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69年的“八一”建军节,我所在的基地由国防科委划归海军建制(国防科委乃是保密单位,没有新闻报道的编制)。一个月之后。我从连队文书的岗位上,调基地政治部宣传处,从此开始了我近二十年的新闻报道生涯。
一同调去的还有另外两男两女四位同志,男的分别叫高洪柱、李志效,女的则叫梁红雁、吴楠,高与梁是23级的干部,李和吴则是与我同年入伍的战士。连同原来的蒋干事,我们六个人的报道组就成立起来了。
我们先是用一个多月的时间,集中学习了新闻采访的些基本知识,重点学习了消息与通讯的写作,特别树立了新闻报道的真实性乃是党性原则的那么一种观念。领着我们学习的就是那个蒋干事,49年入伍的个老同志,参加过抗美援朝。他讲课的时候,就让我们翻来覆去地分析毛先生亲自撰写的那篇赫赫有名的《中原我军占领南阳》是怎么个五个w。说别看仅是一个豆腐块儿,却起到了长篇大论所起不到的作用,要重视带花边儿的豆腐块儿,啊。我至今还记得,他在强调新闻的真实性时所举的一个例子,说是抗美援朝时,一位随军记者叫什么来着,曾在某报发过一个豆腐块儿,说志愿军某部在一次美军飞机轰炸之后的当天晚上,即帮助某郡某屯将学校恢复起来,保证了孩子们第二天上学。而实际上呢?没有。记不清(是我现在忘记了,不是蒋干事没记清)是彭先生还是谁来着看了这条消息之后,非常恼火,遂令该部将战士们睡觉的门板拆下来送到该校当课桌,算是作了紧急补救,蒋干事说,当时战士们在那里搭建草棚的时候那位记者就在现场,看看天晚了就回去了。他回去之后的情况是简易教室建起来了,但课桌的问题并没有落实。他为此就挨了个党内警告的处分。蒋干事说,新闻采访千万不要想当然啊!以后同志们写了稿子,一定要坚持这个三见面,即跟当事人见面,跟其他参与者见面,跟当事人所在单位的领导见面,完了再签署意见,加盖公章。
这个蒋干事就是我们报道组的组长。这人说起话来很琐碎。一句话要当三句说。估计报道组不是一个固定的在编单位,也不好定个什么级,他这个组长也就没正式的任命,是宣传处指定他负责的。蒋干事人非常老实,做事非常认真,进步却非常慢。他先前曾在工程处机关于协理员来着,但因为经常说错话,每次念***语录,几乎都要出错,比方“不但一定要抓,而且一定要抓紧”这样的句子,他一般都要念成不但一定要抓紧,而且一定要抓紧。据说文革刚开始的时候,他给工程处打坑道的战士们作报告,批判血统论,本来是要批判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他却说成了老鼠的儿子打坑道,惹得战士们很反感。念他为人憨厚老实,虽然说错话,但思想并不反动,当然也怕时间长了让人家抓了小辫子,闹出什么事故来,出于保护他的目的,就把他调来当了这个报道组长。
我们报道组的政治学习是跟宣传处一起搞的,他那么不时地说错话,好多老一点的干事即对他不以为然,常常用嘲弄的口气管他叫蒋干,蒋干,说两句!令人想起《三国演义》里面那个偷假情报让曹操又上一当的蒋干。他一般都会露出很无奈的那么种表情,笑笑,嘴里嘟哝着,啊、啊,嗯。让人觉得他这个报道组长当得很窝囊,很不得志。他有时唱歌也出错,当时有一首歌,里面有两句词儿叫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可到了他嘴里就成了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他给你少唱一个字。他改过的这两句词儿要是当作大白话说,确实也比歌词儿顺口不假。有那么一段我们就经常说,上瘾似的。有时正干着什么事,猛丁来一句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就有点搞笑的效果。此时我在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想起当时我们说那两句词儿的节奏,即将题目弄成了这个我们一起搞报道。
蒋干事经常说错话,在文字上却特别讲究,认识事物的水平也不低。初学写稿的人一般都急于求成,听几次课即跃跃欲试,忙着拿出稿子。我们学习了不到一个礼拜,李志效就写了一篇表扬他们连队司务长节约用粮计划开支的稿子,说他精打细算,每月伙食费都有节余什么的。他在稿子中写道,某连司务长某某某,男,现年二十五岁,一九六五年入伍,系中共正式党员,后边即是该同志带领炊事班全体同志如何如何。蒋干事看过之后,让他念一遍给大家听听。李志效念了没一半,就不好意思了,关键是里面提到的人名太多,而且每一个人名的后边都带着小括号,注明性别、年龄、籍贯什么的。蒋干事说,你自己也觉出来了吧?嗯。新闻报道不是黑板报,也不是表扬稿,更不是处分决定,没必要注明年龄、籍贯。我看这个司务长所干的事情也不宜提倡,一个连队的司务长不应千方百计地节约用粮,而应千方百计地改善生活,比方粗粮细做什么的,让他们吃饱吃好;更不应提倡节约伙食费,连队里面的伙食费本来就偏低,而战士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时训练及战备任务又重,即使全吃上,还不能满足正常之营养,怎好再从他们微薄的伙食费里搞节余?节余了干什么?除非为连里的干部搞特殊化提供方便!我看所谓的节约伙食费其实就是变相地克扣军饷,一个司务长不是千方百计地改善连队生活,而是整天琢磨着搞节余,我看有问题,你们说呢?反正我当战士的时候,连里面是不提倡节约伙食费的!哎,挺实在,也挺新鲜,你觉得这人还是有点小水平,不像看上去那么窝囊。
他也一直比较重视业务学习,有那么几天,他还领着我们学习六十年代初很走红的些短篇小说,如《政治连长》、《五十大关》、《开顶风船的角色》等,分析它们的主题思想、风景描写、人物性格及语言特色。分析得不怎么准,但能让你感觉得到他是朝哪个方面使劲儿。他告诉我们,这些部队作家都是搞报道的出身,你们也要好好干,啊,将来你们中间出一两个作家也说不定的。就让你对本职工作产生出无限的热爱和无边的遐想。你觉得这是迈向文学创作之路的第一步。
一个月下来,我就发现,他在分析稿件和搞其它业务学习的时候,总是头头是道,没发现有什么不妥;而一旦参加个政治学习让他发言的时候却就经常说错话。我们私下里议论起他这一特点的时候,李志效说,这个蒋干事啊,可真是个蒋干,既聪明,又糊涂!
高洪柱说,他可不糊涂,他是大智若愚也说不定呢!
梁红雁说,什么大智若愚!他是受了刺激,一搞政治学习就紧张,一紧张当然要说错话了。
后来我就注意到还真是!特别那些有点小争论的政治学习,他还真就脸色发白,直冒虚汗的。
二
有天早晨,蒋干事从广播里听到一条新闻,说人民解放军驻晋某部节约闹革命,身在煤海不烧煤,改烧煤矸石了。一上班他就急燎燎地在走廊上对我说,你赶快去工兵三连采访,三连早就烧煤矸石了,怎么让山西部队抢了先呢!
