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笃,笃,笃。”听见敲门声,她立刻站起来。她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还在心里想着那个漂亮的外国女郎,“如果我是个男的,一定要娶一个这样的女子做老婆。”没走两步,敲门声又响了,而且变成了急促的“咚咚”声。
“准是林和飞!”陈琴的火气“腾”地蹿上来,刚才的那份好心情已荡然无存。
“怎么这么半天才开门?”
林和飞的这句话一下子把陈琴本想压下去的火气挑了起来:
“你脑子是不是缺根弦?你以为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有一个专门为你开门的人站在门口等你刚敲一下,或者手举起来还没等敲呢,甚至只听见你的脚步声就能马上把门给你打开?再说了,又不是没钥匙,为什么不自己开?”
陈琴从不大声说话,更不像有些女人那样大喊大叫,即使像现在这样非常生气的时候。但那种低沉的声音和冰冷的语调,却更有威慑力。
面对陈琴劈头盖脸的训斥,林和飞已经习惯了。他像没事儿似的走了进来,心想:这句话看来又是废话了。陈琴经常说他说“废说”。令他苦恼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在她看来他的哪些话不是“废话”。所以就经常挨“呲儿”。好像他的每一句话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更谈不上重视。对于他说的话,她要么沉默不语,不屑一顾;要么鸡蛋里挑骨头,横竖都不对。他的一句话往往会引来她一大串的反驳。而他总是忍着,心甘情愿也好委曲求全也罢,反正除了忍着他没别的办法。有时候,他真有点受够了,不想回这个家,不想面对她,甚至后悔当初自己怎么会犯下那样一个错误,以至于造成今天这种无法收拾的残局。可不管怎么说,一切都是他的错,她怎样对他都不过分。他惟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在事业上取得成功,他认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改变目前的这种夫妻关系。说不定,她还会因此而对他刮目相看呢。就像他现在这样,都到了而立之年了,事业上还是一事无成,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更何况是他的妻子了。现在的女性多实际啊。如果老公有权有势或者能赚大钱,那么对他外面的事,只要不太过格,她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女孩子找对象都愿意找那些事业有成又有经济基础的男人,即使他们有过婚史,甚至还有一个小孩子,她们都宁可。理由是,不能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时光用在跟你“艰苦奋斗”上。一个二十几岁就开始跟你“艰苦奋斗”的女孩子,十几年之后,等你的事业终于有所成就的时候,她也快成黄脸婆了。而这个年龄的男人却正是意气风发,魅力四射的时候。男人学坏,四十开外嘛。所以也难怪现在的女性实际。他暗暗发誓:
“陈琴,迟早有一天你会重视我的!”
其实,像陈琴这种性格的女人,在感情上大可以叫一个像林和飞这样怯懦的男人毁灭,然而却可以成为另外一种男人的爱情和生活的真正力量。一个人的毒药,另一个人的美肴。
陈琴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拿起那本杂志,继续欣赏她喜欢的时装秀。没看几眼,她又放下了,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拿起身边的电话。
“这么晚了打给谁呀?”
林和飞正在调电视频道,回头见陈琴要打电话,就顺嘴问了一句。已经消气的陈琴听了这句话又忍不住生起气来,心想:
“净问废话!我打完了你不就知道了嘛。”
但她懒得说出来,只是在心里忿忿地想着。
“上上啊,是妈妈。明早从奶奶家上学的时候,记着带桌罩。晚上放学,妈去接你。好了,早点睡,啊?”
