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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秋 正文 第十二章 我走了,他们该怎么办呢

谌秋不大愿意同李萍继续聊这个话题,却也是思考了片刻,叹了口气道:“怎么说呢?我是可以撒手一走了之,就像当初路阿姨的离开一样,可是我走了,谌列怎么办?如果有一天路阿姨要求领走谌列,我想,那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吧。”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只有谌列和爸爸,虽然他有时候……不太好,可他最亲的人,也只有我和谌列了。”

谌秋好像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走了,他们怎么办呢?”

谌列放学回家没见到哥哥,听隔壁王奶奶说,之前看见哥哥和骆阳夏骑马呢,他往骆阳夏家走去,就听到李萍的那番话。

他虽然才十岁,可是有些东西还是懂的,是他拖了哥哥后腿,让哥哥被捆缚在这里。

谌秋后面说的话他没听到,骆阳夏看见了他,叫他进去坐。谌秋回过神,如往日一般乖巧,弯腰说着骆阳夏哥哥晚上好。

谌秋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谌列,他走过去把手搭在谌列肩膀上,对骆家三口道辞。

一路上谌列都闷闷不乐,谌秋揪了揪他的脸蛋,微笑道:“怎么啦?小丑鬼今天不开心?”

谌列耷拉着一张脸,沉默片刻,说:“哥......”

谌秋应了一声,见他又不说话了,便问他:“怎么了?”

谌列问:“你吃晚饭了吗?”

谌列的沉默当然不是想问谌秋有没有吃饭,他想说的是他不会拖哥哥后腿,他也可以照顾哥哥,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换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问候。

谌秋扬起眉毛思考一瞬:“嗯......好像没有呢。”

“那我做饭给你吃。”

“哟?”谌秋停下脚步,饶有兴趣的看着比自己矮将近一个头的谌列:“你还会做饭了?我怎么不知道。”

“学啊,我今晚就学。”谌列认真道。

谌秋笑呵呵地看着他:“你够得着灶台吗?还学。”他说完优哉游哉往前走去。

“谌秋!”谌列气得憋红了脸,竟直接连名带姓地喊。

其实谌列才十岁,身高在同龄人中已经是佼佼者,谌秋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哪料到谌列这么大反应。

谌秋在前方背着双手,“干嘛?”语气带笑。

最终谌秋还是没让谌列下厨,昨天吃的清炒白菜还剩一点,谌秋原本打算再炒一个炝炒土豆丝,但是从橱柜里拿出那盘剩的清炒白菜时,已经有点怪怪的酸味了。

有钱得买个冰箱,谌秋想。

家里没什么适合的菜,他们就两个人,简简单单煮点面条就将就着了。

骆阳夏喂完马,回到家里又被李萍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他一脸莫名其妙,明明就喂马儿喝点水吃点稻草的功夫,也没干啥坏事啊。

李萍在厨房里一会儿嘟囔着骆建国不好好休息,一会儿又骂骆阳夏一点都不懂事,她说了半天两父子没一个理她的,看到骆阳夏更是当没听到般坐在一旁玩手机,最后像是总结了什么的一番说道:“哼,没妈的人才懂事,我看要不哪天我也去死死算了。”

骆阳夏算是听出来了,今天这通火就是谌秋挑起来的,他把手机往桌子一扔,满脸无奈道:“妈,我又怎么惹你了,一回来你就念叨。”

“怎么了?你闻闻自己身上那股烟味儿,你爸生病你不知道啊,还抽烟?还有啊,看看你这头发,这衣服,人不人鬼不鬼的,叫你好好读书你不听,在外面也不知道交些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你看看人家谌秋,学习多好,从小就会做饭,还要带弟弟,思想觉悟高,你呢?你哪儿高,你惹得我三高。”

骆阳夏从小被李萍和骆建国骂着长大的,早都免疫了,况且李萍骂归骂,过不了多久就又啥事都没发生似的。

但今天骆阳夏被她说了一晚上,属实有点烦了,又不敢直接跟她呛,越呛李萍只会念叨得更凶,骆阳夏只得压着不满,好声好气问道:“谌秋给您说了什么呀,让您发那么大火。”

李萍见他态度还不错,于是说起了他和谌秋聊的那些话,包括骆阳夏曾经和他说起过的“如果我是谌秋,早都离家出走了”这些话。

骆阳夏一听无奈了:“我不过是随便和你说说,你怎么还给他说了。”

彼时的骆阳夏在听闻李萍对他说的谌秋那些话后,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他曾经与谌秋打过一架的事,说是打过一架,其实是以多欺少。

那些他曾对谌秋说过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他记不清当时是怎么说的,但一些字眼却深刻印在脑海,他在学校经常打架斗殴,到了社会上也经常骂人,却从来不会以一个人的身世背景去攻击他,以最残忍的方式。

