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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 第一辑 岁月的回声

接近土地。接近灵魂的真实,一个声音在岁月迷宫里飘……

€€岁月的回声

right陈首/中央民族大学

终于有一天,我会感到孤单。

人情冷暖,日子如飞,我行色匆匆却又走得面目全非。工业化的喧嚣,都市莫名的浮躁让每个人误解着时光赋予给成长的自然定义。然而,在异地清凉的钟声里,我又总不自觉地在岁月的河流里打捞那些天真的海螺,在那回声中我又找到生活最朴素最清晰的线索。是的,我的故事在那缭缭的南方炭火中,我的爱人在那宁静的村庄里,我的血液流满了那里的每条河流和每根或黑或白的发丝。

@@@一

母亲生我在大雨滂沱的下午,父亲不在身边。

那间既作卧室又作厨房的木屋,简单而逼仄,但它却是我童年温暖的摇篮和梦想的王国。在那个刚刚从灾难中苏醒过来的年代,我的父母还在等待,我也在等待一个答案:为什么自己姑妈家的孩子都不愿与我玩过家家的游戏?

但有一次例外,他们把公路边的石头全搬到路中间,挡住了一辆拖拉机,那个戴着破草帽的男人下来破口大骂,把藏在路边的我们逗得咯咯直笑。但很快我却笑不出声来,因为那家伙箭一般上来抓住了跑得最慢的我,孩子们一片哄笑,我成了替罪羊,又一块一块把石头搬开。破草帽最后竟朝我笑了几下,摸着我的头问:"你爸还没回来接你们吧?"

我不知是害怕得要哭,还是因为别人提起了我爸,触发了一个幼小的心灵对父爱的渴望。反正我是号陶大哭了。对着破草帽、旧拖拉机,对着麦垛、大晒场,对着蓝天、白云和高原上吹起的阵阵凉风。反正,我是哭了。

我知道父亲在遥远的地方过着付出与报酬成极端反比的生活。他每次探亲回家,都会给我买许多吃的,而我却像看陌生人似的,从不叫他。甚至当他郑重地一次又一次宣布:"我是你爸"而伸出大手要抱我时,我都猛然地从他指尖擦过,奔到母亲怀里,然后偷偷侧着小眼看他唬我的大眼。然而有一次,他感到意外。

那是一个细雨霏霏的早晨,我一直被母亲背着,与父亲去赶场。远远地,我就望见了前面那条涨水的小河,看着浑黄色的河水悠闲的样子,又看看河上那唯一的一座摇摇晃晃的铁索桥,我猛地叫了一声:"爸爸,抱!"父亲大喜过望,一把接过去,硬梆梆的胡子扎得有脸颊生痛,但比起铁索桥给我的恐惧却差孙悟空的一个筋斗云那么远。于是我伏在父亲厚重的胸膛,闭着眼睛"飞"过了铁索桥。可是刚一过桥,我就不干了,憋着腮帮子,直哼哼,然后用尽力气上下窜。父亲很快明白了,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句:"狗东西,狡猾狡猾的。"母亲也满是嗅怪,轻轻抽了我一下:"爸爸抱,都不干,我也不抱"。话音未落,母亲已摊开了双手。

在那个黑白片一般的故园里,我亲近着土地、麦穗和朴实的农人。我聆听过半山飘来的缕缕山歌;看过水牛打架狗咬耗子的闲事,也跟着送亲的队伍在新娘子的屁股后面跑过、跳过、唱过。而在这以后,都消失在喧闹浮华的城市中。

@@@二

就在父亲抱我过铁索桥的第二年,我与母亲离开了老屋。是破草帽送的我们,我就是在一辆旧拖拉机上完成了由农村过度到城市的伟大转变。等待我的却是四壁手书的唐诗宋词。

父亲总是在目之所及,手之所触的地方龙飞风舞,只在一个地方很正楷地写着"立正"。我很快知道那是我认不出字,背不出诗时的唯一去处。不过,这使我在客人面前背诗而挣了许多硬糖块,也使父亲感到非常有成就感,而最大的好处却是很多年以后我才感觉到的,那份对文学的执爱。

很快,光认字背诗已不能满足我的兴趣,父亲给我买小人书了。我永远记得第一本是《三顾茅庐》。我决不认为这是他顺手便挑的一本,尽管当时的一段时间里我常这么认为。想到父亲一生"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境况,想到他严格要求我们求知的态度,一本《三顾茅庐》足可反映那一代知识分子对自身命运的感唱与对未来的希望。

然而很快,父亲便发觉给我买连环画是一个"错误",因为这直接导致我早上不吃饭的"恶行"。早饭的五毛钱成了"新华书店"的固定收入,有一个月,他竟然跟踪我,我只好每天拐进一个面食店,啃一个七分钱的花卷,这使我在同学中得了个"花卷大王"之美名,也使我以后看见花卷就恶心。

小学毕业,我的书桌里竞塞满了三百多本历史小人书,二十多本历史小说,在那个世界里,我同关云长耍大刀,与薜丁山一同西征,破过天门阵,人过岳家军。我有如此丰富的"经历",很自然地在同学中成了"故事王"。今天想来,我竟为自己年幼的执着而感动,同时,我也常常为今天的孩子们感到惋惜,他们或在铺天盖地卡通里漫无边际的幻想,或在电子游戏室里昏天黑地的"过关",除了学会几句新式的科技语言,我实在看不出还有更大的益处。

我感谢父亲五毛钱的早饭,尽管他"恨"之入"骨"。

@@@三

我不知道人是不是具有一种"叛逆"的天性,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以下的文字竟源于我真实的回忆。我决定要"逃亡",在精神的领地里,逃出一个并不存在的包围圈,找到自己所谓的独立。这很大程度上缘于父亲的工作越来越忙,母亲的爱越来越浓。而当时流行的一句话"听话的孩子即呆子"起了决定性的催化作用。我不想作呆子,于是我开始"不听话"。

我常常偷了家里的香肠,与一帮农村来的兄弟们跑到学校的后山坡上烧而食之。母亲发觉后便把短截的香肠灌到约一米长(不知这是否是世界第一),但我贼心不死,禁不住那随着长度而陡增的诱惑,更拒绝不了野山坡上簧火缭缭飘着肉香的蛊惑。出于"良心不忍",我不能把这么长的香肠往外偷,便拦腰一刀,结果那个白生生的截面转化成我屁股上两个巴掌。因为有人告诉我在外放火,母亲"痛打落水狗"吓得我半个月不敢操刀。后来,竟是我弟"重振雄风",母亲终于无计可施,观之,任之。

那时,我也常常跟人家去河边跳舞,其痴迷程度让今天的我都不敢相信。为了练习滑步,我竟磨破了三双胶鞋,拐着脚天天走七十二步登山台阶,走火入魔,终成正果,我曾创下一条记录:连逃三天课,在电影院连续看了十二场《霹雷舞》最后我再也不看有关"bm eekdance"的电影,因为我再也不用学他们的动作。于是,我开始收徒弟,甚至求他们来学,因为我想成立一个滚动团。那些日子,是伴着动感的节奏流动的:在高山顶上,在小溪旁边,在沙滩上,在草坪中,我们拎着一个破收录机,尽情地挥洒自己的想象与浪漫。

但你绝不可能相信:我们没有进过一次舞厅。这使我在今天想起来都觉不可思议。我们那时跳舞绝对与现今的蹦迪有本质的不同。我们是以幼稚的心态去憧憬未来,用夸张的动作来表示自己对环境的理解,我们的舞台只能是高山流水充满阳光与幻想的自然地带。而现在,我可以肯定大多数人们是在疯狂的摇摆中发泄经事之后的困顿焦虑不安,甚至是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获得暂时的麻醉和逃避现实的快感。

因而,我喜欢回忆过去的舞蹈,而耻于看现在的人们在舞池中轻易而大度的放纵自我。但由此我也想起另一件事,它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初三"五·四"的晚上,我与几个兄弟临时逃自习在后山坡上搞了一个小party,不想班上有九成的人跟着来了。那些平时道貌岸然的君子们竟然舞得比我还狂热;"头悬梁锥刺骨"-的书生们也暴露出人性"丑陋"的一面,大吼大叫,像生来就没有出过声趁那晚全讨回公道似的。月光很美,摸索我们素雅的面容,给我们的心灵涂上梦幻般的色彩。我们谈毕业,谈老师,谈东家的儿子出外打工挣了一万,西家的老爸开车撞死了人。我们谈遍了天地四方古往今来,就不谈考试,就不谈学习。

最后,夜半三更,我们下了山。

其实那晚的簧火比起校长的怒火绝对小一千倍,我只记得法不责众,忘了枪打出头鸟。我直到现在都怀疑自己有这么大的能力影响到了初三全年级的正常教学进度,进而影响了那年的升学率,我也第一次发觉自己竟这么坏,让三四十人少男少女在晚上谈心进而极大破坏了社会道德风尚,总之,我是主谋,万恶不赦。

也是在这件事中,我真正懂得了"屈打成招"与谎言诞生的全过程。在校长那透过眼镜片的寒光下,我决定一开始就坦白从宽,可他的经验与阅历使他不相信一个"罪犯"会轻易坦白,于是再追问,我没有交待的,但又怕审讯不能进行会更加让他觉得"师之情"而埋怨自己一辈子,便编了如下两条足以令他信服的理由:

①我们五天前在林家馆子密谋了全部过程

②我们一天前定下了地方,计算了男女比例

校长为自己洞悉一切而骄傲,而我当时却非常悲哀。直到现在,我依然不觉自己的作法有何不妥,但在以后的生活中,当我面临更多的误解与错怪,而且很多是存心的偏见时,我觉得出于好心的误解总比出于存心的偏见要好千倍万倍。

很难表达那以后我的心情,我讨厌学校的一切,我想重新做起,我决定转学。被时代伤害过的父母也伯我会重蹈复辙,同意了我的要求。

走的那天,雨丝霏霏,全班同学把小站拥得很热闹,我在车上直到最后也没看他们,哪怕道一声再见。

我与他们很多人就这样第一次也最后一次分手。

我与自己的"叛逆"也从此告别。

但我却无从判定自己是否应该后悔。

@@@四

在中国,我相信绝大多数人的高中是相似的,我们都是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段里作着同样的动作,想着同样的事——为了高考,加油!