陈琴的声音柔柔的,跟儿子说话的时候,她总是很有耐心。不仅对儿子,就是对同事,对学生,哪怕是对陌生人,她的声音都是这样柔柔的。可偏偏对林和飞就怎么也柔不起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前世的冤家今世的缘,孽缘?情孽?不得而知。突然,她闻到了一股难闻的烟味,她看了一眼林和飞,果然,他正在吸烟。陈琴对烟有一种天生的反感和敏感,她一闻烟味就头疼,连太阳穴上的青筋都会疼得蹦起来。如果说,非要让她在男人的烟和酒两方面接受一样的话,那她宁可选择酒。她觉得适量饮酒,不仅可以舒筋活血,有益健康,而且,人往往在喝了酒之后会显得比平时可爱。可林和飞恰恰就喝不了酒,却偏偏嗜烟如命。陈琴曾采取一系列措施帮他戒烟,他本人也想把烟戒掉,结果,所有的努力最终宣告失败。林和飞宣布:宁可戒饭,也不戒烟。陈琴由此认定他林和飞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一个连烟都戒不了的人还能干什么大事呀?可林和飞却另有一套理论:人家***还抽烟呢,而且据说抽得特甚,那他老人家当上国家主席了算不算有大出息?陈琴听了这话只是生气地看了看他,没做出任何解释。因为,他们俩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她说的没出息的人,不是指抽烟的人,而是指戒不了烟的人。她坚信:如果***想戒烟的话,准能戒成。
陈琴不想坐这儿头疼,于是站起来准备回卧室。林和飞见她要走,就赶忙叫住她,说有正经事要跟她说。陈琴重又坐下翻看杂志,心想:他会有什么正经事。
“我准备和吴俊去黑头山开个小型煤矿,他的一个亲戚住那儿,据说开采这种煤矿很赚钱。”
听林和飞说他要去开煤矿,陈琴心里很不是滋味,同时也很担心。他辞职干个体快三年了,今天往南方发货,明天卖服装,后天可能又收粮去了,就这么瞎折腾,三百六十五行,都快让他试遍了,也没见他挣着钱。陈琴曾多次建议他可一样来,熟了就有经验了,就好比一壶水,刚烧了一会儿,就觉得开得太慢,又想换另一壶;或者,已经烧到了一半,眼看着就要烧开了的时候,就放弃了,又换了一壶重新开始烧。如此这样换来换去,一辈子也难烧开一壶水。但他从来不听,他向来自以为是。久而久之,陈琴对他的事也就不闻不问了,但这次他又要去开什么煤矿,她就不能不问了。
“你和吴俊谁懂开采?资金怎么办?”
“到那儿之后,找个明白人问问不就行了嘛!”林和飞显得不屑一顾,“钱的事不用你管。”
陈琴就讨厌林和飞这副什么事都不屑一顾的德行,他的思维简直跟个弱智差不多。在他看来,没有他做不成的生意,没有他不懂的买卖,再难的事到了他的嘴上也变成小儿科了。这么多年就是没见他做成一宗生意,谈妥一笔买卖,赚到一笔大钱。一个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不能正确认识自己。像林和飞,大事做不来,小事不想做,总想着一夜之间暴富或者一觉醒来成了大老板,坐在偌大的老板椅上,手里拿着一只高级钢笔,对着漂亮的女秘书发号施令。
陈琴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道:
“林和飞,请你弄清楚,开煤矿可不是小事,更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出事就是大事。总之,我不赞成,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都考虑好了,我俩明天就走。”
(2)
陈琴一动不动地看着林和飞,她太了解他的个性了。当他跟她说一件事的时候,这件事也就基本敲定了。之所以跟她说,无非就是顺便告诉她一声而已。她不想再说什么了,因为说了也没用,便转身向卧室走去。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心里憋得慌,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遇到林和飞这样的人了呢?一种无限悲凉的感觉迅速掠过她的心头。她慢慢脱掉衣服仰躺在床上,双眉紧皱,两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她心里烦透了。林和飞走进来,把手伸进去摸着她的乳房急切地说:“我去刷牙,等我。”