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时,进来两位顾客,一男一女,四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什么,也比较一般,也许因为稍有些年纪,思想也比较保守些,所以不像一对一对的小青年多半相拥着挤着走进店来,女的呢,发发嗲,男的呢,一脸呵护疼爱的模样,而这两人,进门来时,一前一后,规规矩矩,动作也有点呆板,迟钝,也没有一点亲昵的行为,女的脸上,甚至有些严肃,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什么,反正脸板板的,不笑,进后来,服务员问几位,男的说,两位,就由服务员引到靠窗沿街的一张小桌上,男的要走过去,却发现女的没有动,便回头看看她,女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男的已经明白她的心意,指了指里边靠墙的角落,说,我们坐那个地方,服务员有些不解,说,这位子好呀,这位子靠窗,又沿街,吃着饭,还能看看外面的风景,男的好像笑了一下,说,我们还是坐里边吧,服务员也没有再坚持,反正店里也没有别的什么顾客,服务员又将他们引向墙角的位子,坐了,将菜单递上,男的接过菜单,交给女的,女的也没有看,说,随便。
这时候钱梅子阿兵和谢蓝正坐在帐台后商量事情,起先也没有怎么注意进来的这一男一女,只是向他们看了看,后来注意到他们不愿意坐靠窗沿街的桌子,要往角落里坐,也不知怎么心里一动,就向他们看一眼,这一眼呢,就看出他们正在用眼神交流说话呢,钱梅子回过头来看了看阿兵和谢蓝,发现谢蓝也正在注意这两个顾客,而阿兵呢,正在看着谢蓝,谢蓝起先只是在注意两个顾客,也不知道她在看人,而有人正在看她呢,然后偶尔一回眼,知道阿兵正在看她,不由笑了一下,眼光呢,却不大好意思接触阿兵的眼光了。
钱梅子过去向两位顾客介绍饭店的特色菜,男朝女的看着,眼睛里充满爱意,女的呢,心里接收着这种感情,但是表面上无动于衷,说,我随便,吃什么都行,男的向钱梅子说,你替我们点几个菜,我们就两个人,也吃不多,精一点,量少一点就行,钱梅子说,好的,停顿一下又问,你们是外地来的?男的说,是的,又问,是来旅游的?男的仍然说,是的,钱梅子就注意到女的脸色有些发白。
钱梅子回到帐台,听到阿兵说,现在这样的事情很多的,谢蓝说,你怎么知道,你自己也有?阿兵听了,一笑,我倒是想有,只是条件不成熟,谢蓝说,什么叫条件成熟,阿兵说,比如说,没有碰到我喜欢的人罢,这就是条件不成熟,谢蓝瞟了阿兵一眼,说,你喜欢的人?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阿兵指指谢蓝说,我呀,就喜欢像你这样的人,谢蓝的脸一下子红起来,说,你瞎说,阿兵说,我瞎说什么啦,我怎么是瞎说呢,我就是喜欢像你这样的人,这有什么错,谢蓝看钱梅子走过来,脸更红了,说,不和你说话了,但是并不起身走开,阿兵突然用眼光向谢蓝暗示了一下,钱梅子也跟着阿兵的目光向某个地方看去,发现那一男一女两位顾客的脚正在桌子底下蹭着,再注意谢蓝和阿兵的神态,钱梅子心里,突然起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担心。