我很不幸,也加入了这个行列。因为我不敢让父母再为我担心,更因为我已明白,要想走出自己熟悉的故土去外面闯荡,我必须抓住这一个机会。我的高中生活就因而变得没有一点色调,永远记住的只能是:教室里瞬间停电时黑暗中叠起的掌声;夜里挑灯苦战母亲轻轻递过一碗鸡蛋糕的身影,还有那密密麻麻的演草纸与一摞一摞的摸拟卷。我们共同创造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交换法则,用几千几万张纸和几千几万次心灵的占卜最后换取了一张录取通知书。那一天,我没有太过激动,我替那些没有幸运的朋友扼腕叹息,更为自己将要面对的分离而暗作情感的铺垫。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真的要走向远方,尽管在日记中,在幻想里,我演习了几百遍头也不回就走掉的"侠骨好汉",但那一天真的到来时,我是软弱的。

天还没亮,母亲就起来了,对父亲说:"你感冒还没好,就不要到汽车站了。"父亲没有言语,从里屋走出来,他快速地弯腰提起我的行包,然后像一个将军急促而短暂地把手一摆:走!我迟疑了一下,向那间屋子作最后的道别,孤零零的吊灯似乎闪现出往日的欢笑,我背过身,后面传来母亲关门的声音。

小城的人们还在梦中千里相逢,我却要离开。也不知自己的影子被街灯拉长又缩短了几回,我们走到了车站,接着找车、上车、寻位、故包,坐定下来才发觉父亲已不在身边。他一个人很孤独地在站台上,静静等候那声不可避免的汽笛声,心痛却又满足。我也无法看清那张被晨幕掩住的脸有怎样的表情,光与雾共同作用使他像雕塑一般仁立在那热闹的站台。我仿佛听见了父亲心跳的声音,那是在为儿子的漫漫长途而担心,是为今后再见的日子越来越少而无奈。我想流泪,却不敢,因为父亲讨厌泪水。

"笛——"汽车启动了,父亲却没动。车子缓缓经过他旁边,我急切地探出头,他却没有任何言语,只简洁地抬起右手停了几秒,算作告别。我依稀看见被霓红映着的那张风雨剥蚀的脸象大海微波凸现,急速推过又平静了下来。

远了,远了,我的父亲,狮子般战斗一生又伤痕累累的父亲还停留在原地,我将代他去闯荡江湖。噙着泪水,我偷眼看母亲,她转过脸,合上双眼想要入睡。

这样一路过去,途经熟悉的小桥流水群山秀竹,跨出了县界,我透过车窗再次拜别那山峦上雄挥的日出,那田野中最炽热的红土,然后闭上眼睛,倚在母亲温暖的肩头,不再想什么。

二百里的公路就在疲倦的心情过去,下午我们到了火车站,朋友持票等候已久,晚上零时的火车。母亲似乎有些不信,自语道:"不会这么准就走吧?"

于是找了家饭店,母亲让我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而我什么也不想吃。母亲恨了我一眼:"真没出息"。

我脸红了。母亲说:"多吃些,明天起想吃川味都没有。"

我低下头。母亲说:"待会儿上车,给你爸打个电话。"

我不说什么。母亲说:"算了,算了,反正我明天就要回去。"

我便紧压着小嘴唇。母亲终于说:"只是到了北京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瞬间,我发觉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抬头看她时,她却转过头叫了一声:"老板,算帐。"

候车室的秒针剪去了寸寸时光,心情也被剪得零零落落。在今天与明天的交汇处,我就要离开故乡。我下了一千次决心不掉眼泪,然而真的上了火车,与母亲有一窗之隔时,我的眼模糊了。在夜晚的灯光下,她的头发有些零乱,脸上还残留着长途的疲倦,而那双柔和的眼睛则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忧伤。她不断地问我车厢挤不挤,热不热,矿泉水够不够,水果少不少。又不停地看表,我却想不出一句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突然,母亲背过身掏出了手帕。

"啊,妈妈!"我双手紧紧抓住车窗,真想跳出去扑在母亲的怀里,如幼时吮吸乳汁一般在她怀中放声大哭,而我不能,因为她又转过身看我时,仍是美丽的微笑。看着她模糊的容颜,想起父亲无言的挥手,我明白:他们爱我,但他们更希望我坚强地长大。我突然勇敢地朝母亲笑了笑。火车开动了,我努力朝她挥手,而她也做着同样的动作。我相信无论在何时、何地,我们都能看见彼此的挥手。蜀山蜀水就在黑夜中留下来,穿过一道又一道山洞如同穿行于山的心脏,巨风袭来长啸一声,我的血液永远燃烧着。因为我知道,儿行千里,父母的爱早已随风相伴。我永远都在父母爱的原野上行走着。

@@@五

如同现在,回忆逝去的岁月,也是在爱中找到痕迹。

我无法确知前方还会有怎样的不幸或是痛苦,但我相信那片回忆中的土地将是躲避风雨的唯一去处。我也不能预言明天还有多少挫折与打击,但我会让那些爱与天真的岁月来包扎这尘世中的伤口。

岁月无情,大江一般过去,卷起千堆雪,撤落下来,映出昨天的美好,也映出今时的不堪。但我仍有幸,因为还有一种回声在时时召唤我不曾迷失的心灵,这成为我好好活下去,并充满希望的唯一理由。

我的灵魂开始飞翔,在那岁月的回声中,必将成为以后永远的歌谣。

苦瓜也是一种记忆,在每个乡愁渐浓的夜里,总有清清的香味渗入有关故园的梦里。

€€夏日苦瓜

right成悦/中央民族大学

初夏的傍晚,空气中浮动一股燥热,让人心绪不安,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烦闷,便独自一人,背着书包,走出校园,想要到街头走走。

奔波流转的街头,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我,我也只是飘飘摇摇轻轻路过,不经意地与许多人的面容、目光甚至心灵的交流错过。可是,心里总是、总是想要想起些什么……

不经意地从一个老妇的菜摊前经过,却突然听到一个怯怯地声音:"小姐,带几个苦瓜回去吧,清凉败火,今年的头一茬。"我心头一震,停下,看着老妇,老妇一面用企盼的目光看着我,一面伸手从一堆绿莹莹的东西里往外挑着什么,啊,那竟是一堆苦瓜,那挑选苦瓜的竟是一只苍老、满是皱纹的褐色的手,苦瓜、手、老妇,一瞬时,我想起了什么,便强忍住满眼的泪水,谢过老妇,匆匆离去。

苦瓜、手、老妇、夏天,如此熟悉,如此亲切。是了,一定是奶奶,是奶奶在想我了。

于是;在风吹发丝,天渐黄昏的街头,我想起了奶奶。

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我便被送到乡下,在奶奶身边呆了几年,难泯的情感呀就是在难泯的童年中发芽。别的都已记忆模糊,唯有那双满是灰色皱纹的奶奶的手,让我永生难忘。奶奶就是用这双粗糙的手给我缝了一件又一件娃娃穿的棉衣棉裤。昏黄的电灯下,我躺在床角,奶奶就着灯光一针一线细细的缝,密密地缝,把一块块起着红色碎花的棉布连成一件件我的衣服,而我,只默默地看着,看到粗糙而灵巧的手,在灯下翻飞……

后来,我该回城了,奶奶却不愿与我同去。她说:"城里屋太小,你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我一个人在家也闲,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还是这老园子我住着舒服。"奶奶的老园子可真好,养着一大群下蛋的母鸡,又种着几畦西红柿和黄瓜,未了还要在篱笆边种上几株苦瓜,天慢慢地热起来了,苦瓜也慢慢地长起来了。终于,到了苦瓜成熟的季节了,也到了我放暑假的季节了。于是,那清静肥美的老园子里又多了一个不爱喧闹的我。

早晨,我要和奶奶一起给鸡喂食,给蔬菜浇水,你不知道,蔬菜喝水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尤其是那株苦瓜,本来,经过一个晚上露水的经打,它们已经温温润润了,可是还是那么贪婪,一桶水才浇下就会很快喝干,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那吸足了水分的苦瓜就会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一抹油一般的光彩。

晚上,我可以兴致勃勃地到鸡窝里捡鸡蛋,到菜架上摘菜。"奶奶,有6个鸡蛋,还是热的。""奶奶,摘黄瓜还是苦瓜?"每当这时,奶奶都会含笑看着我,直到一脸的皱纹笑成一朵花。啊!奶奶炒的苦瓜是多么好吃呀!远远望去就象一盘不小心打碎的玉石。细细的看,它们一片片又匀称又苗条,乖乖的趴在盘子里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在夜暮快要降临的时刻,苦瓜的香味和农村的土香味以及谁家烧饭的木灰柴禾味便混在一起,轻轻飘开,荡漾在整个老园子的上空。偶尔,奶奶也会留下几根大大的苦瓜,让它一直长,长够了,长成了红色,奶奶就把它摘下,挑出里面的瓤给我吃,瓤有点甜丝丝的味道,放在嘴里,慢慢地吮吸,慢慢地品,慢慢地,一个夏天的傍晚就在这甜丝丝的味道中溜过。