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陈琴和林和飞结婚九年来,他们的性生活始终不和谐,林和飞认为这是她的过错,他说她性欲冷淡。陈琴自己也觉得是这样。她从来就没有过这方面的要求,而且还很反感。当医生说她真的患有性欲冷淡症时,她倒是有点暗暗高兴,这可以成为她对房事冷淡的挡箭牌。她从没有过书上所描绘的那种性高潮,自然也从未体会到那种快感。这些年来,他俩同床的次数渐渐地越来越少:一个月两次,五个星期一次,两个月一次,后来她干脆和儿子一张床。林和飞晚上喜欢看电视,而且经常看到后半夜,往往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再后来,尤其是近两三年,他整天在外面忙着,常常是几个月才回来一次,同床的次数也就更少了。
陈琴等待着,但只是肉体上等待着,心灰意冷,她知道今晚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尽到妻子们在乏味的生活中应尽的本分了,说穿了,也就是妓女对嫖客应尽的那种本分,殊途同归。更何况他明天要走。
林和飞来到床上,陈琴赶忙把头转过去,避开他的嘴。她讨厌他嘴里的烟味,只要不碰她的嘴,任他随意摆布。他钻进被里,紧贴着她的身体,她蹙了一下眉头,因为他那条硬邦邦的大腿骨头弄疼了她,她一阵反感。她喜欢那种胖乎乎的身体,尤其是大肚子的。这要源于她上初一的时候,她的班主任是个发胖的中年男子,姓马,马老师不仅课讲得精彩,而且和学生的关系非常融洽。由于她是班长,所以和马老师直接接触的机会很多。她特别喜欢马老师,喜欢和他在一起。毕业之后,一次,她走在路上忽然对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陌生男人竟莫名其妙的大有好感,而且立刻想到马老师。她觉得很纳闷:他们俩长得并不像啊?只是肚子都很大。直到这时,她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她最喜欢马老师的地方就是他的肚子!她常常幻想着有朝一日能用手摸摸它,这个愿望当然成了她永远无法实现的一个梦想。从此,她开始执著地喜欢大腹便便的男人,为的是能摸摸那个胖胖的肚子。她觉得,男人凸起的肚子不仅是给女人摸着玩的,更重要的是,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男性魅力的第一特征,或许,它还可以代表成功与成熟。可林和飞偏偏骨瘦如柴。
像平时一样,林和飞开始抚摸起她来。他把头伸进被里,从上到下地吻着她的身体。她心如古井,任其机械地抚摸、接触,她体会不到丝毫的快感。每当这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是一具僵尸。“他在奸尸”,她想。林和飞进入到她的体内,她突然感到一阵疼痛。他把头埋在她的胸前,自顾自快乐地呻吟着。她讨厌这个时候他的一声不吭。她常常想,如果他能跟她说点什么,说点只有在床上说的、刺激一点的话,或许她的感觉能好一些。其实,林和飞做过这方面的努力。他曾从音像社租来一张黄色的光盘,目的就是想激起陈琴的欲望。但陈琴只看了几眼就不看了。看着那几个男人女人在一起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做爱,她恶心得直想吐。
对于陈琴的这种冷漠,林和飞早已习以为常,但当高潮到来的时候,他也常常希望她能给予配合,求她用手搂搂他的脖子,或者下身能动一动,但这种要求十有八九遭到拒绝。她总是扭过身去,背对着他,只希望能快一点结束。可他越是想顺着她的意思快一点结束就越是不行。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都要累死了,可还是结束不了。后来慢慢地,他就习惯一个人自我陶醉了。