我问他具体是怎么个事儿,他就说,工兵三连是国防部命名的节约炊事用先进连,两年前他们就将自己创造的马蹄型回风灶作了改进,改成了烧煤矸石灶,我们一直没报道,结果让人家先报出来了!
我问他,人家报了咱再报,跟在人家的屁股后边跑,好吗?
他说,你不会换个角度,作深度报道啊?你去找他们指导员张德成,就说是我说的,光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可不行!
我说,我一个人去行吗?
他说,怎么不行?一会儿我再给他打个电话,让他积极配合,想找谁谈找谁谈。
我说,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怕完不成任务!
他就说,人多了主乱,老婆多了晚了饭,写篇稿子去那么多人干嘛?要敢于独挡一面的开展工作,啊?
这么的,我就去了。
工兵三连就在基地司令部的山后边儿,翻过一座山就到了。基地的工兵部队,那两年一直在落实备战备荒为人民和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指示精神,长年在我去三连经过的半山腰那里打坑道,据说整座山已经让他们挖空了。我每次打那里走,都看见那种煤矿上常见的卸料车在洞口出出进进。想起蒋干事说的那个老鼠的儿子打坑道,就觉得他们是该不高兴的。
到得三连,张德成还真在那里等着了。这是个黑黝黝的中年人,一看就是长年在外边施工的主儿。说起话来,我才知道蒋干事原来是他们的第一任指导员!我原以为蒋干事经常说错话,又是老鼠的儿子打坑道什么的,威信一般化来着,不想张连成对他还有点小崇拜,说那个马蹄型回风灶就是在他领导下鼓捣出来的,他为人实在,不搞虚头巴脑的事情,他交办的事情我们会认真落实的。他遂安排司务长及炊事班长给我介绍情况。司务长叫杨长林,二十五六岁,穿得很板整,工兵连的同志平时军容一般都不怎么整洁,他却仪表堂堂的样子,且抽大前门烟卷。而指导员抽的则是自己卷的那种小喇叭。我便知这是个有点小背景的人。一了解,还真是,他父亲竟是志愿军登高英雄杨连弟!这么一个英雄烈士的子女,在一个最艰苦的基层单位当司务长,且在烧煤矸石的问题上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有所贡献,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称赞的。我遂写了一篇人物通讯,说他继承先烈遗志,节约闹革命什么的。大家一起讨论的时候,梁红雁说,又是个司务长啊!咱们基地的典型都是司务长了,要么就是饲养员!
高洪柱说,可不咋的,一个导弹试验基地,净出些司务长、饲养员的典型,是说不过去不假!
蒋干事说,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越是艰苦的地方越出人才嘛,整大风刮不着雨淋不着,上了班就在那里闹派性,要么就是一杯茶、一支烟,一张参考看半天,出什么典型?而越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你要宣传个知识分子就越难,你这里刚写出稿子来,他那里绝对要写人民来信,绝对要搞人身攻击,早晚把人家折腾得灰溜溜的就算了完!这个杨长林我是了解的,有点小毛病,但大的方面是好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对不对?重要的是老典型做出了新贡献,一直在往前走,有所发明,有所创新,这就符合继续革命的新精神。
我将稿子拿到三连去三见面的时候,张德成就提了两条意见,一是该同志有骄傲自满情绪,当司务长不到两年即思想长毛,将原来的对象给蹬了,找了个大学生。二是烧煤矸石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支部给予了大力支持,其他同志也参加了,是集体的智慧。我就寻思,怪不得李志效写的稿子里面列了那么多人名呢!你要报道个什么事儿。不多提点人名就很难摆平!
我给他说,思想长毛的事儿不要提了,他刚提起来就出问题,也说明你们把关不严,上边要查起来,你们支部也脱不了干系?至少负有领导责任;你们是基地的老典型,出了问题若是自己不包涵,一旦传扬出去,往基地首长脸上抹了黑,问题就比杨长林思想长毛还严重。
张德成愣了一下,看了我一会儿,问我,你是哪一年的兵?我告诉他之后,他笑笑说是,军龄不长,水平不低,怪不得宰相府里看大门的都是五品官呢!真是一级有一级的水平啊。之后,他磨磨叽叽也说改煤矸石灶的问题还是他先提出来的,改灶还不能耽误做饭,就全靠晚上加班加点,而每次晚上加班连里的干部也都是参加了的,你稿子里面写的鼓捣到凌晨两点多的那一次我也参加了。
我理解他的意思,当即在稿子上加了他的名字,他又不好意思,说了一番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一定要加名字也别只加我一个什么的。
我告诉他这么个两千来字的小通讯,列上一大串人名,绝对不好看,别人就算了吧,改成杨长林和他的战友们你说行吧?
他说,具体怎么措词你说了算。之后即很痛快地在稿子上签了“情况属实,同意发表”的意见,盖了他们支部的公章。
因杨长林老家是天津的,其父在天津有相当高的知名度,他的母亲还被结合进了妇女方面的某个协会。我遂将该稿一式三份,分别投给了《天津日报》、《解放军报》和《海军报》。那时一些大报对比较重要一点的稿子,还要寄清样给你看。我收到《天津日报》和《解放军报》的清样之后,又送给张德成审查,再一次让其签了情况属实同意发表的字样,才将清样寄回去。不久,三家报纸即先后发表了。
年底,基地召开学习***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杨长林和张德成就都参加了。我当时在会务组帮忙,张德成遇见我的时候,即将我的手握得挺紧,我当然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三
对一个部队报道员来说,最好过的日子是什么时候?我说是筹备学习***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的时候。那时又没有稿费可领,发表了稿件也不属你的真名,没什么特别值得兴奋的。而筹备积代会呢?可以包房间,可以提前开会议灶,晚上加班还有夜餐吃,活动比较自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如今想来,我还十分怀念筹备积代会的那些个好日子。
这年的年底,基地照例要召开积代会,报道组的全体都去参与会议的筹备工作,无非是一人包一个先进单位或个人,帮着准备典型材料之类。我因为对节约炊事用煤先进连的事迹熟悉一点,蒋干事即将三连的典型材料缴给了我。我去开了几个座谈会,补充了些事例,回来即进驻第一招待所包房间。大凡部队里面的第一招待所是什么概念?一般都是接待师以上首长的地方,设备高级,伙食丰盛。而基地第一招待所,还是原苏联专家住的地方,设备和伙食就更好一些,我平生第一次睡席梦思,在卫生间里洗澡,吃牛奶、鸡蛋加面包的早餐,就是在那地方享受的。