后来,我慢慢地长大,功课也越来越多,再也没有时间和儿时的闲情逸致到奶奶家久住。只是每次回去时总能看见奶奶眼中那份惊喜、那份欢快,每次离开时又总能看出奶奶眼中那掩饰不住的忧伤与企盼。我依旧在忙我自己的事,走我自己的路,再后来,终于考上了大学离家千里,到了北京的一所学校读书,学校的生活充实而有趣,忙碌而新鲜,正是我所希望的生活,然而乡愁却一天天的浓起来,常常地想起家,想起我和奶奶的老园子,想起我们园中的苦瓜。

后来,在一个初夏的晚上——那是苦瓜刚刚开花的季节,奶奶"老去",像每一个走到她这个年龄的老人一样,平静地"老去",家人都说,那是一个月色如银的晚上。那晚,我正在千里之外的北京——读书。自然法则、自然法则,是不是无论怎样都不能背叛你。

我无话可说。

黑暗里有泪珠滑落。

后来,又去过那老园子,一切依旧,只是人已不再,竟真的应了那句"物是人非"了。老园子真的是老了,它累了,它也该歇一歇了,它再没有精力去捧出那绿肥红瘦的夏天了。大概是久已无人到这里来了吧,窗台上,锅灶上都蒙了一层灰,西红柿和黄瓜已被杂草淹没,地上长满了星星草,在我眼前一晃一晃,猛回头,看见篱笆上还趴着一株苦瓜,竟然还结出几只瘦小的苦瓜。他们在风里轻轻摇荡。

刹那间,我泪如泉涌。

此刻,我只想自己能够常常做梦,老园子,苦瓜,你们可愿到我的梦里来?

选择本身并不重要,而是这之前的种种困顿、焦虑与疲惫,成为青春勇敢生命的敌人时,选择才有了意义。

€€岁月的选择

right雷晓斌/中央民族大学

十里云雾,人生渡口

风乍起

水波连舟层层浪

看海天

暮霭沉沉迷茫茫

问苍天

我应何去何从……

北上的列车终于鸣响了它出发的号角。告别了生我养我的父母亲、告别了朝夕相处的朋友、告别了山青水秀的家乡,我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北京,踏入了多年来梦寐以求的象牙塔——大学。

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宽敞明亮的教室,优雅舒适的环境……噢,这就是大学。我如同沙漠的旅行者,在凄风苦雨的洗礼后,某一天突然遇到汩汩的甘泉一样——是那样的痴狂,是那样的甜蜜。然而,每当我回首往事时,心弦上的旧梦总是那样悸惧,那样无奈。那年月,我简直不知怎么在苦海中度过,那年月,我简直不知该何去何从……

那年夏天,高考过后天气很反常,高温不断,阴雨绵绵,空气潮湿而沉闷,像灾难的前兆,使我感到压抑和隐隐的不安。终于,灾难降临了,高考成绩下来了。记得那天,我一遍一遍地在红榜上搜寻自己的名字,但我最终绝望了,一纸红榜无情地将我挡在了大学的门外。面对这一残酷的事实,我默默地将到手的成绩单撕成了碎片,脑子里乱成一团。我想起老师们对我寄予的厚望,想起同学们曾投来的信任的目光,想起亲戚朋友们常对我说的话……想起父母每次听到这些话时乐呵呵的样子,顿时只觉一腔苦水往上涌。我再也抑制不住了,我哭了,在学校旁的河边,我偷偷地痛哭了一场,那是我有生以来最黑暗的一天,我甚至想到了死,想跳进河里一了百了。

我不知是怎样回到家的,一进门,面对的是母亲充满热泪的双眼和父亲那更显憔悴的脸庞,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成绩。我不忍心再看他们一眼,我低下头,一个人回到自己屋里,关上了门。

"爸妈!请放心,我不会再让你们受苦了。"我心里想着这话的同时,也正在艰难思付着我该何去何从?当兵,因为自个儿身材高大,天生是块当兵的料,可是读书把眼睛给弄近视了,绿色的军营梦只能成为泡影了。补习,那颗曾想到死的心,恐怕再也没有勇气重新走进教室,更没有勇气再忍受一年的奇异目光。对!只有打工,一个多么具有挑战和刺激的字眼,时下不也正时兴这一潮流吗?眼看着早就辍学的老同学们经过几年的打工生活后,也算得上小有成就了,看他们那得意洋洋的样儿,也非同往日了。而我们这些苦守寒窗的学子,却显得那么的寒酸,和他们在一块儿,心灵上总有些不和谐的地方,我自然时常表现出一种迂腐的所谓的知识分子所特有的自命清高,但说实在话,我也是很倾慕那种成功者的洋洋得意。读书,不就是为了将来有这么一天吗!面临择业不过是一个迟早的问题,能早一点出去找工作,积累一点工作经验,难道不比读死书的书呆子强吗?虽然自己心里很不甘心,但是自己那活生生的事实不正摆在面前吗?

我突然想起一位老同学,他初中没有读完就伙同一群小青年南下打工了,如今他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个体时装店的老板了。由于平时跟他关系还不错,所以便上门向他请教。一进门,老同学见面分外热情,又是泡茶、又是递烟。他那梳得光溜溜的头发、笔挺的西装领带、擦得发亮的皮鞋,宽敞的家里摆满了高档的家其,身边还有一位打扮得很入时的女孩,从他们的举止言谈中,能够猜出是他的女友,而且听说不久就要结婚了。对这一切的一切我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自己哪一点比他笨,居然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说实话,当时我真的很嫉妒他,真想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抱过来。一阵寒暄之后,告诉了他我目前的情况,想出去打工,他在那边有熟人,请他帮忙介绍一下,就算是帮老同学一个忙。一听到这些,他顿时豪言壮语全无,又重新仔细打量了我了一番,掏出香烟一个人抽了起来……他说话了:

"你真的就这样放弃考大学了!"停了很久,他又说道。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到时候这个忙我一定帮。"听了这一句话,我如释重负,心中想的是怎样才能过父母亲这一关了。

当我回家告诉他们我的打算后,一向性急的父亲勃然大怒,吼道:"格老子!书不好好读,成天就想着出去打工,你以为钱就那么好挣啊!"母亲也在一旁劝慰道:"儿啊!听你爸的,别出去了,留下来补习一年再考!快说啊!"眼里早已是泪珠了。我的心一阵的酸楚,我也知道我的父母亲都没有受过完整的教育,小学都没有读完。他们唯一的希望是自己的儿子能够考上大学、出人头地。虽然这次我失败了,可是他们并没有放弃,寄希望于我参加下一次的高考。父母亲的文化水平低,才处处受人欺侮,特别是父亲,虽然很有才华,可就是得不到重用,人也变得少言寡语,爱发脾气了。这次不知是怎的,本应该妥协的我却异常坚硬了起来。"我不想你们再受苦了……"我哭着吼道,几天来压抑在胸中的郁闷之气全都发泄了出来,简直是有点儿丧失理智,嘴里一口咬定非出去打工不可,父子俩已到了剑拔驽张的局面。争吵是怎么停下来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晚我很晚才睡去,梦里依稀听见父亲的咳嗽声。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晚才回家,也学会了喝酒。

时间可过得真快,考上大学的同学们来与我告别,出于一种自我保护我却一连几天不见踪影,带着淡淡的失望,他们走了。我也要走了,南下的长途车几天内就要出发了。那天晚上,我正在收拾行装,父母在另一间屋子里讨论着什么,又好像是在争吵什么,最后母亲出来了,脸上一丝勉强的笑容,手里颤抖地送给我一千元钱,告诉我这本来是留给我补习用的,可现在就只能让我留着备用了。钱里夹着我那老同学的信,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原以为是给我的介绍信,可信却是这样写到:

老同学:

见信好!自从上次与你见面后,我考虑了很久,有些话我想我不得不对你说,生活中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追不回来了。当年我一时冲动,小小年纪,弃学经商,一开始由于没有文化,只有干苦活,当童工,后来攒了点钱,做起了小生意,不想又被人骗了,差一点就倾家荡产了。老同学,我真的很后悔,虽然我在别人眼里也算是个有钱人了:可我常常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我挤出时间上夜大,希望以此做点小小的补偿。我觉得,你不应该再重走我的路,为了你自己的前途,还有你的父母,不要让他们失望、伤心,不要自暴自弃了,你应该作出正确的选择。

看完信,我的心弦被深深震动着,那些固执的想法刹时间开始动摇,信上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脑中回响。我突然想起妈妈很久以前对我说的话:"如果你将来考上大学,我就是要饭也要供你读完大学。"多么伟大的母亲,宁愿自己要饭,也要供自己的儿子上大学。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们以后不再吃苦。而现在,有条件我却不读了,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幼稚和自私。

可是行装已经准备好了,快上车了,父亲亲手给我背上了背包,他们将我送到了车站。就在上车的那一刻,我忽然转过身来,看着二老相依在夜色中,他们显得那样孤力无援,一刹间一种愧疚感和凄凉感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执拗的心土崩瓦解,片刻粉碎,我双膝一软跪倒在他们面前,任悔恨的眼泪在脸上流淌……

第二天,母亲给我去复读班报了名,我知道我已孤注一掷,是全力以赴的时候了。记得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我坐在火车里,火车拉响了长笛,载我去了遥远的我的大学。

我很幸运,我作出了正确的选择,上天不会亏待那些从失败中站起来的人。现在当我坐在这明亮的大学教室里,独自回味那一段经历庆幸之余,更有几分苦涩和沉重。有时,一个决定,足以改变一生,而这一生又将面对无数的抉择。在我面前,生活的大道才刚刚展开,为了远方的父母,更为了自己,不论将来有多少艰难,我想我会以自己的选择勇敢地走下去。