阿兵自己是有工作单位的,虽然不算忙,但是也应该每天上班的,自从钱同志饭店开张以后,他几乎每天都要到饭店来转一转,看看情况,也帮助钱梅子做事情,不像向於,虽然也做个副董事长,却不如阿兵这么尽心尽力,每天都来,阿兵来了,有些事情钱梅子作为一个女人不大好出面的都由阿兵出面,或者钱梅子不大好意思开口的话也由阿兵去说,配合得不错,钱梅子也觉得自己少不得这么一个好帮手,但有时又担心阿兵每天到饭店来做事,不去上班,误了工作,万一单位有什么说法,要除名他或者要怎么样,事情就麻烦,也曾问过阿兵几次,也提醒他要上班去,阿兵却说,没事,我们那单位,去不去,无所谓,每天仍然来饭店报到做事,也有的时候,饭店没什么事情,阿兵也不急着走,如果谢蓝在饭店,阿兵就和谢蓝说话,有搭没搭地乱说,谢蓝呢,也就是喜欢听阿兵说话,听阿兵说话她就笑,她一笑呢,阿兵就更来劲,说个没完,钱梅子叫他去上班,他不去,有时候谢蓝不在店里,阿兵也跑到她家去看看,坐一会。
阿兵不光自己每天守在饭店,还常常有三朋四友的找到饭店来看阿兵,把钱同志饭店就当成自己家似的,坐下来一说就说到天黑,钱梅子起先觉得可能会影响饭店生意,和阿兵说了这事,阿兵说,你别目光短浅,我的朋友,都是有来路的,别看我们这么随便说说话,说不定生意就在谈话中谈来了。
阿兵的话果然没错,常常有阿兵的朋友请客,就放到钱同志饭店来请,虽然算不上什么大生意,最多的也不过一两桌,但对钱同志饭店来说,若每天有这么固定的一两桌,事情也就好办多了,投入的钱,要想收回来也看得到希望了,钱梅子心里十分庆幸,高三五只知道开自己的出租车,根本帮不上饭店的忙,但是他把阿兵介绍来,也算是对饭店的一个贡献了。
一天,又有几个阿兵的朋友找到钱同志饭店来吃饭,看阿兵不在,便打电话找阿兵,阿兵一接到朋友电话,马上就赶了回来。
喝酒的时候,谢蓝在一边替他们加酒,阿兵虽然酒量有限,但因为谢蓝的在场,豪气十足,谢蓝昵,当然也明白阿兵因为她在场而格外高兴,觉得有人心里想着她愿意见到她,因为她的存在情绪高涨,当然是甜滋滋的,酒足饭饱时,朋友说,阿兵,去舞厅坐坐,阿兵呢,就回头看着谢蓝,谢蓝笑,点头,便一起去了舞厅,一直到下晚天快黑了才回来,由阿兵抱着小浪漫,和小浪漫逗着玩,谢蓝跟在后面笑。
钱梅子将自己的担心,告诉吴同志,说,吴同志,本来也不见得有什么事情,年轻的男男女女喜欢在一起说说笑笑,更热闹些,有兴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也不是封建头脑,也没有什么看不惯,但是我怕他们弄假成真,就比较麻烦,高三五的脾气也是难弄的,吴同志笑了,说,你别疑神疑鬼吧,阿兵不会的,我了解他,钱梅子说,不会就好,我只是提醒一下,我也没有和任何别人讲,向觉民我也没有告诉他,只是和你说说,阿兵是你的亲戚,是你介绍来的,吴同志说,既然你担心,哪天有机会,我探探阿兵口气,不过你可别和向小桐说,她对我们家的人,一个也看不上眼,有个什么事情,她更不得了,钱梅子说,我不跟她说。
吴同志虽然是答应了钱梅子,但是他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几次看见阿兵时,也会想起钱梅子的话,但转而一想又觉得可笑,相信阿兵和谢蓝都是有头脑的人。
天下着小雨,细细密密的,吴同志披上雨披,骑自行车到单位去,同事的几个已经来了,也是刚到,抹一抹桌子,将茶泡好,搁在桌子上,抽烟的摸出烟来抽,将一颗心先定一定,早晨也挺辛苦的,坐下来先歇着,有话题的,随便说说,懒懒散散,单位也不怎么忙,有些事情都是可有可无,做也就做了,也算一天工作,不做,天也塌不下来,见吴同志到了,说,吴同志,你那饭店情况怎么样,吴同志摆手道,哪里是我的什么饭店,大家的,我吧,不过占一条桌腿罢,同事也不和他争桌腿桌面,只问他开张之后生意怎么样,吴同志说,马马虎虎,现在看起来,还说得过去,正说着,科长来了,看看大家,笑笑,朝吴同志说,吴,你到环秀文化馆走一趟吧,吴同志问什么事,科长告诉说,有个什么人写信反映文化馆的游戏机房进了一台赌博机,吴同志说,那是老刘他们科的事情,科长说,走就走一趟吧,反正呆着也没事情做,推到那边,一会又推回来,多麻烦,吴同志说,好,那我走一趟,便往文化馆去,提着雨披出来,雨却不下了,将雨披夹在自行车后座上,骑过去,到文化馆,先到游戏机房看看,也没有发现有什么赌博机,又想也许有什么新型的赌博机自己就根本没有见过呢,到文化馆,找到老丁,一说,老丁说,没有的事,哪个瞎嚼舌头,吴同志说,没有就算了,老丁却不罢休,非领着吴同志再到游戏机房检查,说,没有吧?