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子身着牛仔衣牛仔裤,背着一个不大也不小的牛仔包,潇洒地在市场那熙攘的人群中走来窜去。看他那副高傲狂放的神态,真像一个凯旋归来的角斗士。
明子是今天早上炒了老板鱿鱼的。
此刻,明子心里正酣畅淋漓的回想,并附以狠狠地咧骂:“妈的,炒鱿鱼并不是老板的专利,譬如我明子,也可以做他妈的一两回大厨师!”
早上,明子去找老板,一步三摇从办公室这头开始,见到一个女文员便弹一下响指,并附送了一个优美的飞吻,搞得有几个平时不苟言笑的女孩一脸的绯红。明子嘴角就有了笑意。
老板对明子的突兀而至十分不快。当时,老板与年轻的女秘书正紧紧地搂在一块,练习人体按摩。明子没有敲门,径自推开门后,女秘书便如几万牛顿弹力的弹簧般,熟溜至极地弹出了老板那排骨毕突的瘦怀。
老板唇上两撮猴毛硬硬直直地翘了起来。睁大一双三角眼。“明子,有咪也事?”
明子吐掉烟头,抬腿寻仇般狠劲跺灭,以一种嘲弄的口吻说:“尊敬的老板阁下,知道你们资本家中意食海鲜,在下虽被你解放得裤衩都买不起,但仍想送你一盘炒鱿鱼。”随后作出点头哈腰状:“老板,请笑纳。”
老板像看外星人似的盯着明子,干涩地“嘿”两声,那表情比哭稍好看一点点。“明子,你开啥玩笑?你确很有才干,可我重用了你,让你有了发挥能力的地方。”他看了看明子,不像是开玩笑,情急之下又“嘿嘿”两声,说:“如果你真为工资,好,这月起加三百元。明子,两千八了,留下来吧?”
“炒鱿鱼不是炒鱿鱼,根本无道理可讲无条件可谈。这话是你昨天炒阿兰时说的吧?”
阿兰今年刚好十八岁,赣南人。高考落榜后便来端城投靠她的堂叔,来了才知堂叔两个月前已远去上海打工,不知所措的阿兰在街上盲目瞎走的时候,凑巧看到了明子所在濠达玩具厂招工。本来招工条件是非熟手不要,但有业余爱好的老板看到这么个水灵灵的女孩儿,破例收了进去,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想时机成熟后,便威逼利诱把阿兰拉到他那张席梦思去颠鸾倒凤。有关他那张席梦思,不知有多少女性与他在上面欢蹦乱跳过,自愿的或不自愿的,目的一个为了保住工作,直白些,钱也。在老板意念中,与这么水灵的处子交欢是多么难得的人生意境呀!老板就这么动心荡魄天天拨拉着他那满是色情流荡的算盘珠子。算盘终归算盘,老板拨拉了许久都未能拨响,在羞怒的心情下,他作出了炒鱿鱼的决定。看着这么鸟语花香般迷人的女孩在自己眼前飘来晃去,作为掌管她饭碗的人却无缘沾染一个指头,老板有一种亡国的屈辱。他无法容忍这种屈辱。
阿兰读书时就有作品在家乡刊物发表,进厂后很自然地与在厂东打文学圈内已小有名气的打工诗人明子相识了,阿兰向明子辞行时,明子还大吃了一惊。阿兰在濠达厂仅是一名普通员工,就是工作上出了错误要炒她,也得车间主任提意见由他这个厂长签字,上报经理就是。他很费解老板有那么好心情亲自炒一个普工,于是去找老板。然而老板没容他多说什么就冷冷地堵住了他:“炒鱿鱼就是炒鱿鱼,根本无道理可讲,无条件可谈。”阿兰一来就进厂,在整个端城,除了早走的堂叔,她一个老乡都没有,乍一出厂,落脚处都没有。明子加完班后准备带她到城东一个表姐处,顺便看有无厂家招工。
正走着,阴暗巷子的拐角处窜出四个肓流,两个手持匕首对准明子咽喉,另两人淫笑着向阿兰拥过去,在微明的夜色中,明子清楚地看见阿兰那两道绝望惊恐的目光。明子镇定了一下情绪,沉声说:“兄弟,我是濠达厂的明子,在这地面还算个讲义气的,望几位卖个面子,有啥困难尽管开口。”那几个人一听,齐齐停止了举动,道了声:“得罪”便散了去……
假如昨夜不是自己,阿兰的后果真不堪设想,甚至一个正鲜花般的女孩就会由此香消玉损,想到这里,明子感到一种愤怒之火压在心底燃烧,他指着老板的鼻子凶巴巴地说:“你现在就给我一万元,我也要炒你鱿鱼。你个狗日暴发户,以为有钱就可以嫖三奸四!”