“爹不疼娘不要的野孩子”

“霉运太重别传染给我”

“你爸找小妈,小心得病……”

谌秋好像也知道骆阳夏说的是事实,他无法反驳,所以那一刻在谌秋的脸上,骆阳夏看到了沉默的,认命的,又不甘的谌秋。

谌秋从小母亲去世,不是他可以选择的,也不该成为别人攻击他的理由。

骆阳夏回想起来才发现,原来自己小时候那么讨厌。

许多年后,当骆阳夏与他的朋友坐在酒桌前喝着酒,无人观看的电视里,播放着主角从小没有父母,被其他小朋友言语恶毒的辱骂的时候,骆阳夏又想起了谌秋。

酒桌上他的朋友瞥了一眼电视,漫不经心道:“这演得也忒假了吧,哪有小孩儿那么讨厌会直接这样戳人伤口的啊。”

骆阳夏郑重其事道:“不假,是真的,有的,我就是那个讨人厌的,直接戳人伤口的,骂他没有妈妈的小孩儿。”

对于骆阳夏年少时骂过谌秋的那些话,谌秋记不记得骆阳夏不知道,但骆阳夏每次见到谌秋时,那些话都会跳出来敲打他,说,你曾经用最恶毒的词语,伤害了你最要好的小伙伴。

骆建国的病又复发了,这次比以往更甚,躺在病床上几乎下不来,李萍哭了好几天,谌秋每次见到她时,眼眶都是又红又肿的。

骆建国得的是冠心病,李萍根本不懂冠心病是什么情况,她就知道冠心病里面有个“心”字,大概是和心脏病差不多,

谌秋安慰着李萍,说冠心病不是不治之症,只要及时治疗,平时注意观察,是不影响寿命的。

恰逢秋收时节,谌秋家里虽然也有几亩地,但农村的地本就不值钱,谌正德经常赌钱,那些地卖的卖出租的出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给谌秋谌列的了。

不过他们本就也用不着,就算可以种地,也没多的心思再放在种地上面了,这也刚好给了谌秋更多的时间学习。

因为骆建国生病住院,谌秋还是履行了他的诺言,帮着一起秋收,一来二去,和骆阳夏渐渐的又熟络了起来,他们两人多年没见,竟丝毫不觉生分,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是骆阳夏在一旁叽叽喳喳,偶尔还会调戏一下跟在谌秋屁股后面的谌列,说谌列长得好看,要是个女的肯定娶他做媳妇儿。

谌列每次都气得不行,咬着牙说:“我就算要嫁人,也不会嫁给你。”

骆建国病情恶化,骆阳夏不得已在市里找了个工作,工资挺高的,家里人问他的时候,他就说是在一家大公司上班,但谌秋知道,他只是在一家夜场当打手而已。

骆阳夏辍学出来工作已经接近三年的时间,谌秋也临近高考,这段时间他忙着复习,连周末都没回家。

人生大事之一的高考终于结束,谌秋回到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谌正德居然在家里,据谌列所说,他已经待了好几天了。

谌列和谌正德没什么感情,谌正德在家的时候,他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者一出门就是家都懒得回,还是谌秋回来后家里才有了点人气。

谌秋在厨房做饭,谌列就在旁边给他打下手。

三人坐着不尴不尬的吃了顿饭,谌列不愿意同谌正德说话,整个饭桌上都是他同谌秋讲话的声音。

“哥,你高考完是不是要去大城市读书了?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吧,我想和你去。”谌列眨巴大眼睛望着谌秋,嘴里还裹着一块排骨。

谌秋温柔笑着,替他擦干净嘴角的汤汁,“我是去读书的,带你去我怎么读书啊。”

“那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谌列突然觉得嘴里的排骨不香了,把排骨丢到碗里,盯着谌秋认认真真的说道:“哥哥,我会听话的,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他说完睁大眼睛看着谌秋,一脸希冀的表情。

谌秋低笑着说:“哥哥不会丢下你的,我报的是市里的理工大学,回家一两个小时就到了,哥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好吗?”

谌列听了他的话没有这么难过了,但是一想到哥哥会离自己那么远,他还是很不舒服,最后像是认命一般,重新挂上了笑容,从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到谌秋碗里:“哥哥吃。”

谌秋不爱吃肉类,这是谌列的开心的表现,他只能笑着慢吞吞将那块排骨啃完。

谌正德自始至终一个人吃着饭,没有同两人搭话,谌秋见状也夹了一块排骨到谌正德碗里,谌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谌正德倒是毫不介意,自然而然的夹起那块排骨吃了起来,吃完后说道:“那个书没什么读法,浪费时间。”

谌秋手一顿,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又问:“爸,你说什么?”

“我说,要不你还是别读书了,大学有什么读法,我听人家说读大学天天都是在学校里面玩,玩能玩出什么名堂?”