我们陆续采访完之后,两人一屋两人一屋的那么住着,高洪柱和小李一屋,蒋干事和我一屋,两个女同志一屋。蒋干事因为没具体承担典型材料,就有时在那里住,有时不在那里住。但他经常过去看我们。蒋干事一来,我们即装成愁眉苦脸琢磨事儿的样子,说是不好整阿,愁毁了!蒋干事往往就安慰一番,别着急,慢慢来,要注意劳逸结合,啊。他一走,我们即互相串门儿,学着《英雄儿女》里面的那个王主任的话,到你这里换换脑子!尔后即下象棋,打扑克。我们那时玩的最多的是一种叫做找朋友的游戏。这个找朋友的玩法就是吴楠教我们的,具体玩法是这样,做庄的一家要叫一个手里有某张牌的人做朋友,具体打起来,那个当朋友的一般都会默默地关照庄家,而不会轻易暴露自己,只有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才会打出那张牌来。这个小吴身材修长,皮肤很白,长了一双弯月眉,属于那种比较亮眼的女孩子。有时碰巧了,你接连几次地叫了她做朋友,她那个小俏皮话一说,双关语似的,诸如看我忠诚吧?我这样的朋友,到哪找去!要么就是这回你得孤军奋战了,我是爱莫能助啊什么的,差不多就会产生一种既默契又微妙的小感觉。
在那样的地方住着,好伙食吃着,也确实容易产生某种微妙的小感觉。
一所的厨师都是老军工,做菜的水平也高,服务态度也好。不知是一所的传统,还是上边特意安排了的,每晚十二点,只要你房间里的灯亮着,他都会准时地送一碗荷包蛋给你。刚开始享受他那碗荷包蛋的时候,还有点过意不去,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加班?他就会露出想为你做点什么的表情说是,一看这么晚了你们房间的灯还亮着,那还不是在加班?写稿子最累人了是吧?我是宁愿刨上一天地,也不愿写一张纸呀!吃着荷包蛋,心里就热热的,美美的,过多少年我都会记着那样一种被过分尊重的小感觉,那一段是我三十年的写作生涯里面感觉最好的时光了。
吃了荷包蛋,当然也会良心发现地埋头干上一会儿。
小吴负责的是基地医院的个典型材料,具体说的是该医院放射科发明干板照相的事。这个干板照相今天看起来已经很平常了,在当时却是一件了不起的发明,至少要比马蹄型回风灶重要得多,但此前一直没有很好的宣传,即使在基地内部知名度也没三连高。其原因当然就是过去属国防科委,他们自身不重视宣传;再就是蒋干事说的那个原因,越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你要宣传个知识分子就越困难,他们自己就在那里较劲,折腾。而小吴就是从基地医院调来的,原以为她对那玩意儿熟悉,才让她整的。不想正因为她在那里呆过,她去采访的时候,她单位的领导就越发地不重视,噢,小吴呀,参加学习班去了?不好好学你的护理,乱跑什么?完了即让她找这个找那个,最后放射科的人给了她一份干板照相的说明书算了完。待真动起笔来,她当然就非常作难。她将情况跟蒋干事一说,蒋干事估计我的工作量轻一点,遂让我跟她去重新座谈。
我说,还是让个干部去吧,我们两个都是战士,人微言轻,去得再多,人家还不是照样不重视!
蒋干事说,你那篇写杨长林的稿子见报之后,在基地还是有点小影响,你去他们不会不重视的!
我说,那篇稿子又没署我的名字,人家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蒋干事说,杨长林的对象就在基地医院当大夫,她能不说?
小吴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我回去的时候,好多人都问那篇稿子是谁写的呢!说挺有文采什么的。
我说,我耳朵根子软,你就拣好听的说吧!
小吴笑笑,真的!
估计是蒋干事也打了电话,我们去的时候,她医院的政治处主任出面接待了我们。我问那主任,将来大会发言的是谁呀?
主任说,当然是他们放射科的主任了。
我说,我们其实是为他写发言稿,这是他的事儿,他一个知识分子连个发言稿也写不了?这是积代会,不是产品论证会,你总不能上去念说明书吧?
那主任也是个老滑头,说一通你们站得高看得远嘛之类的废话,即找人开座谈会。一座谈,我即了解到那放射科主任还真就不会写。你让他介绍情况,他翻来覆去地就说那个干板照相的工作原理和制作过程,人的因素,精神的东西,是一点也说不出来。那人说话还特别神秘,表情也是疑神疑鬼的那么个劲头,既想出名,又小心翼翼,几次强调你们的稿子里面,一定要提提谁谁谁呀!
座谈完了,我跟小吴说,这个放射科主任是上海人是吧?跟个特务似的,疑神疑鬼的!
小吴说,是上海人不假,你看着他在你面前小心翼翼,胆小怕事的样子,没别人的时候可流氓了,我上回找他了解情况,他就动手动脚,拍我的肩膀,摸我的脸,还捏我的耳朵,你说他讨厌吧?我恨不得踹他一脚!
我说,上海人就这个熊德性!我家乡医院的些上海大夫也是特别流氓,不时地就出点事儿!
完了,我让小吴将杨长林的那个对象指给我看看,小吴在远处指给我看了之后,我说怪不得张德成心里有点不平衡呢,是不难看!
小吴就嘻嘻地说,有我好看吗?
我说,差不多吧!
开了几个座谈会,心里有点底了,我让小吴拿初稿,我拉第二稿,她就说,我实际上对写作并不感兴趣,我还是想学点具体的业务,我是挺喜欢文学不假,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能行,可实际上是不行,一提笔就没话说。
我说,你平时说话不是挺赶趟儿的嘛,有时还别有意味儿似的!
她就说,哪里是别有意味儿,我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有天傍晚,小吴吃了饭就提着洗刷用品走了,我在走廊上遇见,问她干嘛去呀?
她说,梁红雁的爱人来了,我回宿舍住去。
我说,这家伙还怪会享受哩,把丈夫也叫来跟她睡席梦思!
小吴说,睡呗,不睡白不睡!
那晚我们没加班,按正常的作息时间就睡了。李志效一个人要加班,高洪柱跑到我屋里睡,我跟他说起这事儿,高洪柱就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嘛,她正是如狼的年龄,逮着机会还不抓紧享受啊!筹备这个积代会,可得了他两口子的劲了!
我当时还没谈恋爱,又是第一次睡席梦思。高洪柱说的那个三上如狼四十如虎的事情,连同席梦思及卫生间里二十四小时有热水什么的,就让人产生出无尽的遐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半天,高洪柱将身子颠了颠,颠得床垫儿吱吱响,说是不知这玩意儿结实吧?他两个要是把公家的席梦思给折腾坏了,告她个破坏公物!
我说,估计问题不大,设计这玩意儿的当初会把两人一起睡的因素考虑进去的!
过会儿高洪柱又说,操它的,这个一所的房子墙皮也特别厚是不是?要不就是有隔音设备。
我说,也可能吧,苏联专家住的房子,还能孬了?
他即给我讲了个故事。他说有一年不知是黄永胜还是李**来着,来基地视察,晚上就庄在这个一所,当时正是夏天,马路前边那条水沟里面有些蛤蟆在鬼呱乱叫,此起彼伏,基地领导怕影响军委首长休息,你猜他们采取了什么措施?