林和飞一声不响地倒在一边喘粗气。陈琴估计他可能是终于完事了。他本身总是一点迹象都没有,每次她都只能凭着自己的猜测来断定他是否已经完事了。她也常常为这事暗自生气,生气他怎么就不能给她点暗示呢?有时她猜错了,就会更加生气。一次,他从她身上下来,她以为他完了呢,就起身去了卫生间,等洗好了重新躺下来时他又上来了。他说他刚才只不过有点累了,想歇一会儿。那一刻,她被他气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陈琴觉得她的后背上都是林和飞嘴里的唾液。她立刻爬起来,去浴室冲了个澡,连头发也洗了。当她重新回到床上的时候,林和飞已经响起了鼾声。望着林和飞那张黑黑瘦瘦的脸,她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很后悔刚才对他的态度。她总是这样,经常自责,常常在心里默默地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对他好一点,可到了“下次”,她又忍不住冷淡他,疏远他,讨厌他。她真的不想这样,可这就像得了病似的。她和他在思想、观念、性格及为人处事等方方面面都合不来。就连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也存在着巨大的分歧。通常她认为不该管的事,他却十分在意;而她认为该管的事,他却觉得小事一桩。就拿儿子的暑期作业来说,邱上上只做了一半,剩下的就不做了。陈琴发现后问他原因,他理直气壮地说:做了也没用,老师看都不看,收上去就卖废纸了,然后他们就拿这钱去吃饭。陈琴认为这不是孩子的错,是老师的错误做法使然,对孩子只需教育就可以了;林和飞认为这可是天大的事,连作业都不写的学生,将来能有出息吗?这要是不管,那还了得?结果把孩子狠狠地打了一顿,气得陈琴一个月都没跟他说话。
陈琴仍然睡不着,她的心里堵得慌。她痛苦地问自己:这是生活吗?她回答自己说,这是非人的生活。可非人的生活又能怎样?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能折腾散了吗?就凑合着过吧。就他现在这样,如果跟他离了婚,估计他的生活费都成问题。等将来他真的有出息的那一天再离开他,不跟他过这种憋屈的日子。会等到那一天吗?恐怕这要等到来世了。不是说,幸福的家庭是由视而不见的妻子和充耳不闻的丈夫组成的吗?那我也学着“视而不见”,即使不幸福,但愿也别像现在这么痛苦。
(3)
“陈琴,陈琴!”
陈琴正漫不经心地在人行道上走着,心里想着林和飞的煤矿,不知道他开采得怎么样了,连个信儿也没有。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她,她回头一看,不远处停着一辆白色小汽车。身材高大魁梧的丁大成从车里钻出来,藏蓝色西装,藏蓝色衬衣,藏蓝色领带,金丝边眼镜更显得他风度翩翩。他大步向陈琴走来。
“陈琴,你怎么没上班?”
“我已经放寒假了,闲着没事上小荷的酒店去看看。”陈琴微笑着。
“噢!”丁大成像是突然意识到这一点。“那你去吧,改天我再约你。”
陈琴愉快地答应着。见到丁大成,使她原本郁闷的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丁大成是她小姨夫鲁裕庚的同学,而且他又是何小荷酒店的老顾客。丁大成自己开一家“大成通讯商行”,经营各种手机、电话、bp机及其零部件业务。这是江城市第一家私人性质的通讯商行,规模最大,资格最老,信誉最好。丁大成经常在何小荷的酒店吃饭,他从不像有些客人那样,因为是常客,吃完了饭,就只签个字,什么时候结账不一定。他一向是一次一清,非常痛快。他的儿子丁一是个初中学生,英语学得不太好,为此,丁大成请陈琴给他补习了一段时间,效果还真不错,双方都很满意,尤其丁大成。他总是想找个机会表示一下他的谢意,可陈琴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所以始终没给他这个机会。
陈琴望着丁大成的背影,觉得他是个很有人情味的男人。她对他很有好感,走着走着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何小荷正在吧台跟一个服务生说着什么,见陈琴进来了,她高兴地说:
“这下可以彻底放松了吧?这个假期打算怎么过?”
何小荷个头不高,但长得很漂亮,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薄嘴唇,而且皮肤细嫩光滑,活脱脱的一个美人胚子。她性格开朗,说话办事干净利落。她的酒店生意做得很好。
何小荷这会儿已从吧台出来了,她亲热地搂着陈琴往楼上走去。陈琴边走边说:
“我一个教书的,学生一放假,我跟着也没事了。这不,刚休了两天,就开始闹心了。”
听陈琴这么一说,何小荷爽朗地大笑起来:
“你们这些‘臭老九’现在的地位也可以了,每年休两次长假,工资照拿不误,有社会地位,受人尊敬,而且动不动就有学生家长请客送礼。没办法啊?他的小毛驴现在正在你的槽子上拴着呢,敢不恭敬吗?这要是还闹心的话,那还让不让我们这些下岗人员活着了?”
