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巧宜打来的。

她告知了叶犹言他们婚礼项链的设计师会来店里等他们回来。

而这个设计师就是唐顾林。

巧宜的语气轻快，愉悦的心情很鲜明，透过听筒传来叶犹言的耳边：“对了犹言，你帮我把我之前和你说的我和阿江婚礼上的那个蛋糕端给他尝尝看，说不定能让他有更多灵感设计项链呢。”

那款蛋糕？

叶犹言迅速回忆起来。

她感到自己的呼吸滞住，她瞥向玻璃柜里一盘精致的粉色糕点上，每一个糕点上的金色硬质小插牌洋洋洒洒地立着，其上镂着棉花体的“初恋”二字。

光线反射在金色标牌上，折出若有若无的光，仿佛耀武扬威。

叶犹言下意识想拒绝。

但手机听筒里忽然传来私语。

叶犹言的指尖叩紧手机，声音卡在喉咙里。

巧宜在换衣间里，她男朋友似乎偷偷站在她身后，两人低语交谈。

叶犹言听见手机里浅浅的衣物摩挲声，还有细微的气息声。

叶犹言脸一红，迅速挂断了电话。

巧贻糕点有两个店面，唐顾林带着唐致坐到了隔间的堂食屋里。

叶犹言把手机放在身侧的小木桌上，侧眸就看见唐顾林随意地靠在椅子上低头看手机，然后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也抬首眺目望了过来。

叶犹言立刻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待在唐顾林的身边，唐致显得很安静，他垂头丧气地把玩自己羽绒服上的拉链，一上一下地拉动着，不停滑出声音。

唐顾林觑他一眼。

唐致很快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感觉到哥哥身上异于往常的低气压，于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改拉拉链的消遣方式，而是在口中鼓气，慢慢把侧脸膨大，旋即又收回。

他自娱自乐了一会儿，就看见叶犹言端着两个漂亮的糕点走过来。

虽然不是他最想吃的甜筒冰淇淋，但唐致的眼睛也立刻变得明亮起来，他直勾勾地看叶犹言手上的粉色糕点，侧脸圆圆的嘟起。

糕点店的堂食屋被巧宜重修装修过，四周的水泥墙壁被拆掉，装上了透明的玻璃门，周围挂的装饰品复古而简约，整体配色偏卡其色，暖融融的阳光从室外照射进来，让堂食屋看起来分外温馨。

叶犹言从玻璃架上拿了两个“初恋”糕点，她想了想，还是没把小旗子状的插牌从蛋糕上拿下来。

插牌插在蛋糕的一侧，如果把它拔下来，就一定会在糕点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坑，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况且，叶犹言想，甚至都没有正儿八经的表白过，她和唐顾林算什么初恋呢。

叶犹言走到他们桌前，在拼接木桌上放下了手上的糕点，就对唐顾林说：“林店主说他们马上就会赶回来，她让你先试试这款他们婚礼用的糕点，顺便找找灵感。”

“好。”唐顾林说。

他的视线顺着叶犹言放置蛋糕的纤细的手向上望，最后落在她的侧脸。

叶犹言合起微张的唇瓣，把耳边垂下的碎发挽到耳后，随即看似无意地偏过脸，把桌上的另一个蛋糕推到了眼眸亮亮的唐致面前，她冲他弯弯唇角：“快试试。”

唐致发现唐顾林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于是迅速伸出双手抓住蛋糕，他没使好力，糕点的樱花形状一下被他捏歪，但唐致并不在乎，一口咬下去，便萦绕出甜甜的清香。

叶犹言垂眸在心里想，确实是很初恋的味道。

等唐致要咬第二口的时候，叶犹言忽然注意到他手中的蛋糕上并未拆下的小金箔标牌。

叶犹言担忧他把标牌也咬进去，于是匆忙地伸出手想拦住他。

唐顾林也注意到反射着灯光的金色标牌，他直直地探出手去揭下标牌。

叶犹言的余光瞥见唐顾林的手，她心口一窒，随即又反应迅速地收回手。

唐顾林眸光瞬了瞬，伸出的指尖一顿，又触到冰凉的金色标牌。

唐致又咬下一口蛋糕。

唐顾林用指尖挑下标牌放在了手中。

糕点上柔粉色的腻腻的奶油沾在他的手指，唐顾林的拇指扣到标牌上凹凸不平的镂字，他垂眸，把指头从标牌上撇开。

“初恋”二字映入他的眼眸。

巧贻糕点店外一声车鸣，巧宜的车在店门口停下。

她和男朋友挽着手走进店里，一眼就看见了堂食屋里的三个人。

巧宜脸色红润，璨璨地笑：“犹言，我们回来啦。”