吴同志说,是没有,没有就好,我回去也好交待了,老丁说,急什么,你那个办公室,我也知道,没什么事,到我办公室坐坐,喝杯茶再走,我有好茶,吴同志跟老丁到茶室,泡上茶来,果然是上好的新绿茶,一般清香,区文化馆也没有什么人,该出去办事的都出去了,就留下老丁一个,吴同志说,在这里上班,像在世外桃源了,老丁说,哪里来的世外桃源,现在这时候,到哪里找世外桃源,吴同志说,也是,老丁接了吴同志给他的烟,点了,吸一口,说,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有一阵听说你下海了,吴同志愣了一愣,想老丁果然像在世外桃源似的,他合伙开饭店,早已经是满城风雨的事情,老丁居然还不知道,嘴上说,哪里,我怎么下海,我像个下海的人么,老丁说,那倒没有什么像不像,现在的事情,都难说,看脸是看不出来的,吴同志说,也是,他们一起喝喝茶,抽了两三根烟,吴同志想要不要将自己弄饭店的事情告诉老丁,想了一想,还是把事情说了,老丁朝吴同志看看,说,刚才说不下海,这一会儿就下海了,吴同志说,这不是下海,我又不辞职,我其实也不做什么,就是自己家里几个人凑点钱出来罢,主要是我老婆的嫂子,下岗了,没有工作做,钱也不够用,就叫她张罗了,老丁说,你的饭店开在什么地方呢,吴同志说,就在我家门口,我们也是贪图方便才下决心,老丁想了想,说,你家?你家是在长街吧,你家店面的房子是坐北朝南的吧,吴同志说,是,不过不是我家的房子,是房管所的,我们租的,你知道的,长街一条街都按规定辟成店面了,老丁点点头,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过了一会才问道,怎么不开别的什么店,偏开个饭店呢,吴同志便将罗立那两个人的事情说了,老丁想了想,说,这倒是现成的好事,只是,只是听说,现在开饭店,不容易开好,吴同志说,我们人多,大家出力,老丁说,那就试试,试试也好,比这么不死不活的好,吴同志说,我就是这样想的,又说了些其他话,都是有关开店什么的,看时间差不多,便告辞,老丁也没有再留他,送到门口,挥挥手,吴同志低头才发现雨披被谁拿走了,无话可说,笑笑,骑上自行车,回单位去。
到单位,科长朝他看看,说,怎么到这时候才来,被老丁留住了?吴同志说,喝了杯茶,科长说,这茶真喝出滋味来了,正有事情找你,吴同志说,什么事,科长说,不是我找你,局长找你,吴同志说,局长找我,会有什么事,科长说,总是好事吧,说话时朝科里别几个人笑、眨眼,吴同志说,你们算计我是不是,朝局长办公室去。
局长见到吴同志,从座位上起身,坐到沙发上,见吴同志仍站着,拍拍另一张沙发,坐,老吴,坐呀,吴同志过去坐下,局长重又站起来,去泡茶,吴同志说,别,别泡了,一早晨已经喝过两开新泡茶,自己泡了一开,到环秀文化馆老丁那儿又喝了一开,喝饱了,局长说,也好,再又坐下,侧着脸看看吴同志,说,你是抽烟的吧,想抽的话,我不反对,吴同志说,也没有那么大的瘾,看墙上贴着请勿吸烟的宣传招贴,指指,局长说,那是唬唬外人的,其实我自己,有时候,也来一支,解解闷,指指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那里边,有,见吴同志满脸疑惑,一笑,说,别乱猜,不是来和你议论香烟的,问问你,饭店的情形,听说你的饭店,前天开业了,吴同志说,怎么是我的饭店呀,我只不过占了一条桌腿罢,局长说,那是,那是,我们都知道,你是入股的,至少是饭店的一份子吧,笑眯眯地看着吴同志,慢慢地说,我们也知道,其实主要的工作是你做的,是不是吗,吴同志说,没有的事,是大家做的,