“怎么,你看着眼红了?平时我们的起早贪黑,披星戴月,你怎么不说?比起国家规定的工作时间不知要多出多少倍,按每天多出两小时计算,一年要多出多少天?这是在时间上;再从精神上算,简单点说吧,就连我们做的梦,都与学生有关。这种劳心劳神的付出,该怎么算?我们辛辛苦苦、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学生,有哪一个挣了工资先给老师送来了?又有几个学生家长孩子毕了业以后还想着来看望老师的?学生家长请客送礼,是在对老师施小恩小惠,也是对老师的不信任,我还真不稀罕他这个,甚至很反感。所以,我们这种付出是一种职业道德使然,是心甘情愿的,没想图一点回报,理当受人尊敬,你听懂了吗?”
此时两人已来到了楼上的卧室。听陈琴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堆,何小荷赶忙笑着说:
“打住!方老师,我错了!我在你方老师面前讲道理,不等于在‘龙王爷面前卖水嘛’。快请坐吧,方大小姐!想喝点什么?”
何小荷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冷饮,陈琴摆摆手,说她喝不了这么凉的东西。小荷启开一瓶饮料,喝了一口。之后又问她热露露行不行,陈琴点点头。小荷打开房门告诉外面的服务生煮两个热露露。她回过头来轻声说道:
“陈琴,我正想找你呢。我家老熊来电话了,叫我把熊健送过去,他说他春节不回来了。”说完,她又喝了两口饮料,“这两天我就是心热,大概是胃里有火,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陈琴听她这么一说,想起上次熊家志的母亲心脏病突发,他回来送葬的时候,对小荷就特别冷淡,在家住了两宿,竟然都没碰小荷。当时小荷跟她哭诉的时候,她还劝她别胡思乱想,人家妈都死了,哪还有闲心跟你儿女情长的。联想到这些,陈琴也觉得有点不正常,再怎么忙,也得回来过年吧?就算你想有事办,人家还过节呢。但她还是安慰小荷别疑神疑鬼的。小荷刚要再说什么,见服务生进来,就停住了。服务生给陈琴倒上饮料之后就出去了。小荷接着说道:
“陈琴,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感觉他那头肯定出问题了。”
何小荷的表情非常严肃,语气又十分沉重。陈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她明白小荷说的熊家志那里“有问题”是什么意思。熊家志会做出那种对不起小荷的事?一个常年在外的男人要想把握住自己可能也真挺难的。但就算他能做出来,也不会是认真的吧?熊家志到底会不会,她心里也没底。所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小荷,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替她着急。她手里端着的杯子来回转着,想以此来减轻心理上的紧张和焦虑。
“陈琴,正好你现在没事,替我看着酒店,我想明天就去,行吗?”
听小荷这么一说,陈琴如释重负地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行!你去吧。这里你就不用惦记了,我会天天在这儿的,保证没问题。”
何小荷一看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就问陈琴想吃什么,陈琴赶忙站起来说,她不在这儿吃,她小姨夫今晚有事。她得去他家陪鲁佳妮。
“你小姨夫还没再婚?你小姨去世也有三四年了吧?”
陈琴略一沉思,“有了,那时佳妮还在念小学呢。我小姨夫整天忙着赚钱供佳妮上学,性格又那么内向,哪能那么好找啊。”她用手指着何小荷,微笑着说:
“记着,有合适的主儿,可得想着点他!”又用手轻拍着小荷的脸,“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这就走。再见!”
她回头看着小荷,“你就放心地去吧,明天一早我就过来。祝你一路顺风!”