唐顾林把手心里的标牌放到桌上，又用指尖挑起自己面前的完好的“初恋”糕点上的金属标牌，他凝睇叶犹言飞上一抹细微红色的脸庞，眼神似笑非笑。

却偏偏不发一言。

叶犹言心底惴惴，感到进退两难。

唐致却突然又对着她冒出一句，他的声音带着稚气：“姐姐，你的脸怎么红了。”

此时到店里的巧宜对叶犹言来说无外乎救世主。

听见巧宜的声音，叶犹言仿佛心里绷紧的弦一下松开了。

巧宜从她身后走过来，她一把揽住叶犹言的肩，把手机递到叶犹言眼前：“快看看我的婚纱，可漂亮啦！。”

巧宜的男朋友对叶犹言点点头，然后坐在了唐顾林对面的椅子上。

叶犹言被巧宜揽着走向糕点玻璃柜台的隔间里。

两人在高脚木凳上相对坐下来，叶犹言接过巧宜的手机，凝眸看她婚纱的照片。

她的婚纱款式是蓬蓬裙的样式，裙摆几层层柔软的薄纱呈八字形铺开，中间的长摆点缀着细闪，上衣较厚，镶嵌着钻，显得典雅而高贵，头纱很简单但有设计感的白纱，纱尾用丝缎勾出玫瑰，分外夺目。

叶犹言不禁赞叹道：“好美。”

巧宜止不住面庞上的笑意，眼里缀着点点星光。

叶犹言的情绪被她感染，心情也不觉变得愉悦。

巧宜收回手机，又把叶犹言往堂食屋里拉：“你也来帮我看看项链吧。”

叶犹言不忍心拒绝她，便由着她又兴高采烈地把自己拉过去。

唐致听着身旁两个人交谈，觉得百无聊赖。

他抬眼见叶犹言和巧宜过来，才直直地坐起来，提溜着眼睛看她们：“你们又来啦。”

巧宜看见小孩，眼睛一亮，又拿着手机凑到唐致身边：“小朋友，小朋友，来帮阿姨看看阿姨的婚纱漂不漂亮呀。”

唐致眉眼弯弯：“好呀。”

巧宜坐到唐致和唐顾林中间，还不忘招呼叶犹言到旁边的一个座位。

巧宜和叶犹言围坐在唐致身边，唐致眼睛亮亮地用手指翻动婚纱的照片：“真好看。”

巧宜笑得眯起眼睛。

拼接圆木桌上放着唐顾林的手绘屏，他垂眸，用触控笔按照巧宜男友的意见修改婚礼项链的稿纸。

巧宜的男朋友朝巧宜挤眉弄眼：“你也过来看看。”

巧宜哦了一声，向叶犹言和唐致眨巴眨巴眼，然后溜到了男友身边，亲密地挽上他的臂弯。

手绘屏的光反射到唐顾林的眼睛里，叶犹言忍不住看他的侧脸。

碎发垂在他的额际，灯光勾勒出他的面庞，他的神色认真，唇瓣轻轻地抿着，嘴角自然地翘起一个弧度，颊侧有浅浅的梨涡，神色专注而认真。

记忆里的画面扑开尘灰，一帧帧浮现出来。

叶犹言想起自己曾陪唐顾林去常余的一家旧书书店找一本书。

那家书店很小，书店里的书架子都紧紧地靠在一起，书本全都堆放在架子上。

叶犹言和唐顾林对照着架子一侧标注的泛黄标签，从书架之间的缝隙中穿过去，在其中一个架子上翻找唐顾林想要的书。

时间久远，叶犹言早已经忘记了想要找的那本书的书名，只记得窄小的书店里灯光昏暗，她突然找到了放在架子上的一个小小的手电筒，她于是兴高采烈地打开手电筒，把光线照到唐顾林眼前。

