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蓓佳
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把自己归入到无能之辈。闲暇时想得最多的问题之一,便是当初若不进文学之门,如今会是怎么个活法?艺海中挣扎沉浮?商场上浴血奋战?还是当个小职员平安终生?想起来,人生的确有点如梦啊。
为文二十年,所幸不疯不傻,能吃能睡,做人妻做人母,与一般女人无异。也许因为太过正常,写不出那些疯癫魔幻的文字,这辈子也就注定成不了“大家”?天性如此,非人力所能强求,只得老老实实吃上帝给我的这碗饭。
我是我生命的忠实记录者。如果有读者肯费心通读我的全部作品,从中该看到一个女性灵魂蜿蜒前行的漫长印痕。收入这本集子中的《请与我同行》,是我十年前生命激扬的写照。写这部中篇的时候,我曾创下一夜之间笔底流出一万多字的个人记录。如今回想起来,那段时间人仿佛处在高烧狂迷的状态之中,许多的意念许多的情绪像蚕茧一样裹紧了我,不挤出血来便会窒息死亡。两年后我的女儿以小说主人公为名,便是我对此作品的特别偏爱吧?
再往后,从《冬之旅》开始,到《忧伤的五月》,到《逃遁》,到《玫瑰房间》,说的都是一个字:逃。女人不像男人,她们常常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们的脆弱、惶惑、茫然、无助,总是容易被这个世界忽视。她们好像花园里的玫瑰和蔷薇,不知不觉间开了,又不知不觉间谢了。美丽仅仅是一瞬间的事,生命更久地隐藏在花苞中,叶片里,根茎下,在永恒的黑暗里挣扎。她们在无力左右自己命运的情况下,往往顺理成章地选择逃遁,逃往婚姻,逃往爱情。婚姻和爱情是坚固的城堡,足以为花儿般娇嫩的生命提供庇护吗?也许这城堡又是坟墓,无声地张开口,再无声地把她们吞没了呢。
写到这里,便觉笔底又沉重起来。其实我最近的作品中已经避免去写人生悲苦的一面了。活到四十岁,方知世界并不那么可怕,谈笑间一切可以烟飞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