我们的邻居钱梅子,年纪也不算很大,下岗了,想做点事情,她一个人,她一家子,也是做不起来的,大家帮忙,局长仍然笑,说,恐怕主要是你在起作用吧,吴同志说,我这人,局长你是知道的,又没有什么能力,局长笑着摇头,说,错了,错了,说反了,其实我们局里也都知道你的能力,只是晚了一步么,看吴同志有些不明白的样子,又说,本来我们考虑,想把你抽出来,搞个经营部,现在,现在也许是迟了一些,你大概把自己的精力要投到自己的饭店上去吧,吴同志说,没有的事,我投什么精力,我只是入了一份股罢,别的什么我才不管他,有经理管事,也轮不着我管呀,局长盯着吴同志看看,说,那么,那么如果局里真的要搞经营部,你仍然愿意?吴同志愣了一愣,说,我们局里,能人多的是呀,局长说,那倒也不假,只是我们比较信任你,你们科里的人,也都反映你能干事情呀,吴同志一笑,说,真是很看得起我呢,只是,我没有想过这事情,局长说,不急,不急,这事情也只不过嘴上说说,也没有拿到具体的议事日程上,只是先和你通个气,看看你的态度,吴同志张了张嘴,局长说,对了,你那饭店开在什么地方,吴同志告诉就在自己家门口,十分方便,局长说,哪天我们有客人,也到你那儿去看看,吴同志说,那太好了,说话时突然就想到那个周主任抓住钱梅子的手不放向觉民生气的情形,想,那周主任说话倒是算数,又想,若是将自己单位的客人也都拉过去,倒是好事呢,再想,若是发动大家将自己单位的关系都接上,正作着美好想象,听得局长说,别只想到小家不想大家呀,吴同志回过神来,说,那是,那是,向局长告辞。
回到自己科里,向几个人说,你们害我,几个人大笑,说,怎么是害你,是救你,吴同志说,局长以为我耍阴谋诡计,科长说,不会的,这些人,多少年堆在一起,谁谁什么样,谁谁什么样,哪个肚里没数,吴同志说,亏你们想得出,叫我去搞经营呀,赚了钱养活你们呀,大家说,那你就做一回经济雷锋吧,我们题词,向你学习,吴同志说,你们怎么早不说我能干,有能力,大家说,现在说也不迟呀,又说,像你这样的搞经营,至少给你做个什么经理,多好,现成经理,吴同志说,好是挺好,让给你们哪位也罢,大家笑,说,我们不敢,只有做董事长的人才敢,吴同志心想,你们打听我的消息倒打听得很准,我算个什么董事长。
过了两天,吴同志正在店里,有他的电话,过去一接,竟是局长打来了,吴同志心里一紧张,局长说,吴同志呀,我到你办公室一看,你不在,就知道你准在饭店,吴同志说,我正准备回单位去呢,局长一笑,说,别误会,我并不是来查你上不上班,我们今天有客人,到你那儿吃。
到下晚,局长果然带着人来,也没有什么客人,都是局里几个科的科长,一桌,坐得满满挤挤的,局长让吴同志也一起坐下,气氛很热烈,先要了啤酒和葡萄酒,喝着不过瘾,又来白的,局长也很高兴,平时保身体,不怎么肯喝,这会儿也放开了自己,皆大欢喜,吃饱喝足大家站起来,谢过吴同志,吴同志说,怎么谢我,谢我们局长呀,局长说,谢你谢你,吃你的饭怎么不谢你,大家跟着说,那是那是,吃你的饭不谢你谢谁,钱梅子过来,等着局长叫结帐,局长却像是将吃饭付钱的事情忘了,一群人只往外走,嘴上说,不用送不用送,别客气别客气,钱梅子向吴同志看看,将帐单举到他的眼前,吴同志没法,只好接过帐单追上局长,递过去,道,局长,如果没带现金,签个字也行,局长一愣,朝吴同志看看,再看看帐单,说,啊,签字,签字,到处找笔,没有找到,钱梅子到柜台上拿一支过来交给局长,局长签过字,将帐单还给吴同志,道,不错不错,有特色,下次有客人,还来你这儿,吴同志送他们到外面,道了别,再回进来,钱梅子说,你不该说没带现金就签字,这字签了,钱拿不到,千年不赖万年不还,怎么办,说起来吧,一两桌饭钱,跟人家计较也太显得没气量,但是你不计较吧,今天你一桌明天他一桌,饭店还开不开呀,吴同志说,你别急,我知道,我们局长这里,没有问题,钱梅子说,那你负责啊,吴同志说,没事。