陈琴在何小荷的酒店忙了一天,挺感慨的,觉得做生意也真是不容易,尤其是这饮食业。什么样的客人都有,素质高点的,说话还能客气些;否则,多难听的话都能听得到,多计较的人都能遇上,气得你心里骂他祖宗,脸上却得面带笑容。就说晚上这桌吧,酒过三巡,客人要求把汤热一下,这已是热第三次了。当服务生把热好的汤端上去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什么这菠菜汤的叶子怎么越热越黑?简直是在放屁!如果越热越绿的话,那就不是什么新鲜蔬菜了,而是塑料制品,那种耐高温的塑料制品,而且还得是刚刚从泥里挖出来的。热一遍,等于洗一遍,肯定越热越干净,越热越绿。可尽管如此,这个服务生非但不能顶嘴,还得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连说“先生,对不起!”
回到家里,陈琴一头倒在床上,她感到浑身都疼,两条腿都硬了。还没具体干什么呢,就已经这个样子了。小荷每天可怎么忍受了呢。这时,电话响了。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她马上想到了林和飞,他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只来过一次电话,说是那里特别不方便打电话,得走十多里的路到山下才能打,而这十几里的山路得走两三个小时。所以,陈琴只能告诉他,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别山上山下地来回折腾打这个电话了,一个月左右打一次跟家里报个平安就行。
(4)
陈琴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对方没出声,显然是故意沉着。陈琴正在猜测着,对方突然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腔调说道:
“三百方子,知道我是谁吗?”
“青儿!”陈琴假装嗔怪道,“装神弄鬼的,干什么?”
“你可真难找啊!我打了一天的电话了。你放假不在家好好呆着,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快招了吧,啊?”
蓝青儿神秘兮兮的语调把陈琴弄得哭笑不得:
“死丫头!我能去哪儿?去小荷的酒店了。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好事呀?”
“听你这口气,要是没好事,我就不能找你了?”
“别跟我卖关子了!知道你根本没什么事。”
“明天是周末,我休息,你过来吧,我要面授机宜。”蓝青儿“咯咯”笑着,“好了,这么晚了,不跟你聊了。明天见!”
陈琴心想,这个青儿跟上大学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还是这样一惊一乍地没个正形。
蓝青儿和陈琴是华夏师院的同学,两人都是外语系的佼佼者。陈琴是文艺部部长,她不仅学习努力,而且工作认真,是同学们心目中的偶像。蓝青儿是生活部部长,她有热情有活力,做事也有感召力,深得同学钦佩。她们两人都很漂亮,而陈琴更胜一筹,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具有魔鬼般的身材。那时,师院各系的男生加起来有三百人左右,又因为陈琴长得特像当时红极一时的日本影星松坂庆子。因此,他们给她起了个绰号“三百方子”。提起“三百方子”,整个师院没有不知道的。陈琴性格开朗,但给人的感觉傲气凌人。大多数男生对她只是敬而远之,而陈琴本人也确实没打算在师院处男朋友。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那种比较成熟的男人,既要外表潇洒,又要有内涵,能够让她一见倾心,又能长久吸引她。她心里很清楚,这种男人在师院没有。每天,除了上课,她的业余时间几乎全在图书馆。图书管理员郑伟和蓝青儿关系甚密。蓝青儿是个很新潮的女孩子,思想开放,行为超前。相比之下,陈琴就显得老土了。她属于那种典型的东方女性,观念非常保守。她生活在一个教师之家,父母、姐姐及嫂子都是教师。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非常严格而且正规。由于陈琴和蓝青儿两人的性格差异,导致在交友方面分歧很大。但最终为了维持友谊,她们采取“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互不干涉。郑伟已经结婚生子,但这并不影响他和蓝青儿的关系。用蓝青儿自己的话说:她目前只是需要一个情人而已。郑伟总是跟妻子说他要跟朋友在家玩牌,他的妻子就经常带着儿子回娘家去住。这样一来,郑伟也就经常可以把蓝青儿带回家去住。