在熙攘的人群中窜来窜去的明子意态狂放,自我感觉如一匹来自北方的野狼。
游荡了一整天,黄昏时分,他肚子咕咕提醒应该添加一点维持生命的东西。必须最合口味,他想,否则宁愿眼睛停止转动脉搏停止跳动。鱿鱼固然属于生猛海鲜之类,但绝不要。因为炒鱿鱼这盘菜是最不受打工一簇的贱嘴或雇工一族的金嘴所欢迎。虽然在某些情况下雇工一族喜欢把这道菜馈赠给打工一簇,看着打工一簇强咽它时的痛苦样,雇工一族心里就很快意,比死了他那八十多岁,吃闲饭、老态龙钟大煞家庭风景的邋遢老娘还要欢心。
明子坐在一家小酒楼一角,叫了两个合口味的小菜,就着渐渐垂下的暮色对付着肚里的饥饿。吃了一会,他端起高脚杯轻轻喝了一口,微微摇了几下,杯里半黄半透明的啤酒就晃荡起来,一小圈一小圈的涟漪扩大了又消失,又起,扩大了消失……明子突然捉到了一阵灵感,不禁细声吟哦起来:
半透明的杯中/半透明的生命/你有否美丽的源头/有否舒缓的歌唱/飘荡是一种尘世之痛/而你是否承接我/半透明的杯干/给我一处/驿站的暂时住宿……
明子吟到“住宿”两字时,灵感嘎然而止,一下想起了一个痛的问题:今晚该在哪里住宿?
南方已成了一个繁庶之地,可是这里遍处钢筋条水泥地板,连人情也他妈的冷冰冰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哪怕仅有一丝阳光的温暖。没有暂住证,随时会被如狼似虎的治安逮住,关进铁条构成的房子里,叫你亲友破费来取,三百五百,千儿八百,治安只顾呲牙咧嘴:“不好意思,欢迎下次再来。”明子本有暂住证,老板代办的,所以今早辞工时,老板言词相激,他义无反顾(一时愤怒无比?)地摔给了老板。
“妈拉巴子!”明子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住旅店?刚生起这个念头,明子就在心底把自己骂开了:你他妈穷打工仔一个,够格住那连通铺每晚都要50元的房间么?明子来自云贵高原深处,那地方穷得真够级别,水电路三不通,人年均生产总值不足三百元,明子读中学、大学,会家四个壮劳力不分日夜作供他,待到毕业时居然欠下了三四万元的债。四年前南下就进厂做管理,后来跳至濠达厂做厂长,每月都在两千元以上,但他的零用线比许多普工还少。他不但要还债,并且要让家人的生活逐日改善,还有他心中早有个出书的梦。
本性狂放不羁的明子闷闷地喝着啤酒。
他闹不清啤酒是什么牌子,他猜想,是蓝带?珠江?还是生力?他暂时放下住宿的烦恼(困扰)用舌头一卷一伸地咂试,总得不出个所以然。他笨就笨在不提过啤酒瓶看一下。他在心里狠狠地说:“我偏不看,他妈的,我偏偏就要用舌头咂试出来。否则,还流什么浪做什么流浪人!”