我说,什么措施?
他说,他们调来了警卫连的一个班,蹲在那条水沟边儿上打蛤蟆,叫一下扔一块石头,叫一下扔一块石头,整整折腾了一晚上!你说他们腐化吧?太拿咱战士不当人了。
我说,真的?
他说,那还有假?老同志都知道。
我说,要是换一个角度看,还怪感人哩!
他说,怎么个换角度看?
我说,比方说,来视察的是***,而毛主席本人并不知道,第二天当他听说这件事之后,还将基地领导批评了一顿,并与警卫战士们合影留念,你说感人吧?
他说,你这是搞创作,哎,你搞创作还真行,挺有想象力,也怪有文采,我要说的是,既然蛤蟆叫能影响首长休息,这说明这个一所的窗子并不是特别隔音。
我说,你想干什么吧?
他说,我到窗子外边听听,他两个是怎么个如狼似虎!
我就笑了,至于吗?代价也太大了吧?
他说,要不,过会儿咱让那个老炊事员去给她送荷包蛋怎么样?如狼似虎地云雨一番过后,有人给他们送荷包蛋,你瞧这小日子过的,共产主义也就这样儿了吧?
我说,那炊事员不是说了吗,咱们房间里灯亮着人家才来送夜餐,她房间的灯不亮人家怎么给她送夜餐?
高洪柱腾一下坐起来,说是,我去看看她房间的灯亮不亮!说着即蹑手蹑脚地溜出去了。一会儿,他进来说是,操她的,还真没亮灯哩!隔音效果也挺好,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笑得了不的,说是忙活了半天,一无所获!
过了半天狗东西还躺在被窝里嘿嘿,说他两个要是在那里正忙活着,炊事员一下子闯进去给她送荷包蛋,你想会是什么效果?
我笑笑,你不是也挺有想象力嘛!
他说,你看着吧,明天早晨梁红雁肯定还要让她丈夫在这里蹭饭吃,牛奶面包地给他加营养!
我说,你看你这心操的!
他就说,你看人家!咱的老婆在家里睡土炕,她们在这里睡席梦思,这差距大了去了!接受我的教训吧您呢,将来在部队找个老婆,再筹备个积代会什么的,把她也弄来睡睡席梦思!我看这个吴楠对你就有点小意思。
我说,别胡说,我一个新兵蛋子,怎么敢想这些!
他说,先培养着感情嘛,先发展着嘛!
我说,你可千万别胡说!我刚当兵不到两年,你让我在部队还混不混了?
他就说,操,我也就这么一说,看把你吓的!可话又说回来,影响不影响进步,不在于你谈不谈,而在于你保不保得住密!
我说,不听你瞎啰啰儿了,睡!
第二天早晨,梁红雁还真将她爱人留在这里吃饭了。梁红雁给我们作介绍,我便知道,她爱人姓苟,跟梁是同一单位的技术员。这人个头很矮,看上去比梁还要矮似的;很胖,有点秃顶,走起路来外八字;还见人自来熟,不等梁红雁介绍,即伸出手来跟我们握,你是小李吧?那你就是小刘了?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就讲了个关于我喝你的奶你吃我的蛋的很流行也很俗气的故事。梁红雁提醒他,老苟别胡说,人家小刘小李还有小吴可都是未婚青年!他也不在乎,又问起向报社投稿甭贴邮票的事,说是只将信封剪掉一个角就行了?报社真能收到?少见多怪的样子,给人的感觉一般情况,形象不佳,层次也不高,让人觉得梁红雁找他有点可惜了的。我后来将此感觉说给高洪柱。高洪柱就说,人不可貌相,你看着他那个熊样儿,武大郎似的,却是个大学生,你说知识分子臭吧,哎,还就有人愿找知识分子!
我说,知识分子臭是这两年的事儿,他俩以前就好上了呢?
他说,这就更加证明他两个以前就有事儿!六四年不是到处都搞大比武吗?梁红雁就是基地手摇计算机比武的冠军,而比赛题目是谁出的呢?就是这个老苟,你听听他这姓,还姓苟,纯粹是个老狗啊!他出的些熊题,只要有高中水平,根本就甭动计算机,你看着挺复杂,一化简、一约分,结果就出来了,有的甚至一看就等于零;而只有初中程度的呢,没学过,一看题目就在那里吭吭哧哧地摇,摇半天还往往是错的;这个梁红雁只有初中文化水平,哎,她就能拿冠军,就像李铁梅唱的,这里的奥妙那还不能猜出几分?她头年拿了冠军,第二年就提起来了;狗东西三十来岁就开始秃顶,也肯定有点小手段,比方性能力特别强,能让梁红雁满足了,那就能吸引她,栓住她!所以我说,影响不影响进步,不在于你谈不谈,而在于保不保得住密。
我说,哎,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他说,当时有人向上边反映,组织部门曾查他们来着,一时闹得纷纷扬扬,这种事情怎么能查得出来!两人统一了口径,就是不认账,你没治!
我说,什么话到了你嘴里就格外难听,不过倒是挺有道理!
他说,我看这对你也是个参考,他们就是先培养着感情先发展着的一个范例!
我说,又来了!
此后,那个老苟即经常过来连睡加吃,直至会议召开。蒋干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了老苟,还跟他打招呼,来了?啊,啊,嗯。
四
吴楠负责的那个干板照相的材料初稿拉得很费劲,她将写出来的部分拿给我看了看,确实也不像样儿,与正经典型材料的要求相差甚远。关键是她受那个放射科主任的影响,脱离不开那玩意儿的工作原理及制作过程。我在那里看稿子的时候,她就忐忑不安地看着我,完了问我,这样写不行是不是?
我说,这玩意儿确实是不好写不假,有关科研的事情一般都不好写;写深了,一般人听不懂;写浅了,又容易平,不感人;再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对不对?他就那么点事儿你怎么写?又不能瞎编乱造!就那点事儿里面还没矛盾,没起伏,也没什么危险性,你也不能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那样的精神来形容它,谁也写不好!
她着急地,那怎么办呢?
我说,最好是重打锣鼓另开戏,咱别费劲巴力地弄完了,到时候再翻工,那就更麻烦!
她垂头丧气地说,我是没辙了,你说咋办吧?
我笑笑,你不是无难吗?这么点事儿能难得住你?
她说,人家愁得了不的,你就别看笑话了,干脆你重新另起炉灶得了,行吧?
看得出她确实也没咒念了,遂说,这可是咱俩的事儿,你不能一退六二五!
她一下蹦个高儿,说是行,只要别让我动笔,怎么着都行,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
我说,我能让你干什么?
她说,比方干点后勤什么的。
我就笑了,到底是后勤部出来的。
我在房间里写稿子的时候,她即过意不去地在旁边侍候着,仿佛给她家里干活似的,一回儿倒杯水,一会儿点支烟,过会儿就坐在我的对面儿,两手托着脸看着我,怪温顺,也怪柔情的。
我说,你干嘛呀?
她不好意思似的,看你怎么写!
