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声地安慰着小姑，蓦地，小姑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冲冲地进了卧房，我跟着她一起进去，想知道她为什么一下子着急。

跟着她走进卧房，就看见她从梳妆台旁的红木箱笼中翻找出了一个木盒子，我询问的目光看向了小姑，她便将木盒子打开，递给了我。

盒子打开，看面料是一对用紫檀木雕刻的木镯，镯子上没有繁复美艳的雕饰，简单的蟠缡云意纹象征着平安健康，淡淡的檀木香有安神的效果，闻着也不让人心烦意乱。

“这是我出嫁时，你祖母给我的压箱笼的嫁妆，如今阿执和姝儿都将要在宫里生活，小姑是真心希望你们姐妹俩相互扶持，不要生出嫉妒和陷害的心思。”云李氏说道。

她将盒子关好，示意我将手伸出来摊开，我照做，她便把用新布帕子包好的镯子放在了我的手心上，拍了拍我的手说道，“我曾经也在宫里摸爬滚打过，见过同为天子妃嫔的姐妹反目成仇的不少，用亲生儿女的命来博宠的也有，家里不需要你们拿命去挣荣华富贵，这些都是家里的男子汉们该做的事儿，小姑只希望我们家的两个女儿平安喜乐。”

所以我并不需要为了家族而去争秦帝那虚无缥缈的宠爱，偏安一隅，求得平安顺遂，便是我心中所愿。

我听话地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方向，便听到小姑柔和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姑爷今晚应该就会把你入宫的消息带给姝儿，到时候你一入宫，和姝儿也互相有个照应。”

云李氏摸了摸我的鬓发，将我带出了她的卧房，“早些睡吧阿执，明儿个小姑带你去赶早集。”

我回了自己的卧房躺下，小姑就哄着云宇睡觉。

云家是坐落在盛京军属大院的一座两进一出带院坝的宅子，云姝的屋在西厢，窗子外是院墙，透过院墙的圆木窗子看到的便是盛京的西街。

打更的声音响起，我记不得打更人说的是几时，只听得他说了一句春寒明日可能会有细雨，便裹着软和的被子睡得沉沉的了。

第二日，我被窗外滴答滴答的声音吵醒，掀开了帷帐，趿上鞋就走到了窗边，昨晚未关窗户，毛似的雨点未打着屋檐却飘进了窗台，打湿了木台子上的那盆兰花。

“还以为你没醒呢，快梳洗了来堂屋用早膳哦阿执。”我偏头，就见小姑倚在门边说道，手上还沾着白色的粉末，我心想，那今天的早膳多半是面食。

洗好脸刷好牙，我用一根银雕莲花簪子随手挽了一个双垂髻，又簪了几朵小巧的珠花，十六岁的年纪不必擦脂敷粉，收拾起来也干净利落。

到了堂屋，云宇这个小糯米团子已经端着小碗吃得不亦乐乎，我坐下一看，是带有清河县特色的一碗芥麦面，清河县那边的人们普遍爱吃醋，不论是面食肉食还是海味，总喜欢淋上两圈醋。

白瓷的碗里装着灰绿色的芥麦面，面上撒了葱花和蒜粒，卧了一个荷包蛋，还没开始动筷子，就闻到了香油和醋的味道，香味扑鼻，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开。

我正准备吃面，小姑忙叫了我一声，端着一盘梅花蕊拌椿芽菜放在了桌上，指着装着粥的大碗说：“早起空腹先喝粥，你从小身子骨就弱，大嫂平日里怎么让你吃早膳的，小姑这儿也一样！”

还是逃不了喝粥的命运...

吃完早膳，小姑就想起昨天一直说的赶早集，此时去赶集，人不多也可以饭后消食，不愧是李家人，深谙养生之道。

云宇在西街一个举人那儿上私塾，左右都在一条街上，也走不了多少路，我和小姑就将他送去举人家里才去赶集。

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想要置办的物品，便跟着小姑四处逛逛。

最后，路过一家杂货铺子，小姑带着我进去买刷牙用的马鬃毛刷和青盐。

小姑是这家杂货铺的熟客，杂货铺的掌柜笑容和善，“云家嫂子，新进了几样蜜饯，你要不要看看？都是孩子们爱吃的。”

云李氏看了看新进的蜜饯，成色很好，看样子不像是南方这边的，有些疑问道：“这些东西怕不是本地产的吧柏大哥？”

柏掌柜笑得爽朗，“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啊！我侄子柏年这不是才从北边那儿回来嘛，还顺道着带了些北方的特产，我兴想这得给你们尝尝啊，就紧着装了几大斤蜜饯挂出来卖。”

我被李掌柜爽朗的笑声引得心情愉悦了几分，笑着看向一旁小姑回答，却发现小姑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正待我疑惑时，她却又和颜悦色地让柏掌柜给她称了冰桔乌梅等四样蜜饯各二两，还有两盒擦脸用的香膏，几斤五花肉和猪大骨。

待她拿过东西时却又叹了口气，她对着柏掌柜说：“柏大哥，实不相瞒，我家姝儿去年不久成了皇上的妃嫔，这你家年哥儿回来，姝儿与你们年哥儿的婚约，恐怕…”