就在他焦灼地徜徉在啤酒是何种牌子这个问题时,耳旁传来了银铃般动听的声音:“明子,一个人喝闷酒呀?”
明子抬起惘然万端的脸循着声音望去。待看清来人后,明子的心不由巨烈一颤。来人名叫秀子,不知何时已坐在了明子年坐的桌边,双手拄在桌上撑住正颌,美丽的凤眼正盯着他。嘴角无法掩饰十分欣喜的神色。
秀子来自内蒙古,有着北方男儿的豪爽与胆魄,她父亲是一个少数民簇县的副县长,她来南方绝不是为了挣钱,而是想在被传媒渲染得热火朝天的南方来体验生活。明子是一个英俊倜傥、富有才华的青年人,秀子一进厂便动肺的爱上了他,并以北方惯有的风格大张旗鼓地展开了猛烈的攻势。那阵儿,明子为了心为的想法能够付诸实现,无线也无心经营爱情,同时他也深知,无论观念怎么更新和豁达,秀了的父亲都会布下难以逾越的障碍,就算秀子为了幸福的爱情,置一切不顾,但若真正走到这一步,秀子绝对会感受着一份失去亲情的痛苦。所以明子一直理智,甚至说是残忍地拒绝着秀子的靠近或自己靠近秀子。
万般望之下,秀子跳到了一家自行车厂。她想换个环境,不再天天都得与明子碰面从而冷却自己那颗狂热的心。开始几天,因了那种失电的悲伤笼罩着,她倒没怎么去想明子。可连续多日不见明子,心里竟然有种想绝世的念头,于是她不再顾忌什么,只要一有想见明子的意念,一下班便会骑上厂里才生产的新车包去濠达厂。明子不是铁石心肠,他心被秀子的痴情震动了,他终于学会了一身已经衰老的流行语言:“只要曾经拥有。”
也就是在他俩的恋爱才显出一点点微末端倪的时候,明子就为阿兰被炒一事了老板。
明子看清是秀子后没说什么复又垂下头,重新徜徉在那个满是焦灼痛苦的问题中去了。他妈的到底是蓝带还是珠江?或者生力?
静静的。大约一刻后,那如珠滚玉盘的声音又响起,落入明子耳中仿佛一片青葱竹林中响起悠扬的琴声:“明子,还没去找住宿吧?上午打电话找你,得知你出厂了,于是租了间房子后,就出来找你……”
明子一听住宿有着落,猛然抬头给秀子一个粗糙的飞吻,随即提过啤酒瓶一看:“哇,是他妈蓝带。洋不洋土不的玩意儿!”
秀子先被他的飞吻闹了个大红脸,心里窃羞且喜,而后又被这番不着边际的话搞得满头迷雾,大大的凤眼在他脸上咕嘟转个不停。
明子扬声招呼:“再来瓶酒,国产珠江。”
他自个到台架上挑先了一只有好看的花纹的杯子,用开水连冲了几次,递给秀子,给杯子注满酒,并举起自己的酒杯:“秀子,来,为我们今晚同宿干杯。”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嘻嘻地笑,一脸恶作剧的表情。
秀子羞红了脸羞答着说:“你别老这么滑舌,让人家好难堪的哟!人家可是巴巴心心地来找来,你就正经点好不好嘛?”
明子的心子颤一下,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脸感动。“秀子,你太好了!”明子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握住了秀子那纤细的小手,柔声问:“秀子,你恋爱过么?”
秀子微微挣了下,双颊更是红艳,轻轻摇头,反问:“明子,你知道恋爱是怎么回事吗?”
