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戚管事带人取来支架与梳洗用的铜盆，从枝楠园入口到前厅逐次摆开，每个铜盆前都站有一名小婢，她们望着铜盆旁包的严实的香精，眼底充满好奇。

这些婢女平日也用香精洗手，但却从未见过包装这样精致的香精，那盖子还没揭开，隔着老远便能闻到一股浓郁香气，定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都把手洗仔细点，莫要留有污点，若有违反者，十个脑袋也不够赔！”戚管事扬声道，所有小婢立即低下头洗手，不敢抱怨一句。

“拿手帕擦干净，别湿着手。”戚管事一个个发了手帕，挨个嘱咐着。

在铜盆前的小婢个个面面相觑，心里既紧张、又好奇，她们都是最近才来的，未见过这般场面，只是布置换季衣裳，就这般兴师动众，沈枝楠可真是备受宠爱。

其中，莲碧是知晓最多的那个，每到换季之时，临界山都会新添许多衣物，打着运货名号、实为讨好夫人小姐的商人不在少数，尤其沈枝楠，身为沈春秋的爱女，自然需多加关照，于是，换季到枝楠园的衣服首饰，往往是最多的，几位夫人常常一齐为沈枝楠挑选衣物，有时会在穆鬓住处，有时也在临界山堆放首饰的地方，而前几日，沈枝楠得了消息，这个春季，穆鬓会来枝楠园为她看衣，只是到了这天，穆鬓恰逢出去了，锦秋便担任起职责，到枝楠园看望沈枝楠了。

望着周围满脸懵懂的小婢，莲碧优越极了，仿佛她还是当初跟在沈枝楠身后的丫鬟，莲碧永远也忘不了，那些极尽奢靡的衣物在术法下闪耀的场景。

真正是高高起华堂，远远引流水。

而拥有这一切的沈枝楠，该是多么快乐。

这时，锦秋带来的婢女打开箱子，站在铜盆前的小婢纷纷伸长脖子，斜眼去看。

只见箱内陈列着三件锦袍，虽只看得领口，却已见其材料精贵，而盛装衣物的箱子也别有洞天，这与普通的箱子大有不同，它被施加空间术法，与空间袋一样，原有容积被拓展几十倍，足足能装下十件处于舒展状态的衣服。

离得近的小婢不禁有些痴，直叫戚管事唤了许多声才回过神。

园内又进来几名面容清丽的婢女，她们从箱内取出锦袍，递给距离最近的几名小婢。

这锦袍颜色斑斓，着实绚丽，触感犹如流水，轻的叫人感觉不到重量，小婢不禁用手捏了捏，心里好一阵赞叹。

“别发愣、快去献给小姐！”戚管事大喝一声，三名小婢回过神，急急忙跑向前厅。

这样大的排场，又叫其他人愣住了。

“下一个。”戚管事又命下三名小婢上前，小心托住锦袍，跟在前三人身后。

前厅内，几人还在等待，小玉已回到沈枝楠身边，路寻菡见她换了贴身丫鬟，心里有些好奇，因沈枝楠与莲碧从小玩到大，突然换掉，不免令人疑惑。

“枝楠，你身边换人了。”说完，她瞅瞅小玉乌黑的脸蛋，不禁皱皱脸，“莲碧不是挺好的，为何要换掉？”

贴身丫鬟虽不得选生的貌美的，却也不能找个寒颤的，眼前这名丫头，看着就不如莲碧舒服，莲碧虽不说又多美丽，可脸蛋也是白白净净，一看便是老实人家的姑娘，也拿的出手。

“四娘有所不知，莲碧她…”沈枝楠十分伤心，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原不想换掉她的。”

“枝楠，这是怎么了？”锦秋心疼极了，“有委屈便告诉二娘，二娘替你教训那丫鬟！”

王凝也露出担心的样子，即便是平日对沈枝楠颇有成见的柳圜，也忍不住竖起耳朵聆听。

“我、我…”沈枝楠故作别扭，推脱几番后道。

“我本与莲碧亲同姐妹，亲密无间，有一人、却生生将我们离间！”沈枝楠委屈的说。

“好大的胆子，那人是谁？”锦秋怒道。

“那人正是无隍家的公子骆温蕴。”沈枝楠道。

“枝楠，话可不能乱说。”路寻菡不以为然，“莲碧只是个丫鬟，骆小公子怎会做出这种事，你又是大哥的女儿，他得罪谁也不会得罪你啊。”