“这事是我们云家不对在先，皇上和太后隆恩浩荡，我却怕姝儿无福消受，只可惜了年哥儿对我家姝儿的一番情意，我与云海实在是有愧于你们家…”

我在一旁扶住伤心的小姑，只听柏掌柜叹了口气，原本还高兴的神色已然不见，皮子褶皱的手将秤杆放在了桌上。

“我哥当年守南秦边疆不幸殒命，嫂子烈性，跟着我哥去了，留了我哥的老儿子年哥儿孤零零的。我媳妇儿不能生育，柏年从小就交由我俩带着，我们对他比亲儿子还亲。去年我媳妇儿走得干净，只剩我和柏哥儿相伴作乐，姝姐儿是个好的…”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星子，又说：“本以为我这老骨头能看到年哥儿和姝姐儿的大喜之日…如今怕也是空望了…”

我看着柏掌柜宛如老树皮一般的脸充满风霜，他用那双充满褶皱的手掩面时，叫我看得心酸。

柏年哥哥我也曾见过，小时候的我和爹娘来盛京看小姑，他与姝姐姐金童玉女好不登对，如今却一个被困后庭，一个不得所爱。

他俩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比起姝姐姐的爱而不得，而我无所爱之人而入后庭，倒显得不那么可怜了。

“姝儿我看着是有福的面相，是我们家哥儿没有那个福气，姝儿吉人自有天相，在宫里必能平平安安的。”

小姑和我在旁看着他，心里也很难受。小姑让他只挑轻的与柏年说，最好说姝姐姐被宫里的繁华迷了眼，好让柏年放下姝姐姐娶一名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妻。

柏掌柜只嘴上答应着，但我和小姑都看出了他的口不对心，小姑便只好对柏掌柜道辞，带我回了家。

事情告一段落，柏家并没有什么消息传出，小姑也松了口气，只将心思都放在了我的身上。

小姑说，这几天我什么都不用学，规矩礼仪基本懂得便可，她原是在兰太后宫的小厨房做药膳娘子，和她学着药膳和做菜，在宫里既饿不死自己，也不会被人下药毒死了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话虽糙，但确实是这个理儿。

我认真地跟着她学了，受益匪浅。闲下来，姑父云海也要教我几套拳法，他说虽然在高手面前是花拳绣腿，但防身也还是不错的。

入宫是在选秀完的第三天，这三天在小姑家里学的也不多但都有收获。进宫的当天，宫里都会派车马来接被选入宫的秀女，也要宣读该秀女得的位份。

“扬州府清河县县令之女李执欢，赐侧七品瑶章位份，即日入宫。”我跪着接旨，就见太监笑眯眯地将圣旨递给了我，一旁的云海将备好的打赏银钱塞给了这位宦官的荷包里。

“劳烦公公让我和妻子同瑶章小主再说几句话。”

宦官掂量着荷包里的重量不轻，点了点头，“那奴才就在外面等着小主，时间紧迫，还请小主注意着早些入宫要紧。”

“入宫后，莫要与人争夺什么身外之物，莫要因小失大被利益熏心，小姑...小姑只求你平安，这就是你对小姑，对李家最好的报答了。”云李氏握着我的手，漂亮的眼睛含着泪，“宫里若缺什么想要什么，递信给你姑爷，能帮的咱们都是尽力去帮你的。”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小姑的话，只好一个劲儿的点头。

最后，千言万语，就在那相互红了眼眶的对视中结束，我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南秦宫城的西侧门。

到了西侧门，低位妃嫔是不能再在宫里乘坐马车和轿撵的，除了皇上太后，便只有正五品容华以上的妃嫔有资格乘坐轿撵。

下了马车，就有在侧门站着等候自己宫里小主的宫女儿上前带路，我一下马车，宦官便指了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宫女带我去往我的住所。

“小主是住在东六宫的皓月宫执欢阁，旁边就靠近浣花溪，冬暖夏凉，地方是不错的。”

一路上小宫女就在介绍沿途经过的地方和我以后的住所皓月宫，我听着她讲，也在悄悄拿目光打量着这座皇宫。

再绕过一处水榭，走出了一道抄手游廊，便到了我居住的地方，只见宫门上挂着朱漆牌子，上书三个滚金大字：皓月宫。

“瑶章小主，到了。”

皓月宫是后宫里的小宫室，坐落在浣花溪西南角，极僻静的一个地方，是个两进一出的院落，进去是大小适中的庭院和宫人间，庭院栽的两棵桃树看着年代久远，树下是石桌石凳，还搭了瓜果架子，只可惜如今是早春，架子上只有嫩绿的叶子。

经过一道回廊，回廊的悬梁上缠着紫藤萝的藤曼，如今还未开花，穿过回廊就是妃嫔居住的房间和小厨房。正殿是明玉殿，东侧殿是执欢阁，西侧殿是棠梨轩，我便住在东侧殿。

皓月宫的宫人知道今日要有一位新小主，一起在廊下站着，见到我后便行礼道一声“瑶章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