谌正德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一样,可天气不好还会让他叹息,对于谌秋读大学的事儿,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谌秋用了好久才消化掉谌正德那些话,他问:“不读书……那干什么?”

“干什么不可以,你出去找份工作,都比你待学校里浪费时间好。”

见谌秋半天不说话,谌正德觉得他可能动摇了,继续做着谌秋的思想工作:“现在大学生一抓一大把,又不是什么珍稀动物,你早两年出去工作,以后做了管理层,那些大学生还得在你手底下打工呢。”

“你凭什么让哥哥不读书?”

谌正德过分得连十多岁的谌列都看不下去,他“啪”一声将筷子摔到地上,忿忿不平:“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管过哥哥,现在你说让哥哥不要读书,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向活泼开朗的谌列难得发了一次火,他拉着谌秋的手:“哥,我们走。”

谌秋站在原地不为所动,他喉结动了动,转头看向谌正德,是通知,而不是商量:“书我会继续念下去,我也不会问您要一分钱,这一点您不用担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最后这四年。”

谌秋这句话是充满着怨恨的,他说给谌正德听,又何尝不是对他的抱怨呢?

这些年来,谌正德不管对他还是对谌列,都是不闻不问,谌秋总记着母亲在世时一家三口的模样,那时候的谌正德温暖的,他也是一个会把自己孩子扛在肩头,说要带他飞的父亲。

那些温情是支撑着谌秋不去怨恨谌正德的借口,但他又没法说服自己不去怨恨谌正德。

他亲眼见过母亲夜里流泪的样子,也见过母亲失魂落魄坐着餐桌前,明明眼里噙着泪,还要欺骗谌秋,说你爸爸有自己的苦衷。

也不知到底是欺骗谌秋还是欺骗她自己。

好不容易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吃顿饭,谌正德一句话就想打碎他多年来的努力。

很多人都说谌秋聪明,学习又好,要做家务要带弟弟,还能不影响成绩,肯定有很高的天赋。

什么天赋?

那是无数个深夜里,当别人都在熟睡的时候,他却偷偷开着小夜灯挑灯夜读,这么多年的努力,怎么可能就这么白费?

谌正德的话不过是增加了谌秋对他的失望透顶,并未影响谌秋要读书改变现状的决心。

可他不知道,那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小雨滴而已,一个人决心越大,当信心被摧毁的时候,才会崩塌得越惨烈。

明月高悬,月光洒进漆黑的房间,让这清冷的夜里也变得温暖起来。

谌列还是一样,每天晚上赖着要和谌秋睡,他今晚格外话多,侧躺在谌秋身旁搂着谌秋问:“哥,你觉得我乖不乖。”

“乖。”

“哥,你长大了要做什么啊?”

谌秋困得不行,回答问题都懒得思考:“挣钱,养你。”

谌列又往他身边靠了靠:“那我以后也要挣钱养哥哥。”

“昂,有孝心。”

谌列又问道:“哥,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呢?”

“想要……”谌秋难得地思考了起来,他想要什么呢?

“钱吧,钱是万能的。”

“哦。”

谌正德第二天一早又不见了人影,谌秋扫了一眼家里,见不着人影也不觉得奇怪。

倒是谌列也一大早不见人影,这就有点奇怪了,他正准备出门找人,家里突然闯进来几个粗壮大汉,二话不说就开始翻箱倒柜,见没什么收获后,将谌秋押在地上。

“谌正德去哪儿了?”

问话的人看样子是那群人的老大,戴着个大金链子,一口大黄牙,凑近谌秋时满嘴烟味儿,谌秋将头歪向一边,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大金链子抽了口烟,将烟头踩在地上,用脚反复地碾,直到把烟头踩得又平又扁才罢休。

“那你知道你老子欠了我五十万吗?父债子偿,既然他还不起,就由你来还。”

“我没有钱,你叫我怎么还?”

谌秋被死死按在地上,脸上衣服上沾满了灰,他试图挣脱束缚,毫无疑问,根本不是那几个粗壮大汉的对手,迎面而来的是更加惨烈的“问候”,如无数石头从天而降,全部聚拢在他身上。

大金链子举起手,示意手下小弟停止,他走到谌秋面前蹲下,逼迫谌秋将头抬起来:“你是觉得我这里是慈善机构?没钱就算了?”

他冷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碰过谌秋的手,“怎么还钱是你的问题,至于怎么要账,是我的问题,我有无数个办法可以让你生不如死,要怪,就怪你老子跑得太快,不然遭受这些的就不是你了。”

谌秋的脑袋像炸开了一样,他已经体会不到身上的疼痛,只有胸腔狠狠挤压着,压得他喘不过气,原来谌正德昨晚说的叫他别读书了是这个意思,是要替他还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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