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岚淡淡扫了巧珍一眼，如此不安分的下人，要来何用。

“既然不想伺候少爷，那你以后就去后厨当个粗使丫头吧。”不轻不重的语气，却仿佛直接敲打在了巧珍的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巧珍还想要挣扎下，但是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游岚身边的丫鬟堵了嘴拉下去了。

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生儿子，可不是让丫鬟怠慢的。

今日她要是轻拿轻放，日后其他的下人也有样学样，还有谁会将方煜放在眼中。

方煜和文宁宣不同，文宁宣从小就在乔岚身边长大，接受的也是最正统的贵族教育，地位稳固，没有下人会不开眼怠慢于他。

但是方煜不是，他半道回来，府里没有用一丁点的根基，在加上以前的成长环境，府里的下人难免会看低他，她这个当母亲的不为他撑腰怎么行。

她今日就是要杀鸡儆猴，告诉所有人她对方煜的爱护，免得有些下人胆大包天怠慢了主子。

上一世就是如此，府中的下人本就看不上方煜的小家子气，在乔岚也越发表达出对方煜的嫌弃后，下人们就更加不把发放与放在眼中了。

伺候倒是不出差错，也没人敢昧下他什么东西，锦衣玉食，从来不会有什么缺用，但是下人的态度却不怎么恭谨。

在乔岚面前还收敛些，一旦乔岚不在了，那些鄙夷几乎写在下人们的脸上。

方煜本可以将这一切告诉乔岚的，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连他自己，都是嫌弃自己的。

此时，他震惊地看着游岚三言两语就将巧珍处理了，内心惶恐不已。

那个丫鬟不过是少爷醒来的时候不在，就这么一点小事，就直接被发配到厨房了，他睡了人家这么好的床，不知道一会要怎么惩罚他呢。

会不会报官？他内心不太确定猜测着。

他又觉得自己很冤枉，他真不是故意要睡这张床上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现在这里。

至于把少爷和自己联系起来，这是方煜想都不敢想的问题。

他不过是一个穷小子，还是个孤儿，怎么可能成为有钱人家的少爷呢。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想赶紧先认个错，免得倒是被打一顿。

这种事情，年纪不大的他已经见过好几次了，越是有钱的人家，就越发小气，他们这些穷苦孩子只要犯下一点事到人家手里，都少不得一顿打。

“夫人，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他噗通一下就跪下来，口中飞速地解释着，生怕晚一点就又挨一顿打。

他之前才被打了，差点连命都没了，甚至他一度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没想到竟然能活下来。

但他保证，再挨一顿那样的恶打，他肯定活不下去了。

他害怕挨打，也害怕死亡，为此，嘴上求饶两句算什么。

游岚哪里能让他跪实了，她是他的生母，他跪她本是天经地义，但是作为生母，她却不曾养过他一天，如何有颜面受这跪。

她几步上前，阻止了方煜跪下去。

“我儿，快起来，你身子还没好，地上凉。”话说完，游岚的眼眶就红了。

她匆忙间抓住了儿子的胳膊，才发现这孩子的胳膊简直纤细到不可思议，若是拿文宁宣来对比，文宁宣四五岁的时候小胳膊大约也比他有肉感，可想而知方煜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文宁宣并不是什么胖孩子，反而比一般的男孩子看着还要纤瘦些，但是即使这样，也是一个正常孩子的样子，哪里像是方煜，明明已经十岁了，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个头足足差文宁宣一个头。

游岚心疼地紧，她松开了方煜的胳膊，然后蹲下身，把他轻轻抱在了怀中。

重一点，她怕弄疼了他。

“娘的孩子，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是娘对不起你。”

娘？方煜彻底懵了，他呆呆地任游岚抱着，身体却僵硬不已。

这个美妇人说她是他的娘？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娘不是一年前才死了吗？

他又冒出来一个娘，还是一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娘。

方煜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肯定是他太怕被人家责罚睡了人家的床而出现的幻觉。

他有娘，尽管家贫，尽管娘年纪轻轻就死去了，留他一个人独自在世间，但是娘是疼爱他的，这一点没有丝毫的疑问。

所以，他没办法接受另外一个女人的突然出现，还要取代他娘的位置。

想清楚后，方煜坚定地推开了游岚。

“对不起夫人，我想你是认错人了，小的有娘。”