“你落水那会儿，他还常来问你呢。”柳圜漫不经心道，“莲碧也不会傻到攀…”

突然，柳圜闭上嘴，她看了几眼尤自愤怒的沈枝楠，眼神游移不定，路寻菡也懂了柳圜的意思，试探着开口。

“枝楠，莲碧…莫不是做了什么事吧？”

“莲碧、莲碧她…”沈枝楠咬牙切齿，真正一副喜怒无常的孩童面目，“因骆温蕴对莲碧温柔，她便喜欢上骆温蕴，还为那小子当面与我顶嘴！”

“啊？”路寻菡可真正惊了，“当真如此？”

柳圜王凝惊疑不定，皆望向沈枝楠。

“当真如此！”沈枝楠一口肯定，末了又转头看向小玉，“小玉，你说是不是？”

“没错，事实便是如此！”小玉立即应道。

“啧啧，这年头，奴才都敢骑到主子头上了。”路寻菡感叹道，“这样小就打别家公子的主意，将来那还了得？”

“是该好好教训一顿。”柳圜罕见的赞同路寻菡的话。

“这…唉。”王凝叹息一声。

“各位婶娘放心，我已将她换到廊道那儿了。”沈枝楠撇撇嘴，“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将她赶出临界山，我有点心疼。”

“……”锦秋默了片刻，问道，“莲碧还在这儿？”

“嗯，她还留在这儿。”

锦秋点点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这时，恰好托着锦袍的小婢来到前厅，几人收了话，定心去看衣物。

第一件为芙蓉色烟纱袍，袍外绣有团团花簇，袖口分别坠上针口大小的玉珠，远远看去，如泛着粼光的湖面，熠熠生辉。

小玉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衣裳，一时间不禁看直了眼。

“这件可真好看，又轻又薄，热天穿一定凉快。”柳圜惊喜道。

“一般般吧，我看这花色有点俗。”路寻菡凉凉打断柳圜，复又看向锦秋，“二姐，你看如何？”

“是有些艳，枝楠年级小，穿些淡雅的好。”锦秋也不觉得好，她望望沈枝楠，柔声问道，“枝楠，你喜欢吗？”

“太亮。”沈枝楠摇摇头。

锦秋点点头，朝眼前小婢扬声道。

“换。”

三名小婢匆匆离去，后三名急急上前，这一件为烟霞色苏绣上衣，衣摆处用许多暗金线织就无数繁杂花纹，更有纯银随珠流苏装饰，每前进一步，便自发动起来，犹如被风拂动的柳叶，十分轻盈。

“可真好看。”柳圜惊道。

“……”路寻菡细细望上半晌，“这件不错。”

锦秋挥一挥手，这件苏绣上衣便同鸟雀般飞上天，几道柔光乍现，上衣变的充盈起来，那暗金线织成的花纹闪闪发光，犹如天边金光，耀眼无比，这烟霞色也开始渐变，像霞光般变幻莫测。

小玉不禁昂起头颅，看着这像画一般美丽的衣裳。

“这烟霞色着实好看。”锦秋也点点头，“枝楠，你喜欢吗？”。

沈枝楠望着这件苏绣上衣，迟迟不答。

“枝楠？”路寻菡拍拍沈枝楠的手。

沈枝楠似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回过神来。

“枝楠，你怎么了？”王凝关心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无事。”沈枝楠微微一笑，朝锦秋道，“这件衣裳太红了，我看着有些扎眼。”

“你不喜欢，那便不用看了。”锦秋柔声道，“换。”

