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梦中又闻阮娘的呼唤,她费力地动了动手指,慢慢睁开眼。
“小姐终于醒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华伶揉了揉干涩的眼,慢慢环顾四周古朴典雅又奢华低调的居室,嗫嚅道:“这是哪里?”
阮娘只抚着她的手揉搓,眼中尽是欣喜与担忧,却不直接回答她,而是问道:“三日未进饭食,小姐想必饿极了吧?”
华伶从阮娘的眼移向那扇北开的雕花格木门,“阮娘,我想吃面馍馍……热腾腾的那种,如果还有,再清拌一碟笋丝吧,真的……好饿。”
阮娘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笑着起身往外走:“小姐说的都有,还有我清晨熬了肉糜粥,里面放了胡椒,此时喝下去热乎乎的更暖胃。”
“好。”
她躺在夏被中,听着阮娘的脚步声嗒嗒走远,她埋首在被子上深吸一口气,夏被是全新的,带着浅浅的药味,与她身上的味道不尽相同。
阮娘喜欢瞅着她吃饭,但阮娘是打小跟在母亲身边的老人,骨子里融着难以改变的礼数,只要华伶用膳,她便要执着一双长筷子站在旁边布菜,边夹边小声哼唱:“娃儿快快吃,小萝卜儿过雨长高高”,然后将大块的肉夹夹进她碗中。
华伶儿时不喜阮娘,觉得她爱吵爱唠叨,粗糙的像不惑之年的婆婆,一桌子姊妹相聚,也硬挤在华伶身边布菜,妾室的两个妹妹吵着嚷着:“大小姐惯会命人抢菜”,华伶便红着脸回句:“想吃自己小厨房做去。”
华伶在那年岁里是嫡女,有爹有娘有小厨房。
是旁的女郎比不起的奢华生活。
“小姐儿时身子底差,每逢大病初愈便嚷嚷着要吃春笋,门房家的儿子惯会进些春笋冬笋的讨夫人欢心,大抵要比这些年吃的毛竹下嘴强些,小姐不爱那苦味,夫人就让我们多过热水再上桌,这几年里,奴婢生怕小姐挑嘴儿,新鲜的毛竹弄回来,过热水过的味道都没了……谁知小姐竟未注意,吃的仍津津有味……”
阮娘将她的小粥碗塞得满满的,几乎看不到饭,华伶用勺子拨拉了两下:“你看,现在不是都有了。”
阮娘望着她瘦削的面庞,举起胳膊兀自抹泪,华伶放下勺子,用双臂揽住阮娘的腰。
“口腹之欲是永远不会得到满足的,纵使吃糠咽菜的活着,也未必比奢靡度日的人差到哪里去。”
华伶笑了笑,安慰阮娘:“而回忆又有何用,徒增烦恼,母亲生前最不喜人多愁善感,阮娘你是知道的。”
阮娘的心,跳的咚咚的,她将手放在华伶绒绒的发顶上,轻轻抚着,千言万语都凝在温暖的手心中。
“阮娘近来生了许多白发,可见劳心过度,”她松开手臂,将碗推了推:“阮娘吃。”
阮娘这下急了,也顾不得抹泪,别过身去:“奴婢没事了,小姐快用膳吧。”
华伶望着她的背影,顿感怜惜:“阮娘也去用膳食,晚时,我们再说说话。”
“是。”
将阮娘打发走,华伶蹙眉望向桌子上的菜肴,肉糜粥中多得是猪肉碎粒,大白米是从极北的寒地运来的,一年一熟,个个溜圆饱满,含一勺在嘴里便得满腔的浓香。她有四五年吃的是未去壳的粳米,熬煮后的热粥也剌嗓子,肉粒四五个,可以清晰的数过来,搞不好是阮娘从夫人、妹妹们的小厨房里偷来的。
华伶咽了口唾沫,端起碗来呼噜呼噜地灌进去。
“嗝。”
一碟笋丝下肚,打嗝时还能闻香油的味道。
她吃饱喝足,身体里自有一股热气上腾,这股热气便是母亲常说的人气儿,饭饱人气儿足,想事情脑子更清晰,活动筋骨的时候更有劲儿。
“大小姐。”
就在华伶兀自给自己抻筋的时候,梨花门外传来柔声的呼唤。
一个约莫与她相仿的侍女,梳着简单的发髻,躬身立在门侧,蹁跹剪影落在纸窗上,标致的像一尊蜡像。
华伶站起身,低头抚平深衣上的褶皱,走到门前,双手一拉门闩,外面的风与鼓动燥热的阳光扑面而来。
她不禁用手挡了挡。
那侍女作一礼:“誉王殿下早起吩咐,待大小姐方便,去柘琅院说话。”
誉王,便是西宫殿下,新帝的嫡长子刘濬。
华伶看清了那侍女的样貌,是极其稀松平常的,狭长的凤目,轻而短的黛眉,两颊带着棕色晒斑,唇瓣厚厚抹了一层桃花红,面容如宫婢一般艳丽。她着祥云飞鹤交领裙,大红的领子镶鹅黄的边,墨蓝的下裙缀有一串流苏。
放眼华府也找不出一个穿着如此华贵的侍女,誉王府果真是个七彩容器,纳京城一切稀有为己有,奢华沉木家饰的堂室,作寻常摆放的镶贝壳的八仙桌,还有取之不尽、千金难买的肉糜粥。
“我梳洗片刻,麻烦姑娘稍候。”
“是。”
那侍女伸出手轻轻一招,便有侍从带着四五个红漆木盒子走到华伶面前一一摆开,“大小姐需要的绫罗绸裳、胭脂水粉、金银玉饰,皆在此处了。”
“这……”
华伶蹙起眉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本随意,不需要多余的东西装点,若是殿下需要,礼仪要求,还请等我取一两件,剩下的,请带去给殿下处置。”
那侍女有些意外:“大小姐无需推拒,如今草篅院只大小姐做主,院子里的一切都是殿下吩咐赐予大小姐的,区区几件衣饰,还请大小姐不吝收下,若有花色、绣样不喜欢的,奴婢再给大小姐换一批……”
刘濬……甚是大方……
“不必了,还是留下吧。”
华伶往一侧避开,看侍从鱼贯而进,将漆木盒子摆满一桌。
“大小姐慢慢梳洗,不用着急。”
“好。”
被召见的冲击力仍然不及这五个盒子大,当它们齐齐摆放在八仙桌上的时候,华伶深吸一口气,麻利地挨个打开,均是红色的绸布上摆放着奢华的衣物饰品,若阮娘见了,以她财迷的性子,定要把西宫殿下里里外外夸个遍,让他从救苦救难救性命的观世音菩萨过渡到行善积德大富大贵的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