我说,你这么个看法神仙也写不出来,咱又不是画家书法家,可以当众表演;写东西其实是见不得人的事业是吧?越是有人看就越写不出来!
她说,嗯,你归纳得倒是挺准确,可我总得干点啥呀,干嘛呢?
我说,你要没事儿,就翻翻***语录和成语词典,我若想用哪条语录或什么成语的时候,你马上给我找出来!
她说,这个行,我背《***语录》一绝,能倒背如流,记成语也是我的强项,你就问吧!
她仍在那里候着,随时准备我提问的架势。我说,你别坐在我对面儿直勾勾地盯着我好吧?
她笑笑,臭美吧你,谁直勾勾地盯你来着?
她出去转了一会儿,拿着一条前门烟回来了。噢,我还忘了说,这个一所是有个小卖部的,别的地方买不到的东西,这里能买出来,比方这个大前门。买也不是随便买,得师以上首长。我们在那里庄的时间长了,跟小卖部的人熟悉了,磨叽一会儿也能买出来。但对我这样一个月拿八块钱津贴的小当兵的来说,你就是买得出来也抽不起,由此也能想象到那个吹小喇叭的张德成看见杨长林总抽大前门会是什么心情!此前我也是一直吹小喇叭来着。四十岁以上的人估计还有印象,那时商店里有专门卖烟丝的,比较有名的是上海出的一种叫作红双喜的卷烟丝,闻起来很香。抽起来也不难抽,比两毛七一盒的红玫瑰不差半分毫。有人至上海出差的时候,我差不多就让人家捎一些。关于我年轻轻的就抽烟的原因,我在另一篇小说里面说过,为避免重复之嫌,这里就不再赘叙。
吴楠拿着一条大前门回来,说是慰劳你一下!
我说,那怎么好意思?
她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相信我的经济状况比你好吧?
我说,那当然!
我以为她要把整烟都给我来着,不想她把那条烟撕开,只给了我一盒,说是,你干这项工作,估计很难将烟戒掉,你若实在戒不了,可以少抽一点,但一定不要抽劣质烟草,你一天只可以抽五根,四天给你一盒,其余的先放在我这里,由我控制着。
她管吹喇叭叫劣质烟草,丢得我了不的,遂不好意思地说,四五二十,还不如十乘以二。
她说,年轻轻的抽那么多烟干嘛?抽烟的人都没大有自制力是吧?
咱睑红红地说,那我就试试,看能自制吧!
她笑笑,嗯,这才是好同志!
她拿着剩下的烟回了她和梁红雁包的那个房间,不一会儿又拿着本成语词典回来了,她说,梁正和人说话,我在你这里翻行吧?我说行,只要你不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就行,她就倚到我的床头上翻去了。不一会儿,我便觉得脊背那地方不时的那么一热一热。那是种什么感觉?什么气氛?特别美、特别温馨是不是?但你很难将心思集中到稿子上来,你巴不得写得快一点,也巴不得有一个需要问她的词儿让她查一查,或有什么问题跟她商榷一下。可越急就越不容易集中精力。半天,我想起那个放射科主任,搞那玩意儿是先看了个什么外文资料来着,那资料上就有现成的图片,他是照着人家那个学的,但那样的资料一般人看不到,你就是看得到不懂外文照样看不懂,这说明这家伙虽然流流氓氓但还是有点小水平;另外,他搞这东西不是有人要他搞而是他自己主动要搞的,这说明他也还是有点小觉悟;那么他也肯定学过《纪念白求恩》,争取做个高尚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了?他当然也会加班加点什么的,尽管领导上自始至终非常支持,但也有个坚持正常工作和业余搞科研的关系问题,如此一想,路子就出来了,高度也有了。我将这个意思跟吴楠说了一下,同时也没话找话地问她,那个高尚的人什么的排比句是怎么说来着?
她说,嗯,这个路子行,《纪念白求恩》他肯定是学过的,那个排比句的原话是,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我说,那个狗东西流流氓氓的,还摸你的脸,捏你的耳朵什么的,不能算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吧?
她脸红红地,也不能这么看,也许他是习惯动作呢?无论如何,他发明这个干板照相,还是有益于人民的,那些小动作只能算是小节。
我说,你这么看,我很吃惊,也很感动,这说明你胸怀宽、宽广!
她说,你讽刺我是吧?
我说,没有啊!
她说,这与胸怀宽不宽广有什么关系?我胸怀再宽广,还能随便让他摸呀?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我说,你刚才说他是习惯动作!
她说,这不是为了写典型材料嘛,咱们权且这么认为。
我说,为了这么个熊材料,你没必要作这么大的牺牲。
她说,越说越难听,这怎么扯得上是作牺牲?
我说,总之他不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定了。
她幽幽地看我一眼,以后再不要提这件事了好吗?传出去对谁也不好,话赶话说出来的话,你还记到心里上纲上线起来了,你这么分析下去,他不但成不了学习***著作积极分子,该打成流氓分子了!
我说,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她就说,好了,前边不是还有个争取嘛,咱们说他是争取做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好吧?
我有点勉强地,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就算他是争取吧!
她笑笑,你这个人!
经过了这次小争论,连同她对咱抽烟的控制,隔那么几天就给咱一盒烟什么的,咱就觉得这个女孩子还挺温、温暖。我在那个年龄段上特别看重女孩子的温暖。你知道,大凡当兵的女孩子差不多都有点小背景是不是?无论什么时候,你一个平头百姓的女孩子要当兵,特别又是特种兵,都不是很容易。哪怕她就是来自农村,其爹至少也得是村支部书记或革委会主任,要不就是她的某个亲戚在武装部工作。这些女孩子当了兵以后,一般都会自我感觉良好,表情上显得比较清高,走起路来小胸脯挺得也不矮,若是再稍微漂亮一点,天地下就更是属她重要。尽管你仔细一看,她那个衬衣领子说不定还油乎乎的,黑发上的头皮也白花花一片,平时说不定还又馋又懒,但一点也不妨碍她要清高,要自我珍贵。这样的女孩子,你跟她交往起来,第一感觉就是发冷,发凉,你要主动跟她说句话,她还会怀疑你要跟她谈恋爱。而吴楠则不是,你从我列举的这两件事情上也可以看出,她比较能体谅和关心人是不是?你摸人家的脸,捏人家的耳朵,尽管她当时很不悦,可过后还是能够体谅你。要是遇到个自我珍贵的女孩子,你跟她来这一套,那还不告你个婊子儿的?