隔日吴同志到单位上班,有事无事到局长办公室转一转,局长见了他,笑笑,问问饭店情形,只字不提吃饭的事情,吴同志也不好直说,心里别扭,到自己科里向同事几个说,同事的笑,说,你开张也没请我们局长,这就算你请局长一顿也是应该么,吴同志无话可说。
又过两天,向於领来两桌客,按最高的标准吃了,吃完,一掏钱包,说,呀,忘了带现金,向於说,没事,没事,记个帐,哪天经过,来付一下就行了,这就走了人,钱梅子呢,等这两桌饭钱,等了多天也没见有人过来给钱,有些急,向吴同志说说,吴同志说,没事,向於的熟人,没事的,钱梅子也不好再多说,再等,仍然没有见钱,钱梅子忍不住,找个机会当着吴同志的面问了向於,向於一脸惊讶,道,怎么,没来给钱,钱梅子说,哪来呀,鬼影子也没见一个,向於说,不可能,说好第二天就来付清的,不可能,我朋友不是那样的人,钱梅子说,会不会忘了,你问一问,向於说,好,一会儿我给打个电话,钱梅子说,别一会儿了,你这就打,向於一笑,就打电话,那边说人不在,问向於哪里,有什么事,向於说了,又问是哪一家饭店,向於再说了,那边好像是将饭店名字记了下去,向於挂了电话,向钱梅子道,明天会来付钱,钱梅子想了想,伸手向向於道,你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向於愣了一下,说,有这必要吗,钱梅子向吴同志看看,吴同志向向於说,你给她吧,由钱梅子直接联系,也省你的麻烦,向於将电话号码抄下来交给钱梅子,钱梅子收了,脸上露出些笑意,向於说,吴同志你们局长的饭钱也没有付吧,大家笑得尴尬。
向於介绍过来的两桌饭钱一直没有来付,钱梅子打了好些次电话,都不是向於的朋友接的,接电话的小姐态度挺好,每次都说这点小钱,明天一定来付,但是永远也等不到他们的明天,钱梅子问吴同志怎么办,吴同志说,你也别盯得太急,就两桌饭钱,又是向於的事情,向於的事情,好商量,钱梅子叹口气,道,说自己人好商量,这也太好商量了,吃饭不给钱,这就是自己人呀?早知如此,还不如和外人打交道,该怎么是怎么,有话也好直接说出来,现在这样,碍着自己人的面子,你们大家都也不管,叫我怎么办,吴同志说,你别急,我们商量看怎么让向於去把钱要回来,钱梅子说,你还说向於呢,你们局长那里你就不追了,到底怎么说?吴同志说,我已经到局长办公室绕过好几回,他只字不提吃饭的事情,会不会忘记了呢,钱梅子说,怎么会忘记,吴同志为难,说,我呢,真的不好开口,钱梅子说,你这一桌的钱若是不要回来,以后欠帐的会越来越多,向小桐的同学聚会的钱还没付呢,还有向小杉的小姐妹过生日的那一桌,他们都看你呢,吴同志说,我知道,心里下了决心,咬了咬牙。
下一天一上班就到局长办公室,局长说,吴同志,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吴同志心中一喜,局长呢,不急不忙,给递了烟,抽了几口才慢慢地说,吴同志呀,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挂记着我们去你们饭店吃的那顿饭,饭钱到现在没有付,你呢,有事没事到我办公室门口转过好几回,我也知道你是为这事情来转的,被局长这么一说,吴同志很不好意思,说,没有的事,局长笑了,说这是应该的,开饭店,若是都像我们这样吃白食,你白干还得倒贴,我呢,对这件事情是这样想的,局里倒不是在意这一顿饭钱,吃破了天去不过一千块钱吧,吴同志说,哪里哪里,哪里能收一千块,局长说,是吧,至多呢,也不过一千以内,局里不会拿不出这点小钱的,但是为什么一直拖着呢,吴同志说,没事,没事,以后再说也不要紧,一边想到其他欠付的许多饭钱,想到钱梅子对他的期待的目光,心里就恨自己,局长笑了笑,又说,吴同志,你呢,是我们局里一个干部,虽然不是科级,但也算是个老同志了,在单位人缘关系也不错,局里对你也不是没有培养的想法,但是呢,你开了饭店,吴同志说,不