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夜，窗外一枝红梅斜刺而出，迎着寒风傲然绽放。

夜里，赵清琬又发起烧来，呼吸灼重，浑身酸痛。虽然很不舒服，但还能忍受，她便没叫人。

雪落无声，赵清琬安静地躺着。这样虚弱无力，对她而言，是十分新鲜的体验。

以前，她总是有无尽的精力，与人斗，与天斗，乐此不疲。赵家在她手中更加强盛，海上龙门威名远播。

然后，她被生母暗算，成了这个病恹恹的赵清琬。

‘赵清琬’先天不足，身娇体弱，不是在生病，就是将要生病，吃药比吃饭还多。

这样天寒地冻的时节，她向来是窝在房里，半步也不肯出门的。

三天前，庶姐赵清姝约她出去，两人在水池边起了争执，她被推落水中。冬衣厚重，最是吃水，‘赵清琬’勉力挣扎几下，便沉了下去。

赵清姝站在池边，既不搭救，也不唤人，而是袖了手，冷眼看着。

赵清琬便是那日过来的。

她被救上来时，已经不成了。

赵太太沈氏爱女如命，找遍城中名医，学西医的赵清珩也适时赶回，这才险之又险地吊住那口气，保住她这条小命。

赵清琬求生意志强烈，熬了一宿又一天，沈氏都等得绝望了，病情竟稳住了。

烧退了之后，便是好生将养了。

在她昏迷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儿——住家大夫刘泰平被沈氏查出与三姨太勾结，多年来在赵清琬养身的汤药里加料。

刘泰平为人谨慎，加料剂量不大，并不致命，只让赵清琬持续虚弱，始终无法大好。

赵清琬是沈氏的软肋，她不安稳，沈氏就一日不得安宁。刘泰平不必担心生计，三姨太也乐得看热闹。

因赵清琬虚弱久病，沈氏为她操碎了心，却因错信刘泰平，反而害了爱女，这让她如何能不恨？三姨太是沈氏给丈夫纳来逗趣解闷儿的，这么个玩意儿，也敢往正房伸手，叫她如何不怒？

沈氏通知捕房，将刘泰平押走，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三姨太她暂时没动，但赵清姝被关进祠堂反省。

赵清琬熬过死劫，从昏迷中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守在床边的沈氏。

沈氏一脸倦意，脸色憔悴。她抖着手去摸赵清琬苍白尖瘦的小脸，眼里满是后怕与歉疚，颤声道：“我的儿，你可醒了。”

赵清琬已融合记忆，自然而然对沈氏亲近。她吃力地勾了勾唇，对沈氏微微一笑。

沈氏见了，泪落如雨。

沈氏满心失而复得的庆幸，亲自喂她吃药，给她擦嘴，扶她躺下，掖好被角，等她睡着才离开。

赵清琬天资聪颖，精于人情世故，长于利益交换，惯于衡量得失，因此显得凉薄。但她也曾年幼，期盼过母亲的温柔。

她的生母不曾给过的，沈氏给了。

‘赵清琬’已经往生，赵清琬毫无负担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军务参事赵存续与财政司长沈时玉之女。

对比父母职位的高低与脑海中对便宜爹的贫瘠印象，赵清琬得出结论：便宜爹带着小老婆跟庶出子女吃软饭。

而要颜有颜，要本事有本事的沈女士，简直就像是冤大头，精准扶贫也不过如此了。

好在，赵先生只是挂着一家之主的名头，赵公馆被沈女士牢牢把持着。

三姨太怕是要遭，赵先生怕是要闹，赵清琬选择沈女士。

天亮了，赵清琬感觉好些了，摸一摸额头，果然不那么烫了。

睡在她脚边的阿栀起了床，麻利地拾掇妥当，端来热水伺候赵清琬洗漱，又添了新炭。

赵清琬换了新做的冬衣，下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在房内慢慢走了几圈，便坐在桌边等着吃药。

药很苦。

喝药的心情比上坟还沉重。

但这条命是捡来的，赵清琬很是珍惜。且，总这么病恹恹的，也不是个事儿。

因此，药再苦，该吃就吃，她从不任性。

“小姐，小心烫。”阿栀将热腾腾的药碗递给赵清琬，大大的杏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虽然小姐的身体一向不大康健，但这次完全是无妄之灾，三小姐太狠毒了。

这药单是闻味儿，就觉得嘴里发苦，天天喝，谁受得了？

赵清琬接过药碗，凑到唇边吹凉了，眼睛一闭，一口干了。

阿栀赶紧递上蜜饯：“小姐，快吃一个甜甜嘴。”

赵清琬不爱吃甜的，但药实在苦，她皱着脸挑了个小点儿的蜜枣吃了。

阿栀麻利地收拾干净桌子，转头问道：“今天还是看大少爷带回来的书吗？”

“嗯。”赵清琬点点头。

赵家自诩书香门第，子嗣不论男女，皆要读书。

赵清琬身体不好，不曾去过学校，沈女士便请了先生来家里教她，甚至还请过洋先生。

赵清琬嫡亲的大哥赵清玦与二娘所出的二哥赵清珩曾留学西洋，回来时带了不少书籍，都送给她了。

赵清玦少时便有神童之名，公费留洋。他阅书无数，笔记也做了许多，见解独到，观点新颖。

赵清琬看得有趣，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哥哥生出了几分好奇——赵清玦奉命办差，出门半个月了，并不在家。

“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才看了两页书，一道人影就裹挟着冰雪寒气闯了进来。

赵清琬被冷风一激，立时打了个喷嚏，放下书，揉着鼻子不悦地看过去。

“梅香，”阿栀起身，不高兴地道：“怎么说话呢？会不会说话？小姐可好着呢！”

梅香也是在正心院伺候的，她束出一把细腰，胸脯高耸，衬得同龄的阿栀跟发育不良似的。

在赵清琬面前，她远不如阿栀得脸。

梅香睨一眼阿栀，却不应她，只紧紧地盯着赵清琬道：“小姐，跟着大少爷出门的沈岩回来了。他受了很重的伤，大少爷他失踪了！”

阿栀脸色一变，惊呼道：“什么？”

赵清琬微微挑眉，慢条斯理地道：“是吗？”

梅香一愣，这是什么反应？

大少爷是正房唯一的男丁，是太太跟小姐的依靠，他出了事，小姐怎能这般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