快乐与痛苦,幸福与不幸都无法避免,最重要的是善待自己,更善待他人,这是生命中不老的准则。

€€生命的记忆

right芦苇/北京师范大学

我是家中的老二。

在我即将出生之时,全家人几乎是兴奋而隆重地准备了一番迎接我的到来。而当我睁开眼睛企图看清这个世界的时候,境遇就急遽改变了。

观念陈旧的外祖母坚决主张把我扔掉。我有一个姐姐,而由于我——又一个女儿——的降生,我的父母自然就没有了再生一个男孩的可能。外婆强调,我的父亲是独子!因此,我在这个不欢迎女孩的家里是没有生存的权利了。

在苏州一带的风俗中,最有名也是最成功的一种弃婴方法就是把孩子沉人红漆马桶中溺死,然后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拎出去倒掉便万事大吉,从来不会有人过问这种家务事。千百年来这一做法蔚然成风。

于是,为了我们家"考虑",外婆趁我还未放开嗓子啼哭便把我塞入了马桶中。当时的感受,现在当然已一无所知。

不过,也许我是幸运的。斜倚在一张藤椅上休息的奶奶一看外婆不仅动口而且动手,就急忙抢前一步争夺外婆手中的马桶盖,要把我抱出来。据说,年迈的奶奶和较年轻的外婆颇费了番抢夺,奶奶眼看自己占了下风,情急之下冲外婆吼了一句:"不管是男是女都不用你管……"说话间,泪就流了下来。

不知道是外婆生了奶奶的气还是看着奶奶老泪横纵的样子心软了,总之,她松开了手。奶奶把奄奄一息的我从马桶中抱了出来,把我全身仔细地清洗干净。当缓过气来的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放声啼哭后,奶奶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从此,我这个勉强来到世上的女孩开始慢慢了解我所生活的世界。

幼年时的我并不懂得命运的无情,只是与奶奶那份相依为命的感情怎么也割不断。父母对我来说仅仅是供给我衣食的两个人而已,他们从不试图了解我内心的感受。而大部分的童年时光,是在奶奶的爱抚下度过的。

渐渐明了世事的我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我出生时那段曲折的经历,幼小的心灵几乎无法承受那种委屈的重压。一种无依无靠的伤感占据了我的内心,虽然只有四五岁,我却变得敏感而易受伤害。我知道,周围同龄的孩子并无这种刚出生就遭遇摧残的不幸,而我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奶奶安慰我,说那些人在跟你开玩笑,他们最爱跟小孩子开玩笑。你看,爹爹妈妈是那么宝贝你,你外婆也是喜欢你的……

我摇头,我知道外婆一点也不喜欢我。在我的记忆中,外婆与奶奶总是互不理睬,或许,那是因为我的缘故。总之,外婆不准备向我表示一丝怜爱。每次,妈妈带姐和我去外婆家,我从不敢与外婆独处,因为在我内心有一种深深的恐惧使我觉得她无法亲近。

在家乡话中一般管外婆叫"好婆"。妈妈让我叫,我老拼命往妈妈背后藏。"外婆一点也不好。"我倔强的内心告诉我这一点。从此,在我的身上,又养成了一种毫不妥协的性格,加之我忧郁、伤感的外表,我几乎成了公认的怪小孩。

有一次,奶奶的妹妹病重她赶去照顾,有一个月不在家,妈妈把我交给外婆看管。白天外婆在一问小屋子里纺纱,我被安置在旁边的一张矮脚凳上。从早到晚,外婆不跟我说一句话,她的身体周围弥漫着白色的尘土,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她不时拿眼睛在看我。想到童话中那个女巫把纺锤上的刺扎在小公主手上使她长眠不醒,我一动也不敢动,害怕遭受同样的命运。

在那个没有窗子的小屋中,只有房顶上的一块天窗玻璃透进一缕阳光。坐在小屋中,我日日盼望的就是太阳斜斜地照进天窗,妈妈下班了,把我从外婆那儿接回家。在家里米老鼠唐老鸭的幽默和鞠萍姐姐的微笑似乎可以让我稍稍体味一下童年的无忧无虑,我也会在迪斯尼的世界里开怀大笑。我不乐意去外婆那间有纺车的小屋。

而后来我知道,外婆也并非我小时候深深印在头脑中的那副模样。其实她也同奶奶一样善良,而且外婆信佛,只是由于那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她内心永远无法驱除。她没有向我解释过什么,因为,事实上她是无法意识到她给我带来的伤害的。

奶奶为了让我多点快乐,总是乐意讲述往事。在冬天的炉火边,她讲她的童年,她饱受继母虐待的少年和战乱中颠沛流离的前半生。炉火照亮了奶奶皱纹满布的脸,每一条皱纹似乎都蕴藏了无尽的辛酸。沉浸在回忆中的奶奶深沉而神圣,而现实中的她则已对人生抱着一种超然豁达的态度。当她那几近一个世纪的漫长故事渐渐展开,我懂得了奶奶的坚韧与伟大,没有任何事情会再让她觉得不可理喻。而庆幸的是,我不仅从奶奶那儿获取了我的第二次生命,并且学会了如何坦然面对生活。她用她的全部人生阅历告诉了我生活的真话:快乐与痛苦、幸福与不幸都无法避免,最重要的是要善待自己,更善待他人。

我的少年时光就是在这样的平静中过去的。有奶奶在身边,始终有一种深厚的安全感包围着我。

我没有想到过要远离这样的感觉。然而在我十二岁那年的冬天,我生命的守护神,在她八十四岁的高龄溘然逝去。我又一次陷入了无助的凄凉中。

记得奶奶不止一次说过,不论她在哪里,她都会时刻注视着我,因为她不放心我。而我相信,奶奶一定是去了天国,她正在微笑地看着我……

那年的冬日对于我异常的寒冷。在绿色都已褪尽的大地上几乎没有一线生机。听厌了寒鸦声声求助似的哀鸣,我知道我该自由地放飞,寻找独立的精神家园了。

转眼间八年的时光过去了,而今的我,沉静依旧,却少了一份伤感多了一点自信。时常喜欢在寂静的午后漫步在大学校园里,寻找那种消然逝去的年少情怀。在某个角落里或树底下,当我闭上眼睛,我仿佛能够聆听到奶奶那亲切而遥远的声音。我又置身于儿时的岁月……

我们常常记得住孩子的生日,却记不住父母的年龄。时间、距离和经济情况都不应是我们忽视父母的理由。拿出一点时间来陪伴父母,这对于我们并非难事,对于父母却意义重大。

€€永失我爱

right卢绪文/北京师范大学

昨天夜里,我又梦见父亲了。

梦中的父亲是那么可亲,笑嘻嘻地望着我。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父亲的笑容了!二年,还是三年?父亲还是那么健康!我兴奋地发狂,不住问自己,这不是做梦吧?这不是做梦吧?

这确确实实是梦。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一年了。

飘遥的思绪飞回去年,寒假期间,我回到家,父亲一看到我,竟泪流满面,叫着:"我的傻儿!"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父亲哭。但当时,愚蠢的我除了悲痛,竟没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现在想来,父亲当时的心情是多么难受。一年多的口腔癌已使他痛得毫无欢乐可言。而一旦他最疼爱的儿子站在眼前,那种复杂的感情又怎么控制得住呢?

我常常想,子女对父母的感情,是万万不及父母对子女的感情的。父母对于儿女,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爱。这种爱可以使父母们不异牺牲生命,来换取儿女的幸福;而儿女呢?撇开那些拒绝赡养老人、虐待父母的极端例子,就是那些堪称孝敬父母楷模的人,又有几分不是在良心和社会道德、法律的制约下,纯粹因为他们是自己的父母,而全身心地去爱他们呢?儿女们可以找出千种理由为自己开脱,可是,父母对儿女的爱,从来就不需要理由。

再见到父亲时,已是下学期的中间,此时的父亲已经十多天没吃东西了。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痛苦:明知灾难就要降临,却无法阻止,眼睁睁地看着灾难降临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

然而一日,父亲似乎有了好转,我们在吃草莓,父亲定定地看着我们。

过了一会儿,父亲突然说:"草莓。"目光中满是孩子般的急切与渴望。

父亲想吃草莓?我们都很惊喜。固体物他是没法吃的,只好把草莓汁挤了出来,递给父亲。

父亲急急地接过,手抖抖地。尽管很费力,他还是喝完了,很艰难地躺下。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转身出了门。

新鲜的草莓汁仍阻止不了死神的脚步,我已经闻得到死亡的气息了。父亲不怕死,但他不想死,父亲的一生从来不屈服。

小的时候,(父母四十多的时候才有了我,所以从我记事起,父母就不再年轻)跟姐姐一块去地里干活,我总是坚持不到最后,但只要父亲在场,我就会特别高兴,干到什么时候都不觉累。我和姐姐们的感情是深厚的,然而这与父亲的力量不同。

父母在我的眼里是一座山,是一座不管我走到哪里,不管我年龄多大,都感到有一种依靠的山。

如今,山的一半倒塌了。

我想哭,但我终于没哭出来。

或许是我的感情埋藏得太深了。从小到现在,我几乎没有喊过一声父亲。小的时候,父亲还常常逗我叫;大了,父亲也不再在意了。

来到这个世界已二十多个年头了,然而我与父亲在一起的时间没有几年,总以为以后会有时间的。不料,一切都已晚了。

父亲烟、酒、茶样样都沾,这些加上贫穷都成了母亲唠叨的话题。但不可否认,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尽管他最终没有把我们带入富裕生活。

母亲爱唠叨,这是长期的艰苦生活让她养成的习惯,有时就是自言自语,这也许是解脱诸多压力的唯一办法。可是父亲受不了,这几乎是父母打架的唯一原因。

这样的打架在我小时候经常发生,又每每以母亲哭着跑出家门,向别人解释父亲如何如何坏,她又是怎么怎么受苦而告终。而逢年过节,战火愈凶,到最后往往不限于口头战争,直到现在,我还能回想起母亲、姐姐和我躲在厨房里,父亲用农具打门的情景。

我同情母亲的处境,我反对父亲的处理方式,可我也理解父亲的心情。父亲从十几岁就开始作为一个整劳动力干活,但是现在却不能让妻子儿女们吃饱穿暖,他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我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采取适当的方式解决父母的矛盾。我知道,父亲爱母亲,也爱每一个孩子,但在我想出办法以前,父母的关系迅速好转。原因之一是家庭生活的改变,这是多么简单,却又多么现实的理由!