能算是我开的饭店,我是在职的,按规定我不能开饭店,局长说,这我知道,你不会违纪违法的,但是背后大家说起来,都是这样说,大家虽然也知道你的情况,但是一旦看到你们开成了蛮像样的饭店,总会有些想法,背后呢,议论的也有,我也听过不少,我是希望他们不要议论,对你的为人,我们大家都了解,但是群众的嘴你是封不住的,他们要说,你也没有办法,下行政命令也是没有用的,吴同志说,这我知道,我也是有思想准备的,要干点事情,总有人要说话的,我有准备的,局长说,起初呢,我倒是一番好意,借接待请客为名,把局里中层一级的干部请到你那里,吃一顿,也算是替你在局里宣传宣传,哪里想到呢,吃过不久,就出了个问题,吴同志一紧张,问,什么问题,局长说,市纪委的人居然也知道了,到我们局里来查过,吴同志更加紧张了,说,查什么,就是查这顿饭?局长却不怎么紧张,说,光查一顿饭呢,也太不值得了,也许他们认为能抓个典型出来吧,吴同志说,怎么样?局长说,他们是暗查的,结果什么也没有,倒觉得我们是很廉政呢,唯一的一次局里自己人拿公款吃喝的帐,却是一笔没有付的帐,所以也等于没有这事情,吴同志说,怎么连纪委都知道呢?局长慢慢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交给吴同志看,吴同志接了,一看信封,是写给纪委的,说,怎么,有人告我?局长宽松地笑笑,说,不是告的你,是告的我,你看看信的内容吧,吴同志看信,心里很乱,只是看了个大概,是局里哪个好事者写的匿名信,自称一个真正的马列主义者,揭发局长带领局中层干部大吃大喝,以接待请客为名,其实根本就没有客人,全是自己人,如此腐败的行为,希望纪委检查部门认真查处,吴同志说,局长,就是指的到我们饭店吃的那一次?局长说,就是那一次,其他还哪里有,就这一次,就被人告了,哪还敢多吃,吴同志说,这个人,也是多嘴多舌,吃一顿饭,也算腐败,那天底下腐败的事情还了得,局长说,话是这么说,但是用公款大吃大喝却是在检查范围的,说出去,确实不好听,虽然也不至于上纲上线,但是对我们局的精神文明等都是有影响的,要扣分的,如果纪委真的抓典型,那就更糟糕,吴同志说,纪委说要抓典型了?局长说,开始也许是想抓的吧,不然为什么瞒着我下来调查,结果也调查不出什么,就收了兵,也不抓典型了,把信也转给我们处理,这点小事情,他也值不得抓,但是我们呢,是要小心为妙了,吴同志说,想不到,一顿饭的小事,局长说,是呀,你看是小事,有的人会拿个鸡毛当令箭的,所以吴同志,我今天找你呢,只要把事情和你说清楚,那一顿饭钱呢,早晚要付给你的,只是时间上可能得过一段时间,现在纪委的人刚走,我不能冒这个险,另外呢,我还得和会计商量,做个别的什么帐,要不能仍然走不了帐的,会计呢,那天偏偏没有叫她,也是一个小小的失误,也不知她愿意不愿意,还得慢慢看时机商量起来,吴同志,你不要太急,别老放在心上,吴同志说,我不放在心上,局长说,你不放在心上,就好。
吴同志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这一段时间里,他竟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
下班出来,正要推自行车,感觉到马路对面有个人在看他,回头一看,竟是于小婉,心里一跳,推着自行车过去,说,于小婉,你在这里?于小婉说,我在等你,吴同志说,你怎么不进来找我,等了多久?于小婉说,我也刚到,估计你也快下班了,要不然我才不会那么傻,站在马路上干等?吴同志推着自行车,于小婉跟在一边,沿着马路边慢慢往前,吴同志等于小婉说话,于小婉却一时没有说话,吴同志便有些心慌似的,不知怎么办好,脚步竟有些乱,差点将自行车的轮子压着自己的脚,于小婉抿嘴一笑,说,你慌什么,吴同志说,于小婉,你找我有事?于小婉说,没事就不能找你,你别忘了,我还替你借了三万块钱,这么快就忘记我了?看吴同志尴尬,又笑了笑,说,你别紧张,我不是来问你要钱的,刚才我骗你的,我也不是专门来等你的,我正好路过你们文化局门口,突然就站定了,就看见你从里边出来,你以为我在等你呢,吴同志说,原来,心里不怎么紧张了,但又莫名其妙的有些失落,于小婉问了问情况,吴同志说了说,主要是吃饭欠帐的问题难弄,其他倒还好办,于小婉说,这是大家共同面临的问题,又说了一些话,就分手各自回去。