明子哑然失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恋爱史还是一片空白,他起身拉着秀子去结账。
明子从钱袋中抽出张四巨头,在双唇涂得象猴子屁股般的收银小姐面前扬了扬,自己算起账来:“茶水免费,大米饭3元。两个小菜20元,一瓶蓝带1元……”左食指无聊地弹着纸巾。
收银小姐从未遇到自己账的顾客,诧异地盯着明子。当听到明子说蓝带1元时,忍不住跳了起来:“什么?蓝带1元?/蓝带4.5元,你不要搞错!”
明子“嘘”了一声,仿佛一种惯性,顺手用给收小姐一个飞吻,他清楚地看见那个飞吻准确无误地落在收银小姐鼻粱上那颗豆粒般大的雀斑上。“别慌,这种洋不洋土不土的玩意只值1元,国产珠江7.5元,一共是31.8元,有没有搞错呀,小姐?”
收银小姐愣了愣,望着明子英俊的脸庞,嫣然有了一丝笑意:“先生,账是没有错的,但我必须告诉你,蓝带4.5元,珠江4.5元,记住了吗?以后要少装洋相。”
明子眼一瞪,不知会说什么讥语,秀子扯了他衣角强拉着出店外,隐入绰绰约约的霓虹灯光,各种霓虹灯光闪烁着现代都市无法且语言形容的诱惑。
多年了,明子的身心一直被沉重的生活迫压得好累,好累。秀子自那天把他迎进出租屋后,两人就过起了小妻般生活,她了解他,爱他,也就更心疼他。她没有家庭负担,在厂里属高级文员,月薪足够两人生活所需,所以她要他休养一段时间再去找工。
明子乐得享受着来自秀子的脉脉深情,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整理着已发表的诗稿,他心里极为渴望自己有诗集出版。
他已把整理好的手稿诗集取了个怪怪的题目——《爱情与·诗歌的另一种辉煌》。他心里很感激秀子,是她给了他一个走向梦想的空间和时间。
秀子躺在床上惺松着双眼,柔柔地问:“明子,要怎样才难让你的诗集得以出版呢?”
明子踌躇良久才嗫嚅回答:“为了艺术,不出卖尊严和个性是不行的!”
“咦,什么意思?”
“我还有点钱,想请端城出版社那个社长干他几杯,时下人们不都说‘茅台酒,交好友’么,同时,再请《端城日报》总编辑给明子镀层金,没有金,镀层铬也行!”
“只能这样么?”秀子颤颤的声音城流淌着泛滥着一种令人心寒的伤感。
除此之外又能怎样呢?这个时代已经变得凡人无法捉摸。无可否认,明子的诗已完全达到结集出版的水平,然而这个浮躁的时代,艺术水平顶屁用,你说是精神激励、物颀大享一张四巨头可让你的精神夹着屁股逃之夭夭,甚至摇头晃脑趴在他面前。现实很美好,现实也很无奈,现实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一个苍凉怆酸的故事在诞生,并且掩盖在怨喜交加的浮尘深处,时不时探出尖利的牙齿,噬咬人心。
明子双眼仿佛喷着火苗,同时两手紧紧捂住一阵阵绞痛的胸口,提醒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
在端城宾馆一间豪华包厢里,明子向两西装革履,头发油光可鉴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举杯。“钱社长、胡总编,能请到两位端城文坛扛鼎之人的大驾光临,敝人倍感荣幸。”
“哈哈,明子诗人过廖了。你经常向敝报投寄力作支持我们的文艺副刊,受你之约岂有不来。今后还望明了诗人常惠赐佳稿呢!”《端城日报》胡总编笑意盎然地说。“敝人写诗多年,幸微有成绩,想出版一本诗集。你们两位,一是南方出版界声威名隆的大家,一是新闻界的泰斗,相信会让敝人获益非浅的。来,干杯!”