而另一个现实的理由,也是代价,是父母的变老。

这是何等的悲哀。如果要你在父母的和睦与年轻之间选择一个,你怎么办?

忽然又忆起了一些往事。

父亲不爱看电影,而我和姐姐都很喜欢。

小的时候,村里很长时间才放一次电影。于是,父亲背着我,手牵着姐姐到邻村去看电影了,路并不远,然而并不好走,要经过一片果园。

伏在父亲宽阔的背上,看着眼前诱人的苹果,我心里似有无数小虫子,终于忍不住,要父亲给摘一个。

父亲没有答应。他深深地爱我们,但从不溺爱我们。他把全身心的爱给了我们,这是伴我成长,催我上进的无尽动力。

我的家庭在那贫穷的小衬里也属于末等,而众多的人口中只有父亲和我两个男子汉。小学时,我常常为几块钱的学费跟父亲要好几回。

父亲常常对别人说:"这孩子学习虽好,哪上得起啊?让他上完初中,就下来推车子。"

那时我真的以为父亲不让我继续上学了,只是哭,然而在担忧中,我还是把中学念完了,一直读到现在。

我那可亲又可敬的父亲哟!他怎么会让我辍学呢?他宁愿自己多受些苦,也不愿耽误子女的前程。临终前的几天,他还一直劝我们回去,不要误了学习和工作。

每一位父亲,无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龙成风,可是,如果子女们没有成龙成风,父亲也丝毫不会削弱对孩子的爱,孩子已经变成父母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

而我们,是否真正地,持久地关注过父亲呢?这种关注绝不仅仅是按时寄去生活费,不管这钱是多少。有的时候,给父母一句贴心的问候,耐心倾听父母的心声,相互交流对某事的看法,比给多少钱要有意义得多。在我们暗笑父母的罗嗦和不合时宜时,又可曾想过,父母身上有许多值得我们终生学习的东西呢?

我庆幸我有这样的父亲。他的聪明,他的正直,他的善良,他的热情,他的许许多多,都值得我认真地学习,但,这一切都成了遗憾。

父亲常说:"我一不怕天,二不怕地,三怕不论理。"父亲是无神论者,因此他最怕还是不讲道理。

夏天来了,父亲常带着我到大街上乘凉。而几乎每次,父亲都要与别人争论。别人经常提出一些错误的观点,也许是无意的疏忽,也许是无意的挑衅,反正几乎遇不到其他人的反驳。

父亲这时就会站了出来,不管对方态度多么强硬,势力多么强大,即使是以一抵十也不会退缩,结果一般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但父亲却每每乐此不疲。……

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父亲一生艰辛,如今生活刚刚开始好转,他却抛开我们,独自离去了。弥留之际,儿女们多半不在身边。

我永远无法得知父亲最后的想法,是幸福,是遗憾,是痛苦,还是……但,父亲,不管您走到哪儿,我们,都一样地爱您!

right于父亲祭日

远去的,是记忆中熟悉的身影;不变的,是照片里慈爱的笑容;留下的,是那份刻骨铭心的亲情……

€€真爱永驻

right小钰/中央民族大学

爷爷走了。

多少次,独自一人在梦中低声抽泣;多少次,翻阅影集的指尖不愿再移开;多少次,心里一遍遍地呼唤那份真挚的爱……

我从小就在爷爷身边长大,因为我是他长女的长女,加之爷爷又格外喜爱小孩子,因此他对我的爱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说是爷爷,其实是外公。清晰地记得四五岁的时候,当我明白外孙女不如孙女亲时,就不假思索地坚决要求"改外为内",在我简单幼稚的意识中,做外孙女的就是不如做内孙女的好。自此以后,我对外公的称呼便改为"爷爷"。

八十年代初期的生活水平还不是很高,但每逢我过生日时,爷爷总会意外地变出一些礼物:一件新衣服,一个洋娃娃或是一只好看的钢笔,当然还有几支鲜艳的红蜡烛。东西不是很昂贵,却很珍贵。每一次惊喜都能使我体会到爷爷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

还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与爷爷的感情就很深了。爷爷那时候每天早上六点半都要去赶公共汽车上班,出门前,他总会把一小块巧克力用糖纸包起来放在我枕下,而此时懵懵懂懂的我也总会在爷爷脸上亲一口,并且一本正经而又形式化地说上一句:"爷爷再见,下班早点儿回来!"接着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一觉醒来,还没清醒便迫不及待地在枕下寻找那份诱人的香甜。每天傍晚到爷爷下班的时候,一听到门声,我就会跑到门背后躲起来,企图趁爷爷不注意吓他一跳。可是每一次我小小的"阴谋"总不能得逞,而此时爷爷就会抱起我,用他满脸的胡子扎得我无处可躲……

爷爷喜欢吃糖,那时候最实惠的糖莫过于话梅糖了,饭后没事的时候,爷爷会剥一颗糖放进嘴里细细品味,一边抱着我一边逗我玩,而我也总会吵着要吃话梅糖,并且非爷爷嘴里的那块不要……那时,小小年纪的我就颇能讨爷爷的欢心了——因为我是那么地爱我的爷爷。

记得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舅舅从同事那儿拿回一个"一休哥"的纸壳玩具,我见了便爱不释手。可后来得知第二天还要还回去时,我就开始又哭又闹死活不答应。与所有慈爱善良的老人一样,爷爷心疼地哄着我,最后只得说道:"爷爷给你做一个吧。"于是我立即破涕而笑,乐颠颠地跟在爷爷身后看他忙这忙那。爷爷是如此细致以致忙到深夜才将玩具做好,当这个精致的手工艺品活灵活现地展示在我面前时,我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同时,我深深地感到:只有最疼爱自己的爷爷才会如此认真地对待我这个无理的要求。

我从小喜欢画画,因此被送进了国画班,为此爷爷给我刻了一枚印章。还记得爷爷如何将刻石一遍遍地打磨平滑,还记得爷爷如何耐心地从《说文解字》中找我名字的篆书体,还记得爷爷如何戴着两副老花镜在不足方寸的刻石上精雕细琢,还记得爷爷如何周到地缝制一个套子以免印章被摔碎……当我得意于又有向小伙伴们炫耀的资本时,"爷爷"便成了庇护神的代名词。

童年就像是一幅幅生动画面的剪辑与组合,回想起那些往事,其欣喜之情仍不减当年。在我成长的历程中,那些小事显得平凡却又新奇,我甚至会觉得有些浪漫动人的色彩。爷爷对我的疼爱是那么深,在别人看来甚至近似于溺爱。但我终究没有变成一个任性、乖戾的孩子,因为爷爷在用他博大的爱包容我的一切时,对我的缺点却决不放任自流。

上了小学以后,每每草草完成作业便酣然入睡。夜已深,而爷爷总会点着台灯,戴着眼镜,为我检查作业,发现了错误就用铅笔在旁边轻轻地标出,第二天一早便会提前把我叫醒让我改正。有一次,睡得正香的我被打扰了好梦,于是就开始大发脾气,以致于最后把家里所有睡着的人都吵醒了。爷爷一改过去温和的脾气,严厉地教训了我。从来没有看到爷爷生这么大的气,我只得灰溜溜地收敛起我的坏脾气,一边"委屈"地往肚里咽眼泪,一边摊开了作业本。从此我的任性胡闹便没有了市场。

十岁那年,我回到父母身边就读,只能偶尔回京探望。随着岁月的流逝,爷爷的年纪越来越大了,但他对我关怀依旧。从小到大,我总喜欢坐在爷爷身边,听他讲述我从前的趣事。可长大后,听了那些关于自己小时候滑稽的故事,我不但笑不出来,反而鼻子酸酸的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因为我明白爷爷知道他已日薄西山了,他趁着自己记忆力还好,还有精力与年轻人分享快乐就把这些陈年往事都告诉我,不致使我关于童年的记忆是一片空白,更不会因此而感到遗憾,就像毕淑敏的散文中写的那样:"哪一天,我们身后那扇冰冷的大铁门戛然落下,我们对以前的事情就会无从知晓。"血,总是浓于水,正是这份无法割舍的亲情牵动了彼此的心。在爷爷眼里,我就是他的精神慰藉。

十八岁那年,我有幸考上北京的一所大学,爷爷知道了这个消息高兴极了。他陪着我逛遍了整个西单为的是能买到一个最好的行李箱,他忙着向报社写信询问有关在京大学生的户口迁入问题,他还陪着我挤公共汽车赶往火车站去接我的一个同学……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我——他的亲孙女。

正当我得意于命运之神的青睐时,正当爷爷沉浸在欢乐的喜悦中时,不幸的事却在我身边接二连三地发生,这使我终于相信了那句古话: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开学没多久,爷爷被确诊为肺癌。残酷的现实除了让我扼腕长叹外,更让我落泪于爷爷对我一如既往的爱。在住院期间,化疗的苦痛并不使他对我的关怀减少半分。每当我周末赶去探望时,爷爷总是热切地想了解我的在校情况:哪儿不习惯,缺什么东西,学校伙食怎么样,学习还跟得上吗?临走时,爷爷总是让我把别人送给他的营养品带回学校,并再三吃嘱咐我注意身体,好好学习。