虽然娘已经逝世了，但是方煜还是做不出为了富贵乱认娘的事情。

更何况，认错只是一时的，万一人家日后发现了，他能得了好吗？

别看年纪小，但是方煜却是难得通透的人，在这件事上面，倒是比某些大人都看得清楚，没有被眼前的富贵景象迷了双目。

“你、你就是我的亲生孩子啊，当年都怪娘大意了，这才让你被抱错成了村妇的孩子，你别怪娘，娘真的不是故意的。”说到这段过往，游岚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没有哪个当娘的会希望把自己的孩子弄错。

当年兵荒马乱的，她匆忙生产，身边就一个赵嬷嬷，临时生产的地方宋氏家又有宋氏这个和她同时生产的孕妇，这才忙中出了错，将两个孩子给弄混了。

乔岚是爱孩子的，这一点从她在文宁宣身上投入的心力就能看的出来，正是因为太爱了，她内心才会一直无法接受两个孩子被抱错。

她迁怒了文宁宣，苛刻要求方煜，根源也是因为此。

乔岚至死方明白自己的错误，游岚自然不可能重蹈她的覆辙。

这两个孩子的性格完全不同，再加上身份相异，自然不能用一样的方式来对待教育。

方煜十年贫寒，再加上一年多前养母宋氏过世，正是敏感而自卑的时候。

她这个生母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给孩子树立自信心，加深自我的认同感。

所以，她一上来，就替他做主惩罚了轻慢主子的婢女，又将当年抱错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看到游岚哭了，方煜一下子慌了手脚，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他亲娘的美妇人落泪，他内心就跟着揪了起来，很难受。

他慌忙拿自己的袖子给游岚擦眼泪。

刚碰到游岚的眼睛，他就停下来了。

因为他无意中看到了游岚身后一个丫鬟拿出了帕子，他瑟缩着把自己的手伸了回来。

他记得他一个伙伴说过，大户人家，都爱干净，可不像他们这样的穷人随便拿袖子抹脸，脸是一定要用帕子擦的。

方煜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虽然被换上了最好料子做的里衣，袖子洁白一片，但是他脸上却火辣辣的，十分尴尬，仿佛是用了他以前破衣服上的脏袖子给游岚擦了脸一样。

他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目光游移不定。

她会怪我吗？

她说她是我的亲娘，娘应该不会怪孩子的吧？方煜忍不住抬起头飞快的看了一眼游岚，想从她的面上看出她有没有生气。

方煜停了下来，游岚却抓住了他的手给自己擦眼泪。

“好孩子，娘的好孩子，娘对不起你，你却还知道心疼娘。”

游岚的表现让方煜的胆子大了一些，他迟疑了一下，才抬起头小心地看着游岚的面容，“您真的是我娘吗？”

他还是不敢相信，游岚竟然是他的亲娘。

从小就生活贫苦的他，根本不敢想象有这样一个富贵的娘。

游岚十分理解他内心巨大落差带来的冲击，温柔耐心的回答，“是真的，比金子还真。”

然后，将当年那段出逃京城的往事告诉了方煜。

方煜听完之后，才有些相信了，不过想要他彻底接受，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

游岚也不逼他，她会尽好一个母亲的责任，至于方煜什么时候能彻底接受她，就交给时间吧。

血浓于水，两人是血脉相连的母子，方煜现在也还小，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只要她好好待他，方煜接受她这个母亲是时间问题。

游岚不着急。

“那、文宁宣呢？”方煜小声问了一句。

方才游岚的诉说中，并没有刻意避开文宁宣，不但提了他的名字，也没掩饰自己对文宁宣曾经的疼爱。

因为十年前被抱错，两人都被养在了对方的母亲身前，这样的关系，让方煜没法不在意文宁宣的存在。

虽然游岚现在要认他，但是养了十年的养子和才认回来的亲生孩子之间，他不知道新出现的母亲态度如何。

方煜并没有不认游岚的想法，若是他现在二十岁，哪怕是十四五岁，他都可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现在的他，仅仅只有十岁，还是需要母亲庇护的时候。

以前宋氏在的时候，虽然家境贫寒，但是生活远比他在宋氏离世后要好很多，足见一个母亲对于一个小孩子而言是何等的重要。

尤其是经历了一场差点让他丧失了的毒打后，一个富贵的母亲和一个人朝不保夕艰难谋生的生活二者，根本就不能成为一道选择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