弱弱的光映就唐顾林的侧脸，他微微蹙眉，翻阅着手中的一本破旧的书。

长长的光线里浮动着细小的灰尘，唐顾林眯着眼在光中回头，伸手盖住她手里手电筒的反光杯：“走吧，我找到了。”

时光飞逝，但唐顾林垂眸看书的侧脸，留在叶犹言心里很久，很久。

最初无名的心动，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鲜活，愈发深刻，于是所有歪理都变得合理，所有空缺的都有了理由。

叶犹言的画技拙劣，她在手账本里用简单的线条勾出触动她心弦的画面，用稚嫩的字迹在简笔画旁写下，

叶犹言喜欢唐顾林。

叶犹言的眸光出神地定在手绘屏的项链上。

项链是简约风。

巧宜的婚纱足够夺目，身上的饰品简单一些足矣。

手绘屏里的方丝项链小巧精致，项链上的挂坠细腻玲珑，由相扣的可移动的心形银环拼成，银环之间还缀着一颗细钻。

巧宜抬手在叶犹言眼前晃了晃。

叶犹言才回过神。

巧宜问她：“你觉得好看吗？”

闻言，唐顾林带着笑意把手绘屏推到叶犹言面前。

叶犹言对巧宜点头：“很好看。”

唐顾林轻笑，看起来很愉悦。

他把手绘屏移向巧宜他们，对巧宜说：“你们定名字吧。”

唐顾林的的手指修长，懒懒地搭在黑色的手绘屏一侧。

巧宜把下巴靠在男友的肩上，眉目含情地望他：“阿江，就叫初恋吧。”

巧宜和阿江，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

他们跨越跌跌撞撞的青春，彼此相握的手越来越紧。

阿江揽住巧宜的手：“听你的。”

桌下的唐致偷偷扯叶犹言的衣角，叶犹言低头看他。

他爬上椅子凑到叶犹言耳边，低声问她：“什么是初恋？”

虽是低声，但小孩子的声音又亮又细，桌上的人自然都能听见。

巧宜对唐致说：“就是第一次相爱的人，一直相爱。”

唐致似懂非懂地点头。

唐顾林目光驻留在叶犹言的耳廓。

她的耳际泛红，浅浅地呼吸。

叶犹言心跳如擂，在唐顾林面前谈初恋，她忽然觉得无法忍受。

偏偏唐致又问她：“姐姐，那你有没有初恋？”

“犹言这么漂亮，当然有吧。”巧宜看出叶犹言的尴尬，于是扬笑接过话。

话落，巧宜还朝唐致眨眨眼：“大人的事情小孩少问哦。”

唐致很不服气地闭上嘴。

唐顾林又和阿江确定了几遍后便定下了稿。

临走前，他打包了几份糕点。

叶犹言在玻璃架前把糕点放好，并折进油蜡纸里。

油蜡纸的翻折声很治愈。

唐顾林凝睇叶犹言耳后的碎发。

他在脑子里回味巧宜的话。

第一次相爱的人，一直相爱。

叶犹言把包好的糕点递给唐顾林，她指了指一旁乖巧牵着唐顾林衣角的唐致，说道：“刚刚都忘了问，他是你的弟弟？”

“嗯。”

叶犹言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唐致的头：“下次要再来噢。”

唐顾林对唐致说：“说再见。”

唐致伸手拍叶犹言的肩：“再见。”

叶犹言忍俊不禁，带笑的眸子对上唐顾林的目光。

她敛住笑：“再见。”

唐顾林和唐致离开糕点店。

看着他们的背影，叶犹言忍不住拿出相机拍下。

放下相机的时候叶犹言又想起，相册首页的那张相片。

她有些气馁地想，自己还是没敢和唐顾林提。

远去的两人的身影逐渐地消失在街角和叶犹言的余光里。

巧宜在堂食屋里和阿江说小话。

叶犹言俯下身，视线定定地落在玻璃柜里的“初恋”糕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