蓝青儿的父亲是江城市汽车集团公司的行政董事长。蓝青儿毕业后直接转行进了集团,做文秘工作。她和郑伟的关系也自然结束了。可后来,蓝青儿却嫁给了郑伟的弟弟郑俞。蓝青儿是通过郑伟跟郑俞认识的。郑俞大学毕业后想进集团,因为集团是全国著名的龙头企业,工资待遇远远高于其他行业。于是,郑伟就求到了蓝青儿。在蓝青儿父亲的帮助下,郑俞被分到了集团企划部,正好跟蓝青儿所在的文秘科一个楼层。两人一来二去的成了恋人,以至于最终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当得知郑俞要娶的女孩子就是蓝青儿的时候,郑家坚决反对,尤其是郑老爷子。他警告郑俞:娶蓝青儿,就别再回郑家,他们断绝父子关系。因为当初郑伟和蓝青儿的事,曾在师院闹得沸沸扬扬。那时,郑老爷子是师院中文系的教授,而且郑伟的妻子还拿着蓝青儿的彩色照片去郑家大闹一场。(多年后郑伟和妻子离婚,恐怕也与这事有点关系。)但最后,蓝青儿还是做了郑俞的新娘。之后不久,蓝青儿的表哥就把郑俞带出国了。
郑俞走的时候,蓝青儿已经怀孕了,郑俞不同意要这个孩子,理由是蓝青儿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但蓝青儿却态度坚决,非要生下这个孩子不可。她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尽管郑俞的出国以及在国外的一切都要靠她的表哥,但她还是不太放心。她认为有了他的孩子,他们的婚姻就又多了一层保障。
郑俞刚走的那段时间,蓝青儿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她什么家务活都不会做,就连衣服都洗不干净。更主要的是,她一个人太寂寞了。她家庭条件优越,父母都是处级干部,就她这么一个孩子。她从小是保姆带大的,凡事都不用她操心,可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种生长环境造就了她养尊处优我行我素自私自利的性格。她从来不知道为别人考虑,也不委屈自己的感觉。不高兴做的事,她就可以不做;高兴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只要她自己心里舒服。她上初一的时候,一次,父母都出差了,半夜醒来她突然想吃冰淇淋。于是,她就把保姆喊醒,说她想吃冰淇淋。保姆告诉她冰箱里已经没有了,明天一定给她买回来。可她却大声喊着,叫她马上下去买。当时,由于保姆正在发高烧,迷迷糊糊地就从楼上摔了下去,结果胳膊摔成了粉碎性骨折。事后,她非但没有自责,反而怪罪父母不应该用四十多岁的人给她当保姆。
郑俞走后,蓝青儿本来可以去她妈家住,但她嫌父母唠叨,而且不自由。这种情况下,她便又想起了郑伟。于是,她就经常找郑伟。每次他们在一起缠绵的时候,郑伟就会不停地提醒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总是不以为然地说,如果真的掉了也没关系,他可以再“种”啊,反正怎么着都是他们郑家的后代。
蓝青儿的这个想法,郑伟挺赞成的,他丝毫也没觉得有什么对不起郑俞的。他倒觉得,蓝青儿本来就是他的。当初郑俞非要娶蓝青儿不可的时候,他已经把他跟蓝青儿之间的关系向他坦白了,可他不还是照样娶了嘛。既然郑俞不在乎这事,他也没必要在乎,总比蓝青儿熬不住的时候找别的男人强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就在蓝青儿跟郑伟重温旧梦的那段时间,她参加了一次初中同学聚会。在那次聚会上,她见到了汪洋。汪洋是个很普通的男孩子,个头不高不矮,身体不胖不瘦,五官也很一般,不丑也不俊。但他性格温和,待人真诚。和蓝青儿同桌了三年,也是她的初恋情人。他们两家住的方向是一东一西,相距很远。但汪洋总是上学接她,放学送她。不用上学的时候,他们就一起看电影,滑冰,或者在街上闲逛。一次,在蓝青儿家里,他们偷吃了禁果。那时,已临近中考,汪洋的学习成绩本来就很一般,这下就更加一落千丈了。他的眼睛整天围着蓝青儿转,脑子里想的全是蓝青儿。可蓝青儿却没受到任何影响,相反,她把跟汪洋的约会看做是学习累了的一种放松,对此称之为“劳逸结合”。结果,蓝青儿顺利地升入重点高中,汪洋只好去了一所普通中学。