她还真是特别能背***语录,你需要哪一条,她马上就能连标点符号也不错地给你背出来;你需要个什么词儿,她也很快就能蹦出一句出采儿的话来。像我这种不会说普通话的农村学生,有许多的形容词之类,我们会用,却往往读不准,有个别的字甚至不会写,这时候她会写在纸上拿给你看,应该是这样,而不是那样。有时她还会在纸上来一句与写作无关的话,诸如我喜欢你写东西的神态,我喜欢你的字,你好像天生就会写东西什么的,那是个什么概念?你说这样的合作来劲儿吧,总之是笔下格外地流畅,文字也格外的漂亮就是了。那次的合作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写作的愉快。
稿子写完了,我们拿给那个放射科主任看的时候,狗东西竟然来了个顺竿爬,说是嗯,不错,我当时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此后,我们又将那份材料改成了一篇小通讯,发在了《海军报》上。吴楠当然就挺高兴,说是找机会再合作它一把。
五
李志效告诉我,海军的新闻报道工作,赶不上陆军搞得好,咱们基地就更差,本来基础就不好,好不容易有了新闻报道的编制了,却又没有一定的奖惩制度,人家陆军里面的报道员,一年在省以上的报纸发3篇稿子即可立三等功一次,咱们呢?你这两个月发稿子最多吧?我从咱们的报纸剪贴上看见你发了六篇了,什么说法也没有吧?人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盖因蒋干太窝囊也!
我问他,陆军真有这么个规定?
他说,那还有假!我们村和我一起出来的个在沈阳军区当兵的,也干咱这样的活,他给我写信就是这么说的,还说已经立了三等功一次了什么的。
我即说,陆军有重视新闻报道的传统不假,蒋干事不是说嘛,越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宣传工作越不好做?再说这个报道组是个集训性的临时组织,按照军三师二团一的编制,集训完了咱们还是要回到各自部队去的,你管他奖惩不奖惩呢!
这话说了不到一个礼拜,基地政委竟单独接见了我一次。他接准备一切;这就是个信号,是当前工作值得注意的问题。你们搞报道的要不断地分析这些动态。才能紧跟中央的战略部署,不放马后炮。你写的那个三连改煤矸石灶的东西,就符合增产节约的精神,文字是好的,还有那篇干板照相的文章也不错,其他几位的文字也还好吧?我告诉他之后。他又说,我跟你们主任说了,除了研究干部的会议不要你们参加之外,别的会议你们都可以参加,基地党委研究工作的会你们也可以列席;这样你们写文章的时候,就可以心中有数,知道下一步干什么,什么是重要的……听说你是六六年高中毕业的?嗯,你们那一届的学业是好的,大学不招生,部队就有机会将一些学业不错的青年学生吸引到部队来,也有助干部队的政治思想建设;你们是基地的笔杆子,要重视业务学习,做到三过硬,思想过硬,嘴头子过硬,笔头子过硬……等等,等等。他跟我谈了一个多小时。我那是第一次单独听比较高级的首长谈话。很长见识,也很开眼界。那时时兴一种谈话纪要的文体,我将他谈话的内容根据回忆整理了一下,礼拜一一上班即拿给了蒋干事。蒋于事看后竟然很激动,露出错过了机会而遗憾的那么种神情,说是昨天我想过来看看来着,正好又拉大白菜,没捞着听政委谈话;这人有水平啊,你等着瞧吧,他在基地呆不久,还得调回去!接着又报告给宣传处长,处长立即组织全处进行了传达学习。完了就根据政委谈话的精神安排近期报道计划,特别强调了增产节约和战备报道那一套。
被政委叫去谈话这件事,竟让我在报道组里不自在了好几天。
李志效当晚就对我表示了冷淡,往常熄灯之前,他一般都要扯些家长里短或犯点自由主义什么的,比方有一次,他说梁红雁的爱人老苟那家伙太自私了,早晨一上班,我去拿报纸的时候,看见一封退回来的信,用的咱们政治部的信封,还剪了一个角,我以为是谁寄的稿子来着,一看地址又不是,你猜写的哪里?我问哪里?他就说是福建省莆田县龙湾公社苟泉村,我正琢磨是谁寄的。梁红雁见我也不是作为奖励的一种等级,而是在走廊上遇见的。该首长据说先前在国防科委是专管政治思想工作的相当一级的领导同志,曾是中央后补委员,因文革初期站错了队,给打下来了,当时他爱人还没调来,估计礼拜天他一个人在办公室无聊,在走廊上遇见我,即要跟我聊聊。
这人个子很高,头发很少,因为经常游泳,加上犯过错误,背稍微有点驮,看上去特别有学者风度。他夏天喜欢游泳,冬天喜欢洗澡,按说他这一级首长,可以到一所任何一个房间里面的卫生间洗。他大概为了表示跟群众打成一片,每周三次都要到基地大澡堂子里洗,弄得战士们很尴尬,跟他打招呼不好,不打招呼也不好。他洗澡喜欢泡。有时去得早了,水很烫,年轻点的同志往往不敢下的时候他就下。你坐在水池四周的台子上,正试试探探小心翼翼地拿毛巾往身上撩着水,猛丁看见一只刚出锅的大对虾一般的红身子,从热气腾腾的水里冒出来,那就是他了。因为同在一个楼上办公,他先前曾到我们办公室去过,听说这他这人记性还特别好,有过目不忘之本领,也因为他一周三次地去泡澡,有点规律;我们再去洗澡的时候一般都避开他泡澡的那个时段。
那天是周日,只我一个人在办公室。我从厕所出来,就见他端着睑盆头发湿漉漉的从外边进来。我问他一句政委好?他就说,噢,是小刘吧?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好吗?
虽说同在一个楼上办公,但我那是第一次去他办公室。当然就很拘束。他一坐下就拿一把小梳子很仔细地将两边那些较长的头发梳到顶端,形成地方支援中央的那么种态势。公务员过来倒水的时候,他就拿出一个很精致的铁盒,说是泡这个。他说这是他的一个外甥从云南给他捎来的,叫普洱茶,你尝尝好喝吧!
尔后他开始翻当天的报纸,比较各报的第一版。他说,《人民日报》的第一版,除了大批判的文章,也开始关注增产节约的问题了,而《解放军报》的第一版则强调以战备的观点观察一切、看见一把夺过去了,狗东西往自己家里写信为了省那八分钱,也按寄稿件的办法,你说他自私吧?我们就笑得了不的。
这天晚上躺下之后李志效竟半天不说话,我意识到什么,遂没话找话地问他,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呀?
他阴阳怪气地说,你行啊,前途无量啊!
我说,怎么个无量?
他说,基地政委都单独接见你,那还不是无量?怪不得你对奖惩制度无所谓,让政委接见一次,那是比立三等功上档次呀!
我说,那天正好就我在办公室,他在走廊上遇见才找我聊聊的,你要在那里,他也会找你去聊聊;你把这么一件小事看作是一种奖励的等级,也让我吃惊!
他说,总之是很重要呀!以后你会参加政治部的许多会,还会列席基地党委会,想想看,那是个什么概念?
我说,我恰恰就不愿意开会,如果真让我天天去开会,那坑死我了,到时我推荐你去行吧?
张洪柱表现得没有那么直接,但安排采访任务,遇到些难啃的骨头的时候,他会说,这任务重千斤,非小刘莫属呀!