在那个京城无处不飞花的季节里,奶奶离开了我们。这对与她携手经历过半个多世纪风风雨雨的爷爷来说,打击无疑是太大了。在以后的日子里,爷爷总是缄口不语,若有所思,但我仍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在我身上倾注了更多的爱,我知道我是他希望的延续,是他的精神支柱。

在那段希望濒临绝灭的日子里,我真想做出一些成绩能令爷爷感到高兴。终于,在迎接香港回归的一系列活动中,我参加的万人大合唱节目即将在电视上播出了。爷爷听了这个消息,异常高兴,他不仅要观看电视实况转播,还让舅舅用录相带把节目录下来。爷爷在看节目的时候激动得坐立不安,不时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凑近了屏幕在万头攒动的人群中仔细地辩认着我的身影,往往是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换了镜头,无奈之余只好又坐回原位——神情就像一个小孩子。是呀,只有自己的至亲才会发自内心地为我感到高兴和骄傲——哪怕我在节目中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角色。对于爷爷而言,我的成绩就是他的收获,我的欢乐就是他的愉悦。终于,久违的欣喜之情又写满了爷爷的面颊。

正当我们沉浸于此时,爷爷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他全身浮肿,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手上满是针眼和淤血,我守候在爷爷身旁,不禁惊讶于生命竟会如此脆弱:输液瓶中一滴滴液滴使生命得以短暂的延续,同时它也在计算着生命的消耗。

1997年7月1日是一个国人翘首期盼的日子,可对于我来说,我宁愿它是历史的一段空白。当我无奈地看到心电图上的曲线是如何笔直的向另一个世界延伸时,我深刻感悟到一个生命在医学意义上的终结……

无声无息,爷爷走了,留给我的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在后来的一件小事中,我更体会到它的凝重与宽厚。从一位前来吊唁的、爷爷生前的老朋友口中得知,在爷爷生病期间,他曾去探望过,当时只有爷爷一个人在家。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爷爷无不骄傲地将我的节目录相带拿出来放映,"真不容易啊,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为了把录相机后面的线接到电视上,你爷爷够不着,就亲自搬来一把椅子站上去接,我看见了劝你爷爷说那么高,多危险呀,还是等孩子们回来让他们去弄吧。可你爷爷硬是不听。"听着他的回忆,我早已是泪眼模糊了。不言而喻,小小一件事不知蕴含了爷爷对我的多少疼爱。

在成长的道路上,我越走越远,却越走越孤独。终将有一天,当我发现身边所有的人都离我远去时,还有这份没齿难忘的融融爱意一直陪伴我走下去。在现代社会里,当人们越来越把感情的投入折算成索取回报的筹码时,当人们困在自作的茧中时时猜忌、提防着别人时,当人们越来越退化成圆形方孔井底的那只青蛙时,当人们不厌其烦地变幻着多重面具以致淡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时,童年的一切都成为我记忆中烟烟闪光的珍宝,我忘不了深夜灯光下为我检查作业的身影,忘不了过生日时那份意外的惊喜,忘不了那刻满爷爷对我无限关怀的印章,忘不了童年口中那块永远香甜的糖……仿佛昨日故人欢颜犹在,今日就已人去楼空,唯有那难以释怀的爱一直鞭策着我。每当我走累了,我会停下来歇歇脚,从那最真的爱中寻找一份慰藉和动力。在黑暗孤寂的夜晚,我想仔细聆听来自遥远天国的声音以辨明前行的方向。隔着生命进出的窗口,我看见一个圣洁的灵魂正在升华,在那个纯白的世界里,有位头顶光环、手捧爱心的老人在对我微笑……

我要去远行,带着山那边不眠的夜晚打点明日的行装,我学会遗忘更学会记忆那些应该记忆的片断。

€€山那边的夜晚

right黄天菊/北京师范大学

走进大学校园已经两载,许多曾经经历的故事都已遗留在岁月的匆匆中,唯有故里的那片星空,唯有临行前的那个夜晚,还如潺潺溪流迂回于我的记忆,那么清澈,那么明静……

八月的山风日复一日刮着,熏得人昏昏欲睡而又烦躁不安。那一天,风似乎清凉了许多,山外清音——我终于实现梦想了。宁静的小站沸腾了,家人的愁眉也终于舒展了。大山张开着怀抱任我欢跃,我尽情地呼吸着。

明天,我就要启程了。夜幕徐徐落下,喧闹渐渐平息。后山上的松涛还阵阵作响。妈妈穿梭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凝重。那挂着微笑的脸显得有些疲倦,灯光下,那熠熠闪光的东西跃人眼帘,一个,两个……它们竟敢如此招摇入侵了妈妈的那方土地。我默默立在一旁。妈妈的手分明有些颤抖,她充满微笑的眼里闪动着泪花。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敢开口,只怕那酸酸的鼻子会带出一串不争气的东西,引起妈妈更多的离愁别绪。

"妈,您别难过,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好容易,我才挤出两句话。

"这次可不比以前,北京离家那么远,再说又无亲无故……"妈妈哽咽了。

"放心吧,妈,我不会有事的,我都已经习惯独立生活了"

我知道,尽管这不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但妈妈总是妈妈,她总是会为我担忧的。收拾着东西的妈妈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步向厨房而去,哦,她听别人说北方没有辣椒,所以特地为我做了两大瓶。一切都妥当了。夜也已经很深了。

凉风习习,拂着熟睡在大山怀抱中的小站。星星还眨着眼,不肯睡去,是在等待我的告别?我静静地坐在站台上,仰望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学期太难熬了,要一个学期之后才能再与它们相见,我怎能舍得离开曾经伴我多少欢笑,有多少忧愁的夜晚?那无遮拦的心的交流,融人夜的氛围中,一切的烦恼与苦楚都消散在了风中,我爱那片土地,更爱那片有灵性的星空。

轰隆轰隆的火车声响彻了整个大山。妈妈一直注视着我,似乎要把我的一切写进记忆的深处,抑或要与下次见面时的我作一番对比。她轻轻地说:"到了学校要好好念书,别挂着家里,不管怎样,我和你爸一定会供你读完大学的……只是,别忘了给家里写封信,让我们知道你平安到达了。"滚滚车轮,载着我渴望飞翔的心奔驰而去,小站上的妈妈使劲地挥着手直至消失在了车窗的边缘。我倚在窗边,似乎看见了妈妈那闪动着泪花的微笑着的眼睛。再见了,妈妈!再见了,小站!再见了,属于我的那片星空!我要去远行了。

我要转的车是凌晨四点的,爸爸一夜没睡,只怕一下睡过头而误了车。黎明前的夜静悄悄,还有几分凉意。从寄宿的叔叔家出来,我和爸爸便直奔车站而去。沉沉的背包压着爸爸那瘦削的肩,熬了一夜的他仍旧迈着有力的步子。

"爸,让我背会儿吧!"

"这又不重,你还是快走吧!"

一切都笼在夜的黑幕中,只有车站的路灯点点,勾勒出铁道边那黑山的轮廓,似父亲的背影,那么苍劲,也许是岁月的洗礼,更显出了它的棱角分明。万赖俱寂,唯有脚步踏响每一根延伸的枕木。站台到了,爸爸放下了行李包,不停地喘息着,汗水滑过双鬓,滴落在爸爸的衣衫上。微弱的灯光苍白了父亲那皮包骨的脸,那最黑的地方已是沟痕累累——何时,皱纹竞驻扎在了父亲的额头。我没有勇气再看不去了。

一阵清脆而绵长的鸣声划破静温的夜空,火车徐徐驶来。爸爸拧起背包,寻找着我所在的车厢。爸爸挤过车上睡意朦胧的人群,帮我放好了行李。"自己多注意点!到了后给家里写封信,别让你妈担心。""爸,您回去吧。"他欣慰地笑了笑,没顾及擦一下额上的汗珠,便往车门边去了。站台上人影稀稀,昏黄的灯光拉长了父亲的背影,那因负重生活而明显弯曲的身影那么坚强地立在风中。无法打开的车窗隔开了我和爸爸,他示意我坐下,当我禁不住站起来时,那熟悉的身影还在老地方。爸爸的眼睛充满了期望。

列车缓缓启动,载着妈妈的祝福,载着爸爸的期望,载着我的心和我的梦,奔向了远方。一切又归于宁静,跳动的心伴着火车的轰鸣凝成了夜的呼吸。

我们在凝重如山的父爱中勇敢地活着,我们在沉默如铜的父爱中学会仰望自由的蓝天。

€€飘飘情愫

right何清/广西桂林旅专

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被人欺负总会很自然地说:"我回家告诉我爸去。"而每次哭着回家,却也总是缠着父亲,在他的怀里委屈地闹上一番,直到我累了靠着他的肩膀满足地睡去。那时候,父亲的怀抱像一个港湾——温馨、平静、没有风暴,也没有巨浪。而父亲的肩膀,仿佛一座伟岸的山——坚实、牢固,靠着他不必担心天蹋下来自己被压成碎片。

当然,父亲也很严厉的。有一次,哥带着我出去挖泥鳅。使我掉进河里差一些被淹死,是铁青着脸的父亲,手里拿着小树枝把我们追回家的,后来我们被跪在院子里的老树下。从此,我的心里对父亲不但有一份依赖,更有一份敬畏。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我开始与父亲吵嘴了。他常对我说:

"天冷了,出去别忘了多穿些衣服。"

"太阳这么大,戴顶帽子才出去。"

"读书要劳逸结合,注意身体。"……

他的话常刺痛了我的神经,一股莫名的叛逆的血液冲上脑门,使我每次都要顶上一句:"行了,行了,烦不烦,我都这么大了,婆婆妈妈的。"我嘟咕着。他听后总是皱皱眉,"哎,长大了。"说完悄然离去,有时看到他沉默的离开,心里又有些懊悔,觉得自己对父亲实在有些过份了。然而事后,当父亲的唠叨声不厌其烦的在我的耳畔环绕时,我的头脑里却始终被独立与自尊占据着。叛逆使我与父亲之间形成了一道鸿沟,我与父亲的顶嘴很自然的就成了家常便饭。我常常感到,父亲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魔掌,我是一个被他控制着的小可怜虫,每天在他安排的、平坦的、宽阔的道路上前进,而我只能悄悄仰望那自由的、蔚蓝的天空。

而终于有一天,我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在乘上来校的车的那一刻,我感到了一种仿佛被释放的快活,心想,从此可以离开父亲的视线,我自由了,可以在蔚蓝的天空里自在地飞翔了。

"清儿,到学校以后,别忘了马上给家里写信。"车外突然传来了父亲的喊声。车已经开动了,我往窗外望去,父亲正目不转睛的望着我。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粗糙的大手在头顶上使劲挥动。我的目光突然在父亲的头上凝住了,我惊异——父亲的黑发什么时候吹上了那么多白霜。而父亲的身影渐渐地远去了,我不禁把头伸出窗外,希望能捕捉到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捉到,父亲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公路的拐弯处。我心里感到隐隐有一丝莫名的失落,仿佛丢失了些什么。

如今,正收到父亲的来信,信上写着:

清儿:

阅信好!