不在同一所学校了,蓝青儿的态度也渐渐冷淡了,每次汪洋找她的时候,她总是推说功课太多,后来明确提出不希望被打扰。实际上,她在高中又跟另外一个男孩好上了。汪洋也渐渐地对她死心了。其实,他心里非常清楚,像蓝青儿这种性格的女孩子不可能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她永远都不可能属于他。但他心里始终没法忘记她。对于男人来说,第一个教会他成为真正男人的女人永远都不会被他遗忘。再后来,蓝青儿考上了重点大学,汪洋去了一所技校。他们之间的这种差距使他彻底明白,他和蓝青儿之间已经永远结束了。
参加工作以后,同事给他介绍过几个女朋友,他都看不上,觉得人家不是这不行,就是那不顺眼,没一个可心的。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不是人家真的不好,而是他心里只有蓝青儿的缘故。在父母的逼迫下,他勉强和一个叫乔乔的女孩子确定了恋爱关系。他觉得一个人之所以选择结婚,无非有三点原因:第一,为了传宗接代。古人不是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第二,为了完成生命过程中的一个任务。人来到世上,有很多事情要做,但归纳起来无非有两点,即成家立业。缺了哪一样都会觉得是个遗憾。第三,是为了一个“情”字。而这一点是每一个正常的男人女人都渴望的。虽说他这辈子不会是为了情而结婚,但为了另外两点中的哪一点他也都该成个家。本着这种思想,他跟乔乔相处得还算不错。
(5)
而这次同学会上跟蓝青儿的相遇,使汪洋旧情复发,这一“发”就不可收拾。蓝青儿更是兴奋不已。有了汪洋,她马上就把郑伟甩了。她跟汪洋很自然地住在了一起。为了全心全意的爱蓝青儿,汪洋曾多次跟乔乔提出分手,可每次都是以乔乔伤心欲绝、痛哭流涕而不了了之。汪洋知道乔乔舍不得他,他也不忍心非要一下子抛弃她不可。他每周跟乔乔见一次面,其余时间都是跟蓝青儿在一起。
当蓝青儿的儿子小黑狗出生的时候,汪洋代替郑俞承担了作为父亲所有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有时,这种责任和义务已经远远超出了作为父亲所应该承担的范畴。给孩子洗尿布,冲奶粉,就连半夜把孩子撒尿的活儿,都是汪洋去干。尽管蓝青儿的奶水很好,但她为了保持体形,不想像那些生过孩子的女人那样,胸部变成了茶杯盖、飞机场跑道,所以就不给小黑狗吃奶。这样一来,汪洋侍候小黑狗就更累也更得精心了。
想到蓝青儿,陈琴总是无限感慨。当初,她坚定地认为蓝青儿决不是一个好女孩,甚至从心底里有些看不起她,觉得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将来肯定不会有好男人娶她,更不会有什么幸福。现在看来,她是个非常失败的预言家——蓝青儿不仅嫁了个好男人,而且还生活得相当幸福。她不禁对自己的人生观产生了怀疑。像她这样,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死心塌地,从一而终的女人,幸福了吗?没有。连基本的快乐都没有,就更谈不上幸福了。而她的这种不幸福,究竟是林和飞造成的还是她自己造成的,她不得而知。女人一生的幸福,是不是完全取决于她嫁的那个男人?答案应该是肯定的。这个世界毕竟是由男人和女人两部分组成的。如果离开男人谈女人的幸福,或者离开女人谈男人的幸福,都是不切实际而且是孤立无援的。
陈琴觉得,道理她是明白,可如果让她像蓝青儿那样生活,她肯定做不到。也许,即使她做到了,她也不会觉得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