柳圜见这样好看的衣裳被轻描淡写的换掉，不禁瞪了沈枝楠一眼。

“真是被宠坏了…”她小声嘟囔着。

几轮衣裳过后，终于，一件月白色锦衣引起众人的注意，这件锦衣薄如蝉翼，叠领广袖，且泛着皎月般温柔纯净的色彩，甚是柔丽。

前些衣物颜色实在太亮，看的沈枝楠眼花缭乱，这回终于碰上素点的衣服，便一口收了。

这时，枝楠园外，第一箱的衣服已换完，后面的人抬来第二箱，往外看，后头还有足足九箱的衣服，这可叫枝楠园的丫头长大了嘴，她们今早没有闲着的时候了。

直到第二箱衣物见底时，莲碧才来到前厅，她一见沈枝楠，便立即扭过脸，试图掩盖脸上骇人的伤疤。

那伤疤现已结痂，深褐的颜色过于显眼，远远看仿佛一条乌黑巨虫盘踞在脸上，甚为怖人。

沈枝楠见了莲碧，并未说什么，只是端起桌上的灵茶，不去看她。

莲碧一出现，众人顿时失了观赏衣物的兴致。

路寻菡最先开口，她望着姿势怪异的莲碧，率先起了头。

“这不是莲碧吗？”路寻菡笑着，“你怎么在这儿啊？”

“是啊。”柳圜帮腔道。

沈枝楠的婶婶，唯有看热闹揭别人短时，才会冲在最前方。

莲碧一惊，遂慢慢回头，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尤其从下巴至下颌骨那一道疤，吸引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哎呀，你的脸、怎么像怪物一样可怕！”路寻菡惊道，连忙用袖子捂住眼，锦秋也皱皱眉，不去看莲碧那张脸。

莲碧紧咬下唇，她面色发白，忍住不去开口抱怨的心。

“你的脸是如何变成这样的？”柳圜忍不住问道。

“回三夫人，这是奴婢与人争辩、不小心跌在地上被石子划伤的。”莲碧答道。

“划伤？”柳圜起了些同情心，“你与何人争辩？”

“这…”莲碧犹豫着不肯开口。

沈枝楠望着莲碧，似乎猜到她在酝酿什么。

“莫怕，你且说出来。”柳圜鼓励着，路寻菡却已看出其中奥秘，顺势在一旁看起热闹。

“这伤…”莲碧突然扭头看了一眼沈枝楠，后低头快速道，“是奴婢自己划的！”

柳圜见此事与沈枝楠有关，便认定是她推倒莲碧了。

“枝楠，虽莲碧有地方做的不对，你也不能把她推到地上去，好好一个姑娘，脸被划成这样，要是留了疤，以后该怎么办啊。”

还未等沈枝楠解释，柳圜已为莲碧找到合适的理由，并帮着这小丫鬟说话了。

“三娘，我没推过她。”沈枝楠无奈道，“你信她，就不信我吗？”

“这…”柳圜被问住，只得讪讪道，“这不是看莲碧伤的重吗。”

“三姐，自家人当然信自己人的话了，难不成非得叫枝楠受伤，你才愿意吗。”路寻菡又补上一刀。

“你！”柳圜一急，便要张口与她辩论。

“好了，都别说了。”锦秋不耐烦道，“你们都像小妹学学，和和气气的，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事。”

路寻菡哼了一声，立即扭过头，柳圜则是狠狠瞪了一眼王凝才收手。

眼看此事就要过去，莲碧不禁有些急，这说不定是她翻身的好机会。

“二夫人，请您明察，为奴婢做主啊！”

莲碧扑通一声跪下，朝锦秋猛磕头。

“你这是哪般？”锦秋皱皱眉，可惜莲碧并未发觉。

“二夫人，我深知小姐待我如亲姊妹般，可因莲碧做错事，小姐便如此惩罚莲碧，是否过于重了？”莲碧昂起头高声说道。

“枝楠如何罚你的？”锦秋耐着性子问。

“小姐将奴婢送入李管事那里管教，后又被调入看守廊道…”莲碧咬咬牙，一鼓作气道，“近日，又被戚管事教训，打了足足三十大板，皮开肉绽，常常半夜被疼醒。”

路寻菡上下打量莲碧，倒也有些同情她，但沈枝楠之前与她关系亲密，如此惩罚定有她的理由…

“真是残忍。”柳圜脱口而出，“枝楠，你过分了！”

沈枝楠看都未看柳圜一眼，路寻菡以袖掩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锦秋看了看沈枝楠，复又问莲碧。

“你来同我说说，你究竟犯了什么错？”

“我…”莲碧飞快扫过沈枝楠面无表情的脸，眼里迅速蓄满泪水。

“我只是与小姐理念不合、便被赶出枝楠园了。”

沈枝楠闻声慢慢抬起头，却刚好与莲碧的目光相撞，在那片泪水里，她看到了极强的求生欲与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