家里一切都好!别为家里的事牵挂。你在那儿要好好学习,也要注意身体……

看着看着,我的鼻子不禁一酸。以前总觉得烦人的话,现在却变得格外亲切,像一股甘泉注入心田。往事渐渐地浮上心头:

夜深了,月光下,父亲常常独自坐在院子里,吧哒吧哒地抽着旱烟。为了家里的开支他总是愁眉紧锁。为此,我还打算外出打工,但是最后还是被父亲挡住了……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看到要几千块钱学费,我心都冷了,可是父亲知道后却比谁都高兴,还安慰我说:"去吧!家里的事你别管。"而且逢人便说:"我女儿考上大学了。"……离开家的那一天,本来哥把我送到车站,可是父亲却又骑上他那辆老破车赶来了……

爸爸,我在心底轻轻呼喊,您放心吧!放心让我一个人独自走吧!我想您也不希望您的女儿在您的搀扶下,永远学不会走路吧!虽然离开您之后,我会经常摔跤,孤独也使我常常怀念您那温馨的怀抱,但是理智告诉我,为了明天在生活的海洋里能乘风破浪,我必须离开您的视线。放心让我走吧!我想我只是您放飞的风筝,无论我飞到何处,您手中的线永远将会把我们系在一起;我只是从您那儿驶出的一叶孤舟,无论我漂在何方,我永远都会怀念你那温馨的港湾……

"回家",这个用最平常的字眼组合而成的词语成了最富魔力的东西,尤其是在该回家的时候,天天数,日日盼,教人兴奋教人憔悴。

€€回家

当日历上归家的那个日子越来越近时,回家的那份欢欣便情不自禁地跳跃在心头。"回家",这个用最平常的字眼组合而成的词语成了最富魔力的东西,尤其是在该回家的时候,天天数,日日盼,教人兴奋教人憔悴。

我终于等到了归期。

我终于挤上了回家的列车。

我在心里不停地计数着回家的分分秒秒,每一个站口,就是我回家的阶梯。

到站了,终于到站了!我独自提着行李,走出站口,慢慢体味随着脚步一寸一寸地向前,心里的那份狂喜一份一份地增加的感觉。脚步异常轻快地盯着来回的路人傻笑。终于,那扇寄托了几乎我生命全部思念的小门出现在眼前,它无意地开着,似乎心有灵犀地知道我的归期。悄悄地推开门,压抑着狂跳的心,急促地对着惊喜万分的爸爸妈妈愉快地说道:"我回来了!"

天堂般舒坦快乐的从那句"我回来了"开邕。没有了异地的拘谨与无奈,没有了工作的压力与烦恼,更没有了假装矜持的深沉与冷傲,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无拘无束,或到郊外放声歌唱,享受白雪覆盖的诗情画意;或漫步街上与碰面的熟人低声谈笑,感受久别的思念;或到亲友家小坐,体会重聚的甜密。

家啊,这就是家啊,无论怎样,只有家才永远不会把你拒之门外。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短暂得令人伤心。我又得回到那个给我诱惑给我梦想的地方——深圳。

当我坐在车窗口,向逐渐远去的父母挥手时,眼泪夺眶而出。我知道,此别又是几年,何时是归期?我的思念又开始了艰难的长途跋涉。

一曲萨克斯《回家》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如泣如诉,缠绵凄艳。歌声远了,我刚刚回家,却再一次远离了家。

回到深圳,几天来母亲盈满泪水的眼睛始终在我的眼前闪过。我还不能立即从别离的伤感中恢复过来。我期待着,另一个回家的日子,尽管回家遥遥无期。

回家,寻梦者永远的主题。

父亲在年轻的时候是经常赤脚的,因为那时候家里很穷,奶奶年事已高,偶尔姑姑才给他做一双,所以他便舍不得穿,藏着又藏着。

€€父亲的脚,母亲的鞋

right韩红/北京大学

父亲的脚很大,48码。这么大的脚常常令人为难。

父亲在年轻的时候是经常赤脚的,因为那时候家里很穷,奶奶年事已高,偶尔姑姑才给他做一双,所以他便舍不得穿,藏着又藏着。

父亲和母亲成亲以后,自然是不能再赤脚了,这为难的事便落在了母亲的身上。可偏巧母亲又不会针线活,从小到大一直在读书,写写算算还行,干这活便是外行了。

看着父亲越来越旧的鞋子,母亲犯起愁来,做自己又不会做,买又买不到。旁人嘲笑的声音便也不时传来,有的说母亲懒,连个鞋子也不给男人做;有的笑母亲笨,连双鞋子都不会做;更有人这样讥讽父亲,说娶了媳妇还不是照样没鞋穿。

母亲听了先是哭,后来便赌气做,自己打了袼裱,自己扯了布还搓了麻绳。划鞋样时母亲直尺、圆规都用上了,她把父亲的脚量了又量,算了又算,决心要为父亲做一双最合脚的鞋来,给那些嘲笑她的人看看。

可纳鞋底时却把母亲给难住了,手上没劲,针儿锥子使不动,钻半天钻不了一个眼,又因急于求成,手上常被针扎得血糊糊的。母亲这下可真是老虎掉进枯井里,有劲使不上,一气之下把鞋底扔得好远,呜呜直哭。父亲看到了便小心地劝,说不当紧,又不急着穿,慢慢纳。父亲还帮着母亲想办法,一同功克难关。父亲从机器房借来一把钳子,这东西比顶针好用,针一露头就可以把它拽出来,这下母亲才破涕为笑。

母亲知道父亲的脚吃鞋,鞋底纳得密儿又密,直到无处下针才罢手。两个月后,母亲终于为父亲做出了第一双鞋,母亲捧着鞋看了又看,满意地直点头。

母亲叫来父亲试鞋,这一试,母亲又禁不住哭了起来,原来母亲在做鞋时犯了个技术性的错误,她只顾考虑让父亲怎么穿着合适、轻松,用尽了自己所学过的物理、数学知识,却没留意她这双"高科技"鞋竟做成了顺脚。两个月的辛劳化作了泡影。

父亲便安慰她,说没事,鞋大拘形,穿着蛮合适的。这使母亲愈发哭得更厉害了。

母亲化"悲痛"为力量,又连夜赶制,半个月后又"造"出一双鞋来。这下父亲有鞋穿了,穿了新鞋的父亲喜不自禁,到处炫耀到处串。

时至今日,母亲做鞋已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她做的鞋子不仅不再是那当初的"丑小鸭",而且简直成了工艺品,引得大姑娘小媳妇都拜她为师。父亲的脚不再受委屈,冬天有棉鞋,夏天有单鞋,新鞋还总要备上几双。

母亲上了岁数,姐姐们便心疼她,不让她再为父亲做鞋,而母亲却说做习惯了,看到父亲的脚就想纳鞋底。

大姐、二姐见栏不住她,便偷偷到鞋厂给爸爸定做一双48码的皮鞋。父亲换上鞋走了两圈又将它脱掉,叹口气说:"唉,还是没你妈做的鞋穿得舒服!"

每到节日,最能让游子感怀的是自己家乡独特风俗。对大别山人来说,他们怎么也忘不了——

打秋,作为家乡一种古老的风俗,它的初衷怕是早已没有多少人相信了,能够流传不衰的原因,是作为活跃节日的一种方式吧。

€€打秋

right韩红/北京大学

家住豫南大别山区。家乡的节日之多,犹如秀美的大别山水,且极具特色。从正月十五、二月花朝、三月清明、四月立夏、五月端午、六月六、七月十五、八月中秋、九月重阳、十月小阳春、冬月冬至,到腊月过大年,几乎月月有节日。每每节日来临,家家都要酌情庆贺一番。给寂寞的山乡生活增添几多欢乐和色彩。

在所有节日当中,除了过春节,就要数过中秋节最为隆重了。据说一年当中,数中秋节这天月亮最圆、月光最亮。所以中秋节是团聚的节日。尤其家乡的游子最重乡情,哪怕是远行万里,不管是穷是富,是得意是落魄,只要可能,总要回乡过中秋节与故土力聚。今年中秋节,我们各处谋生的五兄弟都携妻带子回到家中。一时南腔北调,济济一堂,老父老母忙前忙后还一个劲地乐。

中秋晚上,父亲在小院的桂花树下摆上两张方桌,摆上我从广东特意带回去的佛山月饼和家乡的鸡公山啤酒。一家人围桌而坐,尽享丹桂的幽香,翘望东山尖,等待着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

终于中秋圆月如一位端庄的少妇,大方地从东山后走了出来。整个山乡瞬间明亮,沐浴在柔柔的清辉里。一时鞭炮齐鸣,欢声笑语,一片欢腾。

父亲燃放着鞭炮迎接月神。母亲烧着黄裱纸,带领孙子们对月神礼拜,祈求风调雨顺,老少平安。兄弟,妯娌间推杯换盏,话说各自的境况。刚上初一的大侄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举起酒杯高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赢得一阵掌声。

这时,堂弟国走了过来:"走,成哥,打秋去!"

