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放利子钱一事，还是王氏给温氏出的主意——温氏的夫家算是清贵之家，她手中握着的人脉相当可观。有温氏在外四处打点，王氏在其后出些银钱，这放利子钱一事，竟当真被二人慢慢做大起来。

自觉手中有了银钱，温氏的腰杆一下子挺直了——当然，她同王氏的情谊也越发深厚了。王氏是个惯会同人打交道的，她若是想真心讨好谁，鲜少有失败的时候。一如温氏，直到现在，她都觉得王氏是个惯会体贴人、且出手大方之人。

家中有了余钱，一掷千金起来也比从前豪爽了许多，温氏的变化自然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于是原本只有二人在背后谋划的生意便越做越大，结识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虽然温氏仍然是名义上的主事之人，但实际上却是隐隐以夫家的官职为尊。就像今日，席上面一直维系大家关系的是温氏，坐在主座上的却是国子监司业的夫人，梁氏。

相比于八面玲珑的温氏，一直板着一张脸，脸颊两侧深深凹陷的法令纹在衬得她十分苍老的同时，还给人一种刻薄、冷漠之感。

王氏一边同左右两边的妇人们打着招呼，一边偷偷观察着梁氏，见她身形僵硬，似乎是强忍耐着什么，暗自撇了撇嘴——什么国子监司业的夫人，也不过如此。至少比起同谁都能说上两句的温氏，一直抿着一张嘴、微微皱着眉头的梁氏，已经让两波想凑上来同她拉近关系的妇人们吃了闭门羹。

王氏还注意到，虽然大家还是亲热的说着话，可是在看向梁氏时，有人撇了撇嘴，还有人轻蔑的嗤笑一声——看来至少梁氏今天的第一次出场，似乎并没有让人生出什么好感来。

处于众人视线中心的梁氏其实并不好受——她虽然看起来似乎不太擅长同人打交道，但不意味着她就是个蠢的。

席上的众人一边若无其事的交谈着，一边却不时向她抛来鄙夷、嘲讽和嗤笑的目光。这让平素在府中说一不二的她难堪极了，自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如果有可能，她甚至恨不得立刻起身离开这间屋子，永远也不回来——然而她不能。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今天坐在这里的目的，想想家中的情况，梁氏藏在宽大袖子下的手指用力攥紧，就这样吧，再忍耐一下。

“梁姐姐，”坐在梁氏左手边的温氏嘴角噙着笑意，“听说您家中的幼子明年就要下场了？妹妹真是好生羡慕你啊！姐姐也给我们几个传授传授经验，怎么就教出了这样的人中龙凤呢。”

提到自己的几个儿子，梁氏的脸色微微缓和，也不像先前那般坐立难安了。“都是他们父亲的功劳。我记得当年他们还不到三岁，老爷便叫他们晨起读书、背书，还得默下来。后来时间长了，慢慢也就出口成章了。”

“这可真不容易。”温氏略显吃惊的用帕子捂了一下嘴，“那也多亏了姐姐的教导，我就不行了，见不得我们家睿儿吃苦。一见他那小身板还没长起来，还要颤颤巍巍的抱着书本整日里摇头晃脑的，可把我心疼坏了。后来老爷气的直跳脚，非说我呀，是妇人之见！”

一番话，把众人都逗乐了。

王氏在一旁轻轻抚了抚肚子，“听姐姐这么一说，我倒盼着我怀的是个姐儿。若不然咱们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结果毛还没长成呢，就要被拉去背书，那滋味我真是想想就受不了！”

“瞧把你吓得！”温氏拍拍她的手，“我看你这胎明明是个哥儿！再说背书怎么了，现在吃苦，往后享福的时候多着呢！就说梁姐姐，她几个孩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心疼归心疼，你瞧瞧人家的孩子多出众，单看那面相，就知道以后都错不了！”

说说笑笑间，席上的气氛一扫先前的生疏和紧张，梁氏也慢慢开始同人交谈，虽然她总是无意间伤人而不自知，但大家碍于情面，还有她夫家的地位，倒也没有说什么。

寒暄了一阵子，终于有人忍不住直切正题。

“温妹妹，先前我托你问的事，可是有了消息？”这话说得颇为隐晦，但在场的人皆心照不宣——她分明指的是放利子钱一事，只是隔墙有耳，这如意楼虽然保密措施做的不错，但难免不会走漏风声，为了避免被有心人抓着把柄，每次在这里小聚，她们说的大多是家事，偶尔提到利子钱，往往都是一带而过。