不久,我跟小吴一块儿下去采访的时候说起此事儿,操,政委找我随便聊了聊,弄得我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我那天要不在办公室就好了。
她笑笑,基地首长单独接见你有什么好后悔的?那些人少见多怪,你管他呢!可话又说回来,尽管那次政委是在走廊上碰巧遇见你的,但还是说明他对你印象不错呀,你说他要在走廊上遇见我或小李,会找我们聊聊吗?
我说,肯定会!
她说,肯定不会!他先前来咱们办公室,看过报纸剪贴,问过哪一篇文章是谁写的,蒋干事告诉过他,他这人记性又特别好,早就对你有印象,因此才要跟你聊聊的;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找我聊?神经病呀?
我寻思倒是这么回事儿不假,多亏没将他说我的那些好话整理到纪要上,要真整理到纪要里面那毁了。
也多亏此后政治部通知报道组去人开会蒋干事让我参加的时候,我提出要么你组长去开,要么轮流参加,这才将这件事小事化了了。
六
政委预言的那个用战备的观点观察一切是个信号的问题,还真准!没过多久,基地就搞起了一级战备演习,据说还是全军统一行动。
按照司令部的安排,基地机关及部分技术部都要到那个坑道里面去办公。那个坑道建得还真不错,几条支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可以住上千人,单是指挥部,就有办公区,生活区,大小会议厅好几个,能自己发电,还有通信及广播设施。那个播音室仿佛就是为我们准备的,有三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是房中房的格局,隔出来的小房间就作播音室,里面还铺着地毯什么的。我们报道组负责战地宣传,男女分住两个房间,播音室之外的半拉房间做办公室。
当部队进驻坑道之后,我们就下到各个支道收集情况,编写稿件,组织批判苏修搞核讹诈的文章。
没想到吴楠写稿不大行,播音却非常漂亮,像正经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似的,基地首长们也说好,打电话询问这是我们自己播的吗?
我问小吴,你当兵之前是不是干过播音员?
她说,干过呀,可不是正式的,是在我们学校的红卫兵广播站干的。
我说,怪不得呢!还有点葛兰的味道。
她说,算你说准了,葛兰还真给我们辅导过。
我说,看不出,你还有这把刷子!
她就说,如果不是文革,我是打算将来报考广播学院的。
我们在坑道里住了三天两夜,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头一天还挺正规,又是组织学习,又是搞大批判什么的,各部队也挺有个组织纪律性。可第二天就有点松懈,有些人开始串门,找老乡,扯闲篇。关键是你没有那么多的活动好安排。另外,上千人在里头吃喝拉撒,你通风设备再好,还是什么味儿都有。加之那条坑道刚建好不久,许多房间的水泥地板还没完全干,水泥墙也湿漉漉的,机关的同志还有张行军床,连队里面根本就没有,就在各个房间打地铺。睡一晚上起来,不是腿疼就是腰酸。
梁红雁的爱人老苟过来串门儿了。梁红雁看见,说是你不在你们单位老老实实呆着,乱跑什么?
老苟说,我又不是专门来看你,我是看看其他同志们都好吧?
高洪柱说,好,谢谢首长关心!
老苟说,嗯,还是你们这里条件好啊,挺宽敞,还有行军床,这是播音室吧?还铺着地毯呢,太奢侈了!
高洪柱说,***教导我们,司令部住大一点的房子不要有意见哟,要反对平均主义哟!
老苟说,你们晚上又不播音,我看这个有地毯的房间,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高洪柱笑笑,你倒会见缝插针啊!哎,问你个事儿,你说苏修真会往我们这里扔原子弹吗?
老苟说,这很难说呀,不过它要扔,我们基地是首选目标,这个基地是苏联专家帮我们建的,地理位置地形地貌他们都熟悉,一扔原子弹那还跑得了?
梁红雁说,你别在这里散布战争恐怖情绪好吧?
老苟说,这怎么是战争恐怖?本来嘛,你不恐怖躲到这里干嘛呀?哎,你腿疼吧?
梁红雁说,倒是没觉得。
老苟说,睡那个熊地铺,早晨起来腿疼腰酸的,你给我揉揉!
梁红雁就给他揉。他又说,操它的,要扔赶快扔,它要不扔,咱们在这里可是白遭罪了。
梁红雁说,演习嘛,还能真扔啊,我是宁愿在这里遭罪,也不希望它扔。
蒋干事开了个什么会回来,见到老苟就是,来了?啊、啊,嗯。
梁红雁推了老苟一下,快走吧你,我们有事儿。
老苟走了之后,蒋干事说,刚才开了个会,参谋长表扬了我们,同时也提出不要老是念报纸,放歌曲,还是要及时反映部队的动态,组织一点从平时转到战时应该注意些什么的文章;一级战备演习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要号召同志们克服松劲情绪,不要当作小孩子玩家家;听说技术部的同志在这里组织了个业务学习班,效果不错;还要负责供电和通风系统的同志们也很辛苦,你们分头去采访一下,宣传宣传。
我们就分头下去了。
坑道里的用电是油机班开动柴油机发的,机器轰鸣,油味儿呛鼻,战士们确实很辛苦,有一个战士还晕倒了。但不知是电量不够还是电压不稳,灯光昏暗,让人有昼夜不分昏昏欲睡之感。我采访回来,写着写着稿子就想打瞌睡。小吴见了就递一盒清凉油过来。我说,你从哪里弄的?
她说,是梁红雁让我去卫生室要的,我给你们一人要了一盒,还给她爱人要了一盒。
我说,老苟那个熊样儿,哎,梁红雁对他还真好。
她说,这还不是正常的吗?
当晚,大约十一十点的时候,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高洪柱在悄悄地喊李志效,小李,小李!
李志效睡意朦胧地应了一声,干嘛?
高洪柱说,我有点头晕,还有点恶心,麻烦你去办公室把我那盒清凉油拿来行吧?就在桌子上。
李志效打个哈欠,不假思索地说是行。
不一会儿,小李回来一进门就骂开了,操,你个高洪柱真不是玩意儿,你这不是坑我吗?
高洪柱说,怎么了?
小李说,梁红雁和那个老苟在播音室里困、困觉呢!
高洪柱在哪里装糊涂,真的?你怎么知道?
小李说,我从播音室的那个大玻璃窗上看见的,我一开灯,老苟忽地就站起来了,还跟我打招呼。
高洪柱说,他怎么打?
小李说,那个玻璃窗子那么厚,我怎么能听见?一扭头赶紧窜了。
我们哈地就笑了。
高洪柱说,狗东西上午过来,说这个播音室里铺着地毯,晚上又不播音,完全可以利用起来,我就寻思他肯定要想好事儿,果不其然!他可真会见缝插针,还来了个不但一定要抓紧,而且一定要抓紧!
蒋干事也笑着说,这个老苟年纪也不小了,哪来的这么大劲儿!
高洪柱说,他两个可真会挑地方,专门挑有地毯有隔音设备的地方睡!上回在一所,这回在播音室,以后你们再到播音室去,想起今晚的小镜头,肯定会浮想联这个翩。
我说,倒是怪浪漫,还是一首战地浪漫曲哩!
