盟主么,那可是黑道的皇帝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仙芝急忙起身下拜道:“草民如何敢拿万圣之尊和区区的武林盟主相提并论?大人折杀小人了。”
“起来吧!起来吧!”周朴示意王仙芝平身。
王仙芝起身,回到客座上,却道:“这盐帮帮主黄明身体硬朗,更何况少帮主黄巢做盐帮帮主时众望所归。而仙芝只是个区区濮州分舵舵主,如何能做的上盐帮帮主呢?只怕凭小可的资历,帮中的弟兄们也不许啊!”
“这个你大可放心。”周朴道:“本官断定,黄明将不久于人世,而他的儿子黄巢,也早已经在长安,死于非命。至于其他的人,梁王殿下会帮你摆平,你大可放心。”
“那草民就拜谢大人了。”王仙芝拜谢道。
多日后,黄府。
“老爷,漕帮帮主韩三泰送来请柬,请帮主过去小酌几杯。”黄家仆人送来漕帮帮主的请柬说道。
“哦?”黄明打开请柬,一看,果然是漕帮帮主邀请他过去小酌几杯,有要事相商的邀请函。
黄明看完请柬密函后,便吩咐人收拾行囊,准备策马扬鞭,赶往漕帮帮主的府邸。
却说那漕帮帮主韩三泰家居所在距离黄明的府邸,不过百里之遥。黄明收到请柬后,满腹狐疑,只是黄明实在想不明白,漕帮帮主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相商。
黄明打点好行装后,带了了几个随从,策马扬鞭,开始赶路。
曹州郊外,深山密林中的一条小路上,很少有行人游客的足迹,尽管此时已是晌午,但是密林中的光线,总是有那么点儿的微弱——对于剪径拦路的强人来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所在。
黄明一行赶路,途经了这里。
“路上的行人可是盐帮帮主黄明啊?”密林中传来一个声音,询问道。
黄明一行勒住缰绳。黄明拱手对着四方道:“在下盐帮帮主黄明,不知来者是哪儿的朋友,可否现身相见?”
“哈哈哈哈”山谷里传来阵阵笑声。听这笑声怕也有几十人还不止。
“恳请朋友现身相见,不要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黄明叫道。
黄明的随从们纷纷拔出身上的刀剑,做好迎战准备。
“黄明黄帮主,令公子黄巢科举之后多日未归,不知黄帮主是否想念令郎啊?”最先说话的那个神秘人说道。
“小儿黄巢难道落在了你们手里?”黄明问道:“倘若犬子有得罪诸位的地方,还希望诸位海涵。”
“令郎没得罪我们。”神秘人笑笑:“不过我们打算成就一桩好事,就是让黄帮主和令郎团聚!”
“哦?”黄明眉头皱了一下。
“令郎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寂寞,还等着黄帮主到幽冥地府相陪呢,今天,在下就送黄帮主上路!”
神秘人话音刚落,小路两边的山坡上窜出了几十个黑衣人,每个人手中都持有弓弩。
“放箭!”领头的黑衣人一声令下。弩箭如同雨点一样射在了黄明身上。
可怜黄明一生,也算一代枭雄,不想,竟然如此死于非命。
“帮主。”
“帮主。”
黄明的随从们叫道。
眼睁睁的看着帮主被射死。他们眼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那些弓弩只对准了黄明一个人。至于他身边的那些随从们却毫发无伤。
剪径的强人,虽然也有使用飞箭的,但是大多都是使用弓箭,很少有人使用弩箭,而且射箭的精准度如此之高,恐怕绝对不是江湖草莽所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只有大唐朝廷的禁军的弓弩手,才有这个射击水平。
“你们几个,是想死还是想活啊?”为首的黑衣人发问道。
黄明带来的几个随从面面相觑了一下。
“你会放过我们?”其中一个随从问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当然也想放过你们。”黑衣人的首领说道:“不过,你们想要活命,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才好。”
“请说。”那个随从说道。
“黄明,是在赶路的途中,疾病发作暴毙而死的。”黑衣人首领说道:“你们觉得呢?”
“我们觉得如此,可是,帮主的尸体,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他是被乱箭射死的……”
“放心,尸体我们会处理的,不过,你们要记住,黄明是死于疾病发作,懂了吗?”
黄明的随从们面面相觑,最后,只好勉为其难,同意了黑衣人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