三人一仰脖子,人头马去了半瓶。明子复斟满三个杯子。
明子把诗集手稿推到钱社长胡总编两个面前。两人翻开凑头齐观,第一首诗题为《冬日写你》——
我静凝一朵梅的姿式/间或坐下来写你/写你只因雪落的声音/爱是一个用心说的字眼/我早倾诉了给你/梅因了雪才静美高洁
沐风浴雪的时候/我试着分析和理解/你雪的洁亮梅的心质/而后笑附你耳旁/轻轻抚摸你满头馨柔/轻轻轻轻/轻轻说爱你
钱社长胡总编读完第一首诗后,异口同声地说:“明子诗人,你的力作已达到空前绝后的水平,你真了不起,真了不起。如果真结集出版先由《端城日报》给你报道一番,定会成为今年南方甚或整个中国的畅销书集,将会成为继汪国真、席慕蓉之后的又一诗歌热潮,或许后世编排诗历时甚至会把它划成诗歌发展的一个里程碑。哈,明子兄弟,有劲,真他妈有劲,不说这些,来干杯!”
明子有种像听电影演员背台词的感觉。
三人又一仰脖子,人头马又去了半瓶。于是明子拧开另一瓶给三个酒杯又给斟满了。
拧瓶盖时,明子觉得是在拧孔方兄的脖子,又像是在强奸自己诗歌的贞操。他心里在咒骂:“不是明子有劲,是他妈人民币有劲!操他娘个×。”
明子不知道心里在骂谁,或者该骂谁。
翌日,《端城日报》头版头条居然是一则书讯:伟大的爱情浪漫现实主义流浪诗人明子力作《爱情与性·诗歌的另一种辉煌》一诗集即将出版。内容首先盛赞明子创作之艰辛过程中不屈不挠。再说是本诗集将成为现代诗坛的一部经典作品,欢迎诗歌爱好者勇跃购买云云。
第四天,整个端城各书店书摊显目位置多了一本装帧豪华精致的书,明子的诗集。
大概是有感于明子掏书的钱有一种亲和力,钱社长胡总编决定免费在报社大礼堂为诗集举行首发式售书活动,拉来了端城几位资深作家助阵,同时把明子推荐给端城作协主席,要求吸收明子为该市作协首位外来工会员。
端城出版社钱社长抽了个空,亲热地拉着明子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脸上浮满邀宠的意味说,为了使这部诗坛经精典之作迅速面世,他可是费尽了心神流干了汗。自那个晚上与明子胡总编在端城宾馆喝完酒后,把诗集手稿带回出版社,立即通知出版社各有关人员连夜返回出版社开工,由于情绪激昂用力较猛,有几个电话键键居然按得没有了回弹力。他顾不得向怨声载道的下属解释,只一味地催促大家制版、发排、印刷……为了赶印,他的七台印刷机连续四十多个小时高速运转,为此有七台印刷机出了程度不同的问题。更甚的是有三个工人竟然累得晕在了工作岗位……
听着钱社长喋喋不休没个逻辑的讨说,明子不亢不卑地插进一句话:“可是,钱社长,我所付的经费不会太少吧?如果有下次,我可以多给一点呀!”
