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鹤林的轿子出了天牢,径往百岁观,从后门进了道观。
百岁观的道士见抬来了这么大一顶轿子,又有许多厂役护卫,不知来了哪位大人,十几个人都涌上来看。“毕勾魂”上前去,“铮”地抽出腰刀,晃着喝道:“尔等身为出家人,该当不问世事,怎么来顶轿子就要围拢来看个不休?都给老子滚!否则,老子眼睛认得你们,这把快刀却不认识你们!”
道人见他凶狠,都吓得一溜烟去了。曹鹤林这才下来,去进石屋去看狗剩儿,却不见了,转脸四顾,只见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小道士,正在走路,从他眼睛里引出许多线来,伸向四面八方。曹鹤林见了笑道:“徒儿找我去了。”
“毕勾魂”遵照许引的命令,不想让厂役都知道从天牢里救出了温格尔汗,便以去前院吃素面为由,带着厂役离开了后院。众厂役一走,裴莫便从轿子里出来,把温格尔汗引出来,交给曹鹤林。曹鹤林把石屋门窗关紧,那裴莫自去了。片刻,“毕勾魂”一行也从前院回来,抬着轿子回西厂衙门。
石屋里,曹鹤林对温格尔汗说:“你如何动手去打顺天府的捕头?那班人是魔头,人不惹他,他都要惹人哩!”
温格尔汗在天牢里关了两天,虽然没受刑,却总吃了些苦头,当下埋怨道:“两国之交,不斩来使。这大明是乍搞的,见面就逮人,把人送进‘篱笆子’!”
“温爷,你是密使,人皆不知,捕快见了自然要盘问,你二话不说动手便打,那就只好蹲‘篱笆子’了。这等凶狠之辈,便是在瓦剌国也是要被官府拿下的。”
曹鹤林说着,沏了一壶茶,又翻出两个干得崩硬的饼子递给温格尔汗。温格尔汗蹲了两天天牢,饿透了,拿在手里就吃。吃完一个,又吃第二个,这才边嚼边问:“而今我该如何?还望道爷指教。我虽然会说中原话,这中原之地却是第一回来,什么都不懂的。”
曹鹤林问:“你们的国君遣你来干什么的?”
温格尔汗说:“王命差遣本官来和大明缔结和约。”
“找谁洽议?”
“王命差遣本官找大明的乃王。听说乃王是大明当今天子的弟弟啊!”
“王命所遣,安敢不从?温爷进了趟天牢,怎么变傻了?你去嘛,仍去找乃王。”
温格尔汗点点头:“对!我还没见着乃王,总要去走一趟的。唔,道爷,乃王府如何走?”
曹鹤林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一张草图,让温格尔汗记牢了,又关照道:“温爷此去自要小心,在瓦剌国那套性子可不能使出来!须知乃王府隔壁便是京师兵马司衙门,兵马司指挥使江会德江军门是个极认真之人,你千万不可惹事。否则,一旦冒犯了他,把温爷斩首也说不定哩!”
温格尔汗点头道:“这个本官省得!我绕道从后门去,避开兵马司衙门的把门军士。”
曹鹤林打了个稽首:“善哉!善哉!温爷此去善自珍重!”
温格尔汗从百岁观后门溜了出去,顺着大街往南而去。
却说许引和刑部尚书刘贤达去宫里请万岁爷公断“下轿事件”后,匆匆忙忙返回西厂衙门,坐等曹鹤林行事的结果。曹鹤林的轿子一出刑部大牢,“毕勾魂”便派一名亲信厂役飞奔西厂衙门,向厂公爷禀报:事已成功!许引闻听后大喜,马上传今让掌刑千户秦弘梧火速来总督值事房。
秦弘梧匆匆而至,打了个千儿,问道:“厂公爷有何吩咐?”
“你带五十名厂役,一百名锦衣卫,一律穿便衣,携短兵器,前往乃王府附近设下埋伏,仔细盯着,有一个喇嘛要进乃王府。待那喇嘛入内一寸香工夫,你便指挥厂卫冲进去,先把那喇嘛和乃王锁拿了,然后封锁乃王府,严禁任何人出入。喇嘛和乃王即解西厂衙门来!”
秦弘梧听了,打了个寒战:“禀厂公爷,锁拿那喇嘛倒不在话下,十个喇嘛卑职也敢拿。只是这乃王,卑职心里有些忐忑,朝廷法律:藩王犯法,须有圣旨方可锁拿,且锁拿之具须出自大内,上有王命之封。倒不是卑职胆怯,实因乃王府旁边便是兵马司衙门,那江会德可是闻名全国的梗将,一旦惊动他了,认起真来,少不得连卑职这一干人都被他拿下,那卑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负厂公爷重托了!”
许引说:“不是你提醒,本督倒还真疏忽了。这样吧,你先带人马过去设伏,本督这就去宫内取王命戒具。”
“遵命!”
秦弘梧出了总督值事房,马上点起人马,交代差使后,让迅速化装,然后分头前往乃王府周围布防设伏。他自己也换上便服,带了四个贴身马弁,也不坐轿子,就骑了马疾奔而去。在距乃王府一箭之地下了马,一行五人步行过去进了乃王府大门斜对门的一家茶馆,登楼上去,选了临窗一副座头,要了一壶茶、四碟干果,边吃边盯着对面的乃王府。
这座乃王府是成化皇帝登位后的第二年下诏建造的。成化皇帝要兵马司衙门监控乃王,便亲自把府址定在兵马司衙门隔壁。皇帝心中有鬼,只怕朝臣、百姓议论,便降旨工部,让把乃王府造得宽敞、堂皇,钦定占地三顷。乃王府落成后,确实不同凡响,内里殿宇、楼阁、花园、池塘、假山、小桥、流水齐全。最突出的是殿宇规制,布局堂皇,除了紫禁城,没有别处能比。沿正门中轴,东西两大偏院对称构筑。院子中间还矗着三丈余高的一座“二仪门”,四墙不靠,孤零零的就像一座石坊。秦弘梧从茶楼窗口望去,正好望得见“二仪门”的底部。他喝一口茶,剥一个花生,便要朝对面看一眼。突然,他放下手里的茶碗,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唔?”
四个马并也随即立起来,内中一个小声问道:“秦大人,喇嘛进王府啦?”
“不是喇嘛进王府,倒好像是乃王往外走了!你们给本大人看看清楚,正穿过‘二仪门’的那人是不是乃王?”
四个马弁涌到窗前居高临下一看,只见那人身穿万字印花宝蓝色宁绸小羊皮袍,外头套着黑锻绸马褂,圆脸,白肤。这个人不是乃王朱尽林,还会是谁?
“秦大人,他正是乃王!”
秦弘梧吃不准了:“嗯,乃王怎么往外走哇?”
乃王怎么往外走?这里面自有一番情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