温氏听了那人的问话，笑靥如花，“姐姐嘱托的事，妹妹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那事我是亲自去办的，姐姐且等我的好消息吧。”

得了温氏的准话，席上的人皆松了一口气。虽然看着不多的银钱像滚雪花似的越积越多，可是来钱太快，总让人觉得好像浮在云端——心里不踏实。好在温氏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她办事，还是让人放心的。

不过别看温氏样子长得柔柔弱弱的，说话也是轻言细语，真要耍起狠来也是让人不可小觑。

为了保证对于银钱的绝对掌控，利子钱怎么放、放给谁、还有利滚利的利息几何，都是由温氏说了算的。

其他人只知道定期会举办一次小型的聚会，他们唯一要做的便是带着人和银钱到场——两次不到场者，便再没有放利子钱的资格。不过相应的，在近乎苛刻的条件下，他们需要付出的也不多——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虽然通常情况下这出的力都是建立在其有一定人脉的基础上。

而若想加入到这个圈子来，首要条件须得有熟人介绍，然后在了解了全部的规矩之后依然还要加入的，自然是对他们敞开大门。加入圈子的人要么是有人脉无银钱，要么是有银钱无人脉的，当然了，依照温氏的掌控欲和说一不二的作风，加入的人绝大多数是后者——这样即便出了什么状况，也逃不出温氏的手心。

至于王氏？她对于只出钱不用出力的现状还是十分满意的，尽管她在裴正肃面前表现的十分惶恐，可实际上她才真真是那个毫无顾忌之人——只要实实在在的银钱掌握在自己手里，担些风险怕什么。

自从被前一任夫家的族人赶出府，她身上的赌徒性格在其后的行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过凡事无绝对，从前利子钱的摊子刚支起来时，温氏想要的是银钱和无风险，如今家底慢慢起来了，她又渴望权势。然而聚在她周围的，要么是无权无势的暴发户，要么多是家中势力同她不相上下的，在享受了一段时间的风光以后，她开始对于这一切感到厌烦——那些人连讨好的话都说的那么无聊和乏味，唯一能与她志趣相投的也只有王氏，但王氏近乎固步自封的做法又让她不喜。

为了更大的利益和更高的权势，这才有了今日的聚会。

做作的交谈和虚伪的客套过后，送走了一众心满意足、喜笑颜开的妇人，王氏陪着温氏回到了她的府中。

一进门，温氏便叫人来替自己脱了外衫，先饮了一杯丫鬟晾好的温水，然后毫无顾忌的侧卧在窗边的美人榻上。

王氏毕竟怀着孕，不敢像她一般无所顾忌，只唤人倒了一杯热茶来，端在手里小心的啜了几口，然后稳稳的坐在另外一边的太师椅上，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别以为我没看出来。”

今日在席上，虽然温氏一如既往的充当着主事人和为众人“排忧解难”的角色，可是眼中的不耐烦和鄙夷却是瞒不过王氏。

“你该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王氏语气温吞，不紧不慢道，“谁也不是个傻子，一次两次还行，时间长了要出事的。”

温氏有些烦躁的解开了衣领的第一个扣子，呵斥一旁的丫鬟将手中的扇子扇得再快些，然后恹恹道，“还不是那帮蠢货！真以为我是个好性的不成！利子钱的事也就罢了——当初本就是打着法不责众的目的才将她们牵扯进来的，可是你瞧瞧她们整日里七嘴八舌说的都是什么？这个抱怨家里头又纳了一房妾室，那个张口闭口就是府里的庶子又闯了什么祸——好像谁稀罕听似的！”

她越说越气，手中的帕子也被揉的一团糟，“我整日里结交这个、讨好那个，不是为了每月几次听这帮蠢材过来抱怨的！”

“生这么大的火气做什么？”王氏将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随手放在一旁的圆桌上，“你该庆幸，正是她们的愚蠢，才翻腾不出什么花样来——整日里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是挺好的吗，就是有越多这样的人存在，咱们的事才进展得如此顺利。不然，万一哪个贱人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你就等着焦头烂额去吧。”

温氏使唤丫鬟去端些酸梅汤过来，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谅她们也不敢耍什么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