钱社长听得一愣,半响才打个哈哈:“那是那是,下次好说,下次好说。”
凡是在南方打过工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听到这样的传闻,一些打工妹租房子未办暂住证(或许是还未来得及办)被查夜的治安借故或温柔或粗暴地淫乱了一次,一些办了暂住证的打工妹因不忍还在流荡的同乡姐妹露宿街头栖息桥洞而留之,偏被查夜的治安遇到借故威逼或利诱的奸污了一次;特别是婚前同居的恋人,倘若遇到查夜可就惨了。本来好好一对恋人因情到浓处时熬忍不住那把情欲之火,饮食男女本无可厚非,可查夜的治安硬是把其定为卖淫嫖娼。在端城,处理卖淫嫖娼有两种人两种方法,其一是公事公办,该拘留就拘留,该罚款教育就界款教育。其二是私心了结,要么用钱开路,要么就让卖淫女与他玩玩。随着社会的发展,“肉欲”这一行业也随着天时地利人和轰轰烈烈发展起来了。现今,端城的治安经历了时代的洗礼,遇到此种情形便不再热衷于钱了,钱只是白天的良朋,女人那方不提倡外露的神秘领域才是人生最佳境界。
“哼,你们这些穷捞妹胆敢哼半声,本大爷叫你无立身之地,赶你到发廊去做鸡,再来吃你这只鸡又再来罚你这只鸡。”一个治安员挥舞着一只电棍,恶狠狠地对着缩在床角全身索索发抖的阿兰和明子的表姐吼。
这个治安冲进来后,发现漂亮无比的阿兰除了身份证处什么都没有,暂时连厂都没有,心里那个乐呀!他蛮以为从前那种屡试不爽的威逼利诱的手段能够在阿兰身上显灵。然而,阿兰内心虽然有些儿恐惧,可她还是挥手拍掉了治安伸过去的那双脏手。
恼羞成怒下,治安冲到床边,举起手中的电棍就向阿兰胸部狠劲地戳了过去。阿兰下意识地一闪,被电棍砸在了左肩上,在被电流击晕之前,阿兰痛得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同时,明子的表姐也发出绝望的呼救。
叫声惊动了周围出租屋的打工人,不到一分钟门外就传来喧闹声。刚用电棍把明子表姐击昏正准备行其好事的治安一看这阵阵热,匆匆出门,同时拉低了帽檐遮住了上半部脸,与几个也赶到此次的同伙嚣张地冲着人群骂:“有什么好看的?滚开!他妈个×!”
当明子见到阿兰时,阿兰的左肩胛骨肿得老高,整只手已经不能活动了。她一见到明子,泪水就无法抑制的涌出了眼眶。
明子愤怒了,他决定不惜一切,都要替阿兰(或者可以说所有曾受辱的打工妹)讨个公道。虽然自己只是千万打工仔中的普通一分子,但作为诗人,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沉默,在端城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就以正直义气和才智赢得了许多打工人的信服,包括正经的打工人和赶浑水的盲流。他有信心,不管用正当手段,或暗使暴力,都能给阿兰出这股愤气。
可是,故事却发展得让人措手无策。
明子把这事以书信形式直接反映到有关部门,随后拨电话询问,而所有的部门都以踢足球的方式,把问题踢给另一个部门。这天,明子带着阿兰来到端城市政府信坊办公室,他决定把这里作为询问的终点站,如得不到解决,他决定聘请律师。
信访办那个一脸肉疙瘩的胖女人热情地接待了他俩,用广语亲切地问他们有什么困难需要她帮助。
明子也是操一口比本地人说得还纯正的广语,他说明来意,恳切地要求人民政府为这事,伸张正主义持公道。
胖女人白粉粉地圆脸上推满了欢笑,连声说没问题,并叫明子拿身份证登记,就向有关领导反映这事。胖女人接过身份证时,眼睛盯着明子愣怔了好半天,开始她以为眼前这小子是本省籍打工仔,人长得那么俊。心底一下喜欢上了。可是,广语说得如此之好的明子居然是个外省的,并且是民告官。心里不由迟疑起来。
明子满脸求助和期待地望着她,那神情专注而虔诚,象一个朝圣者。胖女人心里不由一漾一漾荡起了女性特有的柔情和渴望。胖女人的父亲曾是端城的“一哥”,跺脚就可使城市发颤的铁碗人物。现在的丈夫当初的英俊青年就是看中这一点。当她父亲退休时,那个本无专长的二混混丈夫已从一个小科员爬上了处级座位,预计目标达到了,也就失去了对她的热情(或许根本就没对她产生过真正的热情),让正当狼年的她那性爱的草原上杂草丛生。心里荒凉得起了厚厚一层茧。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劳资纠纷日渐增多,不时有些体格骠悍的外来工上访,使得她情心大动,慢慢地从中间觅到了一种生活契机。丈夫日嫖花街夜宿柳巷之时,她也用工作之便与许多外省民工搭上了一腿子。