"打秋!"我心里一动,忙问去谁家。国说后冲龙的老婆结婚二年还没生小龙呢,我便跟在国和另外两位兄弟后面。

首先准备打秋的用具。以子实多的作物最吉利。我们去地里扯了黄豆和芝麻,摘了架子上的丝瓜。都是不老不嫩的。这样用起来才不致伤人。路上不时遇到打秋的身影。

走到龙家的时候,龙的一家正在临池赏月。国走过去不由分说,拉起龙的媳妇,我们几个便挥动手中的用具对准其肥臀一阵抽打。一边打一边问:"你生儿不生儿?你生儿不生儿?……"龙的媳妇爱国的钳制逃脱不得,开始只是吃吃地笑,终拗不过皮肉之痛,哎哟哟叫着:"我生儿呀,我生儿呀……"此时芝麻掉出芝麻,豆豆掉出黄豆,丝瓜掉出瓜子,我们方才住手。龙的媳妇捂着屁股嗔骂着回房去了。龙的母亲早已进厨房准备酒菜,而龙则侍立一边嘿嘿傻笑,把我们请进堂屋,安排席位,敬烟敬茶,还说些承蒙看得起一类的好话。

一会儿酒菜端上来了,我们齐向龙母道喜,说您老明年一年能抱上孙子。老人家喜不自禁,说要是明年能抱上孙子,是你们哥儿几个的功劳。赶明儿办"×天"的时候,还要请你们来坐上席呢。我们开怀畅饮。在"五子登料""四季发财"的酒令声中,尽享节日的欢乐和浓浓的乡情。一直喝得月亮对着我们直晃脑袋才蹒跚回家。

打秋,作为家乡一种古老的风俗,它的初衷怕是早已没有多少人相信了,能够流传不衰的原因,是作为活跃节日的一种方式吧。

在爱情和亲情之间,谁重谁轻?

€€离家

right韩红/北京大学

平凡的面孔下,有一颗火热的心。

在爱情和亲情之间,谁重谁轻?

我们都站着,车猛地一晃,父亲下意识地用手拦了我一下,又很快缩回去了,握住扶手。我用眼角盯着这只手。我熟悉它厚而宽的手掌和粗硬的手指,它们曾修好过家里各种出故障的大小东西,甚至,在妈妈出差的日子里,为我补过袜子,前天,就是这只手,举起来,打了我,再有二十天就满二十一岁的我。

下了汽车,上了火车,这只手安顿好我的行李,下车去了。独自面对母亲的时候,我漠然的表情土崩瓦解,泪水一涌如潮,天地间有一种出奇的静,把我们和喧嚣的人群远远地隔了开来。

他们便站在站台上,父亲装出强硬,白发却在午后阳光下刺眼地背叛表情,我无声地流泪,但泪却不是悔过的泪。我和父亲太相像了(所以才有这样的灾难),我们都不是真的心硬如铁,然而两只钢铁外壳的热水瓶却真会这样对视着几立一辈子,肚子里的沸水无法移动凝固的距离。

地面移动起来了,树唰唰地退后。我的泪眼里有它最后的潦草轮廓——这座居住了二十一年的城市,依然肮脏依然亲切,我从此是一个没家的孩子。

"断哪一头,你自己决定!"父亲的语声和车轮锋利的"嚓嚓"声交织在一起,顷刻间切碎了许多东西。亲情与爱情,当真是女儿在二十一岁时所必做的"鱼"与"熊掌"的抉择么?八岁生日父亲送我美丽神奇的八音盒,十八岁一本《三毛全集》,二十岁有带锁的日记,到了二十一岁来临之时,我预先收到的,却是残缺……

我刚刚用沉默表示接受父亲判决。不再交换意见,不再通信和通电话,迁出户口,毕业后搬出家是这样吗,父亲?假期回家还像这次一样拆掉电话线锁住我隔断我与外界是的联系吗,父亲?不必再重复了,这些话听了一遍就保证不会忘掉。再有两小时就要上火车了,父亲,无言里我愿您保重。这一走我愿回来,再也不会有我喜欢而您不喜欢的声音和面孔来扰您清静了。远行的女儿,唯有日日在泪中为您默祷平安。

我并没有怨恨父亲动手打我,那一小块淡淡的乌云不几日就会消褪的;何况,小时挨打改了不少毛病,大起来了,难道因为父亲震怒下的一巴掌就记了仇么?然而,钥匙在门锁里的转动的声音却长久地激怒着我。我感到屈辱。在那耀武扬威地锁起的铁门之内,我成了一只野兽。那可憎的吱嘎声里,我咬着嘴辱暗想我已完成自己同这座城市之间对彼此的弃绝,儿时老人们的预言终于就要应验——筷子拿得远的孩子留不在娘身边!是的,我这就走了,曾经成长于斯的家和十九岁以来一心向往能拥有的未来的家都已在身边,从此我没有了"回"这个温暖的字眼儿。没有了导引返航的方向,从此我不再是一只振翼的侯鸟!我知道一路相遇的蜗牛将炫耀它的富有。

在上一个深夜,我把全身铺展在自己窄窄的床上,这是一个清朗的夜,雨后的天宛如我仍有残痕的脸,星星的眼似也浮肿着,不怎么亮。这是在家的最后一夜了,我那咫尺而又天涯的深爱的人啊,我回来了反而隔绝了你的消息,我就要走了却无法真切地看到你!我们没有生生世世言语的契约,然而欲说未说的话我们的心都已听得懂。我知道你希望得双方家长的认可和祝福。我知道你在努力,在默默地为我们的未来而奋斗着,虽然你不表白,不许诺。然而,我们的努力会带给我们往后相携的漫漫长路么?我无法割舍任何一方,我不敢问前路如何!

蜷起身子,闭上双眼,在那盏伴我多年的台灯下,我把脸贴在枕头上,给我久别的人唱歌:"你知道吗,爱你太不容易,还需要太多勇气……是天意吧,让我爱上你……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痛一点也愿意,就算只能在梦里拥抱你!……"不知不觉中,泪又落了满脸。

列车踉跄着……昏昏与醒醒交迭……清晨,我终地提着父亲亲手为我打好的行囊,又一次走进西安的雨里。雨中的校园还没有睁开睡眼。积水处弄湿了裤脚。宿舍的灯刚亮。雪亮的灯下,同室三年的熟悉的脸显得遥远而陌生。我突然有晕眩脱的感觉。我又来了,西安,我也还是要走,不知道去哪里。为什么我竟没有学会任何一种方言土语呢?冰凉的普通话疏远了各种普通而混杂的气息,使我始终无法在一处找到稳妥的感觉。淳古的奏音里,我是永远无法谐和的异调。没有相融——永远都是镶嵌,或是锲入,像整齐的牙齿间一丝惹人生厌的肉屑。——也许,前生是没有没落的风絮吧。

然而,真是这样子,就从此离家了么?

每一个负气离家的孩子,总企图留下父母给的一切,发誓自己挣钱来买给自己,不再仰人鼻息——却忘了自己正是父母所赐。

我不是哪吒,一怒割还肉身,而后自有神仙来度他飘然出世;我也不是石里迸出的精灵,天父地母餐风饮露五百载——我只是一对平凡父母膝下一个平凡女子,每刻,我感到根的牵绊。那是临先前父亲默然为我理好的行囊,那是站台上遥遥相对的母亲的泪眼,那是心灵深处最敏感易痛的一根神经,可能有的孩子曾麻木过(比如说我),却不会有任何人麻木一生而浑然未觉!

在古城西安,某个静夜里,脑中蓦地升起一幅画面:一个非常非常老而赢弱更夫伛偻着腰,执着梆、锣蹒跚在破蔽的青砖古道,"天干物燥——!小心——烛——火——!"沙哑苍迈的声音里,有一股特殊的滋味泛出来,让人不由想起一只正在抚过心房的温暖粗糙的手,那样一种切切关爱,那样一番殷焦灼!——有一刻霍然惊觉:那竟是父母一生兢兢业业的守望!为了一声告诫,不惜哑了嗓子,艰难了步履,不惜在每个漫漫长夜睁眼巡视,替我警醒,只恐一颗小小的盲目火种,烧毁了女儿初长成的鲜嫩胞衣!那一刻,一切替自己所作的辩白突然无从出口。

他自千里外的家乡寄信来了,要我冷静理智,要我体谅父母,不许耍性子辞家不回。他能如此,我又怎会不肯呢。只是恐怕一次次争执过后,父母的心已如剪得太深的指甲,已无法原谅我了吧?

长久地犹豫着,我一直没有给家里去电话。父亲的电话却来了。在宿舍楼下的传达室,透过嘈杂的重围,有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嘱我注意身体,我吃瓜果;顿了顿,又说:"以前许多地方,太委屈你了。"我听不真切那边父亲的嗓音是否有一点异样,而这一点点不真切越发地揪心。鼻子一酸又强压住,恍惚中不知自己答了些什么。挂了电话怔怔往回走,一次和母亲的对答不经意地撞上心头——那时我理直气壮地说:"妈妈!我长大了!可以自己决定一切事情了!"母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温和地说:"孩子,还没有,等妈妈不在了,你才长大了,而且,不长大也不行啊!"

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快乐与痛苦,幸福与不幸都无法避免,最重要的是善待自己,更善待他人,这是生命中不老的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