高洪柱说,知识分子嘛,知识分子就爱浪这个漫。
小李说,你狗日的这会儿不头晕了吧?
高洪柱说,哎,你拿的清凉油呢?
小李说,还清凉油呢,清×啊,我哪里顾得上那玩意儿?
高洪柱仍然嘻嘻地,这下毁了,你拿了清凉油,说明你是无意中碰上的;你不拿,成了专门盯梢破坏人家好事儿的了,有句话叫成人之美,胜造七级浮屠,坏人好事,要下九层地狱是不是?你完了!
我说,哪里是什么成人之美胜造七级浮屠,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高洪柱说,那还不是差不多?意思就这么个意思。
小李就说,要下九层地狱也得你先下,是你出点子坏人好事儿的,你是主谋,是教唆犯。
高洪柱说,可老苟看见的是你,一扭头走了,惊慌失措的样子,特别可疑。
小李说,我明天就跟梁红雁解释清楚!
高洪柱说,你怎么解释?
小李说,实话实说呗,实话实说最有力量。
高洪柱说,那你更是傻×一个,你不说,她心里有鬼,见了你会不好意思,你一解释,就说明你做了亏心事,对不起人家!
蒋干事说,怎么说都是你高洪柱的理儿,哪有这么复杂?人家在乎你呀?睡!
半天,高洪柱还嘟囔,操它的,这对狗男女也太不像话了,对未婚青年腐蚀太大了,甭说是未婚青年,就是已婚也够呛,你这里搞一级战备,他那里做苟且之事,还有没有战备观念?
我们就又笑一阵。
蒋干事说声,你这个同志!
高洪柱就又来了一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坑道,在坑道里制造的儿子也得成老鼠!
蒋干事说,你还有完没完?你嘴上积点德好不好?
高洪柱即学着某人的语气,啊、啊,嗯地哼几下,不吭声了。
第三天下午,按照司令部的命令,部队就全部撤出了。蒋干事要我帮小吴收拾一下播音设备,该带走的带走,该封存的封存,就多耽搁了一段。我跟小吴说起昨晚的事,她说,我知道,她跟我要的播音室的钥匙我能不知道?吃晚饭的时候,两人嘀嘀咕咕,老梁还说不行什么的,可晚上还是出去了,心照不宣的样子。
我把高洪柱的恶作剧跟她学说一遍,她就笑得蹲那里了,说是你们也太坏了,还战地浪漫曲,浮想联这个翩。
她这么一说,我俩竟不自觉地都往地毯上瞅了瞅,尔后又互相看一眼,就都不好意思了。
过会儿,她说,想不到这个一级战备还挺有意思,发生了这么多故事!
我说,你在这里也一炮打响了,走到哪里都有人问,那个播音员是你们专门请的吧?
她说,这有什么好响的,不就播个音嘛!哎,问你个事儿。
我说,什么事儿?
她说,你对我们医院的那个放射科主任不感冒是不是?
我说,嗯,有点儿,要不是看着你的面子,我才不写那东西呢,狗东西还摸你的脸,捏你的耳朵!
她笑笑,你生气了?
我说,我凭什么生气!总之他不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定了。
她即幽幽地说,我就喜欢你为此生气!
我说,换了谁也得生气。
不想我们收拾好了刚要往外走,坑道里的电灯一下子全灭了!停电了。吓得小吴啊的一声尖叫。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们互相叫着对方的名字,循着声音往前摸索着,待碰触到对方,即互相抱住了。我们下意识地紧紧地拥抱着,只听见对方的心跳和喘气声。从播音室到坑道口将近有一里地的距离,且曲里拐弯,要想看到点外边的光亮几乎不可能。按照常规过一会儿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能看见点东西的,可过了好大一会儿,四周还是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她伏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觉到她喘出的热气。她带着一种哭声说是怎么了这是?咱能走出去吗?
我说,只要洞口的铁门不关,估计就问题不大,就怕大门关上了,有一个传说你听说过不是?有一对恋人到坑道里面约会来着,大门关上了,三个月之后才开门?
她一下抱紧我,那咱们也抓紧约、约会吧,我其实早就喜欢上你了……说着即鸡啄米似地带着响声的在咱脸上乱亲一通儿,完了又问,你喜欢我吗?我说着喜欢也将她的嘴给吸住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在心里喷涌,激荡,我们呼吸不畅,却还想做些什么,抱着亲着移动着,一会儿,她就像瘫软了似的滑到了地毯上,咱依然吻着她,身子也摞了上去……电灯突然亮了,比先前还亮。我们不自觉地闭了一会儿眼睛,待睁开眼,却依然吻着。咱不好意思地一下坐起来,嘟哝着,刚才是油机停了,换市、市电呢,换个市电还用这么长时间!
她仿佛立即就忘掉了刚才的危险,也坐起来,含情脉脉地,你刚才觉得时间长吗?
咱说,倒是没觉得有多长,巴不得再让它停一会儿。
她笑笑,那就当作还没来电!一下又将灯关死了。我们就又拥吻起来。不知哪条支道里有说话声,我们即赶紧爬起来,牵着手离开了。到得洞口,她眯一会儿眼,又瞪瞪地看着我说,啊,跟做梦一样,可我是认真的!
我说,我也是!
她说,现在还是小心一点儿,将来再大鸣大放的好吗?
我说,知道。
她说,可不兴变心的!
我说,那当然。尔后我将高洪柱说的那个先培养着感情先发展着,连同影不影响进步不在于谈不谈而在于保不保得住密的话告诉给她,她就说,梁红雁也跟我这么说。
说是小心一点儿小心一点儿,可一旦有了拥吻之类的事情便上瘾似的很难刹住车,有点机会我俩即凑在一起,一边提醒一边亲热。好在基地机关是个外紧内松的单位,人员大都自己管理自己,时间与空间相对自由,也就没露出什么端倪与破绽。
也好在半年之后,我们几个男的都回到各自的部队搞报道去了。只有两个女的留下了,梁红雁留在宣传处当新闻干事,吴楠则调到基地俱乐部做了播音员。尽管我和小吴还经常约会,但不是一个单位的人,便不会被注意。
再过些年,等我提了干,我就又调到基地给政委当秘书去了。蒋干事转了业,吴楠被推荐上了大学,高洪柱当了教导员,只有梁红雁和李志效还干着老本行。梁红雁的丈夫老苟却因病去世了,死时还不到四十岁,遗体告别时,我们几个人都去了。回来的路上,高洪柱说,苟东西死了也值了,人生最大的快事都让他抓着紧地享受了。待吴楠毕了业,我们就大鸣大放地谈起了恋爱。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啰啰儿这些事,也是因为时下各类媒体的假新闻及人咬狗的新闻太多,诸如名星情变,大腕出家,男人怀孕,狗长羊角之类。每当看到这些东西我就寻思,如今记者写稿子,莫非连一见面都不要了吗?不由得就想起了当年我们一起搞报道的经历那么一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