此刻,胖女人把明子作为了她的猎色目标,吩咐明子两天后打电话给她,就会知道阿兰之事的解决方法。她把手机号码抄给了他。
两天后。
明子拨通了胖女人的手机。胖女人要他去滨河大酒店,说她在三楼十二号包厢等他。有关阿兰之事到时面谈。
面谈?面谈个鬼。不就是钱么!明子猜想胖女人要宰割他。现实是这个鸟明子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他本想要阿兰一起去,阿兰的肩胛受伤处的肿痛,几天来未见丝毫的消减,皮肤破裂处甚至有些发炎的趋势,他想让胖女人见了心里会生出一点儿同情感。可阿兰头晕得厉害,根本走不动路,明子只好科秀子来陪她,自己揣上一千元独个儿去了。
明子刚进包厢,门就被胖女人反锁了。桌上早已摆好了一桌丰盛的菜。明子迷惑不解的看着胖女人。
胖女人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迈着明装模特走路的姿式来到明子身帝,一双脂肪过剩的肥手搭上明子肩头。“小靓仔,好有型味!”胖女人的嘴角牵扯出了一抹媚态。
明子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猛地抓起胖女人的手摔开,跳起身来,虎视眈眈地对着胖女人,一字一顿地问:“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胖女人鄙夷地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人?不就一个穷捞崽么!你若服侍得老娘高兴,老娘不但为你讨回公道,还让你今后的日子吃香喝辣。”
明子气极反笑,大笑几声“哈哈”后,指着胖女人的阔鼻头尖刻地说:“我只是一个保持男人尊严的男人,就算我想泄欲,宁可找只狗,也不会轮到你。”
胖女人脸一下气得铁青,猛拍了一下桌子,粗着嗓着咆哮:“你个穷捞崽竟然不识抬举,我已调查清楚了,你不就写了几首破诗么!今天,你只要走出这家酒店大门,马上就有人找你碴,并且让你无话可说。”
明子不置可否,也冷哼了一声,心里说,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参加国民党,大大良心一个,再以找碴也拿我无可奈何。愤怒之下,他气冲冲地拉开包厢门,昂首挺胸走出了滨河大酒店。他不信邪,一直到暮色完全笼罩了整个端城,仍没什么事发生。明子的心情已渐渐平静,变得理智多了,他不再寄望有关部门,只想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在他内心,是极不愿意打官司的,毕竟他是外省人,已有许多前例让他明白,外省人在端城打官司,就算有理也先输三分。
阿兰仍住在明子表姐处。这晚,明子与阿兰表姐说了一些事后向秀子的出租屋赶去。半路上被一伙巡夜(或者是专门找碴)治安截住,查暂住证。没有,查就业证流动人口证,都没有,于是那些治安一口咬定明子是图谋不轨的盲流,把他投入了看守所,让他平生第一次受到了铁窗下过日子的滋味。
治安办要明子通知有关亲友带两千元来赎换他的自由。这种交易形式已逐渐被人们认可和接受,包括那些被囚禁看的“筹码”。即使你极为愤怒,那把怒火也只能在心底燃烧,谁叫你是“三无”呢!
翌日早晨,当明子正焦躁地在铁窗内来回踱步的时候,胖女人出现了,一脸的幸灾乐祸,两只肥手扶住铁窗条,冲明子做怪相。明子的肺差不多气炸,他明白,自己被那些治安准确无误地当作“三无”抓住,与这胖女人可恶有关。明子突然冲动得失去了理智,狠狠吐了口唾沫在胖女人那张肥嘟嘟的脸上……
故事的继续发展是:卓有成就的打工诗人明子严重侮辱别人(胖女人)人格,致使“别人的身心受到极度的伤害”被推到了法庭的被告席上。而打工妹阿兰被治安查夜时调戏不成用电棍砸伤之事仍悬而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