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山，春泉宫。
山北女宫里，典军的女弟子们结束了早课，围在浣衣司里洗着衣物床纱。
掌印的女侍站在水井边，忙着给各位姑娘们搭把手。
纪菀青的婢女灵鹃正收着衣绳上晾晒好的衣裙。
掌印女侍走上前来，套着近乎。
“小灵鹃儿，怎么这么些天不见纪师姐？挺好的吧。”
“劳姑娘挂念，我家小姐最近身子不太舒服，一直在殿里休息。”
灵鹃抱着盛满衣服的竹篮，答道。
掌印女侍回道：
“奥这样啊，真是辛苦小灵鹃儿照顾师姐了，我们姐妹改日去看她。”
灵鹃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走出浣衣司，心里暗暗想着，哪里还有什么改日，小姐不日就要走了。
灵鹃邀着平日里的几个要好的姐妹，几个姑娘谈笑风生地往女宫厢房走去。
一路上，灵鹃闷闷不乐。
“哎，灵鹃，我怎么觉得你有心事啊？”
灵鹃身旁一位矮个子的女婢问道。
灵鹃回过神来。
“啊，有么？没有吧，我好着呢，哪有什么心事。”
“就是啊，灵鹃，你都不怎么说话，到底怎么了，你有事得跟姐妹们说啊。”
一旁的另一个女婢也忍不住问道。
灵鹃嘴角一撇，有些委屈，却又不好明说，只得闪烁其词。
“我，我要走了……”
“走？去哪？”
身旁的婢女急忙问道。
灵鹃垂着头，毫无兴致。
“就是要回去了，我家小姐要回去了，我当然也得跟着回去。”
“回去？回哪去啊，你们不修行了么？”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呗。”
灵鹃自嘲道。
“为什么啊？怎么这么突然，发生什么事了啊？”
矮个的婢女不明所以，连连追问。
灵鹃想起纪菀青的嘱咐，只得推脱道。
“你俩别问了，我不能说，小姐本来连要走的消息都不让我跟别人说的。”
灵鹃看到身边的两个姐妹，心中越发伤心，只抽泣着往厢房跑去。
……
纪菀青面色苍白地坐在轩窗边，两眼痴痴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小姐，我回来了，衣服和床纱都收好了。”
灵鹃抱着竹篮，推门进来。
纪菀青提不起精神，见灵鹃走近，也只轻哼了一声。
“嗯，放那吧，我自己收拾，你也快去拾掇你的东西吧。”
灵鹃看着疲惫不堪的纪菀青，心中五味杂陈。
“小姐，我们真的要走吗？你不是说以后要留在岛上，永远不离开了么？”
纪菀青听到灵鹃的话，一双清亮的眸子闪烁了一下，眉睫跳动间，又转瞬而逝。
“呵，留在这做什么？成亲么？”
纪菀青冷笑着。
“刘妈不是已经答应帮忙了么？成亲的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灵鹃试探地说道。
纪菀青无力地抬起半头。
“成亲，和谁成亲？和徐国的公子成亲？”
灵鹃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只见纪菀青突然从轩窗上跳下来，嗔道：
“我母亲的亡魂还在天上看着我！”
纪菀青情绪激动，原本苗条绰约的身形此时却显得清瘦如竹。
纪菀青朝灵鹃吼了一声，突然蔫了下来，娇躯止不住地颤抖。
纪菀青一手扶在桌案上，遮着额头窸窸窣窣地抽泣了起来。
灵鹃赶忙丢下衣筐，跑到纪菀青身边，搀扶着纪菀青的臂膀。
“小姐，小姐你不要太激动了，没事，你说去哪奴婢就跟着去哪，你快坐下歇会吧。”
“鹃儿，为什么啊？怎么会这样？不是都结束了么？啊……”
纪菀青伏在案上，泣不成声。
纪菀青不时的啜泣渐渐变得声泪俱下。
“玉裁，玉裁哥哥，你，你为什么？”
纪菀青变得满脸彤红，痛哭流涕，好像一个夜幕来临时迷路的孩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纪菀青长长的睫毛挂满了泪珠，有如芙蓉泣露，却又不知是不是该责怪玉裁，毕竟玉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一时间，纪菀青竟痛苦地纠结着，坐在椅子上，两手扶住额头。
“我，我该怎么办？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
灵鹃见纪菀青痛苦不堪的样子，心中不忍，两臂搂着纪菀青，轻声道：
“小姐，我们走吧，回沈国去，总要比在这受罪强。”
纪菀青心情总算略微平复了下来，轻声吸了吸鼻子，纤指捏出袖里的锦帕在面庞上擦拭着，稍稍整理好妆容。
纪菀青强抿着笑，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
笔落如云烟，古墨生香，字迹婉转娟秀。
“玉裁哥哥，见字如面，家父身患顽疾，菀青已回乡探父，勿念。”
纪菀青刚刚收笔，又觉得不妥，便扯下信纸揉捏成团，丢在一旁。
一笔落下，纪菀青又写道：
“玉裁哥哥，家父来信，不赞同你我的婚事，父命难违，菀青无可奈何，唯有就此别过，以免误君。”
纪菀青写着写着，突然变得烦躁起来，又把信纸胡乱扯过，三两下撕碎。
灵鹃看着一地的纸团，深知纪菀青心中的不舍，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劝，只得静静地立在一旁，默默地叹着气。
此时，刘妈拎着两个竹箧箱敲门进来。
“小姐，行李都收拾好了，什么时候动身？”
纪菀青好像被惊醒了一般，提着笔的手停顿了下来。
“都收拾好了么？那，那一会就走。”
灵鹃一脸心疼地看着纪菀青，纪菀青的面色惨白，原本红润的脸庞如今没了一丝血色。
“刘妈，你和鹃儿先去外头等我，我，我一会就好。”
纪菀青始终没有抬起头，好像不想让刘妈和灵鹃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
“玉裁，哥哥，再见了，菀青，菀青要走了……”
纪菀青自言自语着，而后果断地在纸上匆匆几笔，又从百宝箱里取出一件物什放进信匣封好。
纪菀青用腿弯“吱呀”一声推开椅子，薄纱的裙摆拂过桌角。
纪菀青站在厢房门前，回身看了看这间住了八年的厢房，心中怀着万千的不舍与遗憾。
两行清泪夺眶而出，纪菀青紧闭双眼，抽泣着关上了房门，回身而去。
……
日上两竿，马车已驶在下山的路上。
山路崎岖，灵鹃在前头笨手笨脚地驾着车。
纪菀青坐在车厢里，耳边听到帘外吱吱喳喳的鸟鸣，忍不住拨开帘子。
只见帘外山清水秀，和煦的日光穿过树林，被枝桠筛成无数道金色的光影。
紫鹿跃泉，丹鹤饮涧。
纪菀青眼中流连，却不忍再看，生怕再多看一眼便会舍不得离开。
马车摇摇晃晃地下山，驶上岛面，灵鹃加鞭催马，朝着玉晶岛码头绝尘而去。
身后层峦耸翠，霞蒸雾绕。
芙蕖山高入云层，巍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