到了家,看向小桐摆着脸,知道又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也不敢多嘴,闷闷地吃饭,吴为突然说,今天下班时你和一个女的一起走,吴同志一愣,看看向小桐的脸,向小桐只作不听见,吴为又说,我在汽车上看见的,你们一边走路一边说话,吴同志向向小桐说,下班时出门正好碰见于小婉经过,向小桐说,你不必特意向我解释,吴同志说,我没有解释,我只是说说,向小桐说,很凑巧呀,吴同志说,是很巧,向小桐说,无巧不成书,吴同志不再多说什么,知道多说也没有好结果,吃了饭,就往前面饭店看看,发现钱梅子几个人兴高采烈,说,有大主顾了。
原来有个和阿兵关系很好的公司经理,正在筹备公司成立十周年的庆祝会,要办十二桌,阿兵呢,已经初步将经理说动了心,把十二桌酒席拉到钱同志饭店来办,钱梅子情绪也高起来,积极性调动起来,问什么时候来吃,阿兵说,还不要高兴得太早,经理呢,虽然是同意了,但是花钱一定要经过经办人的手,经办人同意了,经理的话才算数,经办人厉害,经理怕她,钱梅子说,有这样的事情,阿兵说,当然有,什么叫囟水降豆腐,一物降一物呢,我那经理朋友的经办人呢,又比较特殊,是经理的那个,钱梅子说,什么?阿兵说,情人,钱梅子说,是个女的?阿兵说,你不要看是个女的,胃口大得吓煞人,开口就要百分之三十的回扣,钱梅子脱口说,不可能,阿兵说,三十可能是高了一点,但也属行情之内,钱梅子说,我总共的利润也不过三十,我全给她?阿兵说,利润多少钱梅子你自己有数,钱梅子有点恼了,说,阿兵,你是不是说,我谎报利润?阿兵说,哪里话,你这么多心,大家还怎么合伙做事情,国平也说,钱梅子你太多心,钱梅子仍然生气,说,阿兵我告诉你,你不信任我,我还不信任你呢,阿兵说,我是有感觉的,你以为我在里边拿了好处是吧,你以为百分之三十中有我的好处是吧,钱梅子倒说不出话来,阿兵却一笑,说,不过我这个人,有个长处,就是不怕被人冤枉,我在自己单位,也常常被人冤枉,怎么呢,我还是我,笑着看钱梅子,问,钱梅子,这十二桌呢,你到底做不做,钱梅子说,降到二十五我就做,阿兵让了步,说,好,好。我再去商量,当时就给经理朋友打电话,经理朋友说,我是没有意见的呀,阿兵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啦,我说动了她就成了,阿兵呢,只好再给经理朋友的经办人打电话,好话说了一大箩,最后总算松了口。
十二桌酒席刚好把钱同志饭店全部包下来,办得非常成功,最后大家上路前,经办向阿兵要回扣的钱,阿兵来和钱梅子说,钱梅子说,现在不能给钱,阿兵说,为什么,他们不是给了支票,钱梅子说,支票要等兑现了才算数,现在银行都关门了,我明天到银行,明天拿到钱,就给你,你就送去,也不见得就差这一晚上吧,阿兵说,这叫我难了,我答应人家,今天饭后就付清的,钱梅子说,我拿不出来,阿兵苦着脸,你不拿出来,要我的命了,钱梅子说,我来和她说清楚,这也是规矩,规矩她应该知道的,阿兵连连作揖,道,罢了,罢了,还是我自己向她说明吧。
钱梅子的担心果然成了事实,阿兵朋友那个公司开的是一张伪造的支票,费了半天周折,钱梅子摆脱了干系,阿兵呢,也打听到了确切消息,阿兵的消息,叫人哭笑不得,原来阿兵的经理朋友的那个经办人,早已经谋算好了,办过十周年庆祝,就卷了一笔钱逃走了,连最后的这一顿饭钱,不到一万块钱,她也做了手脚占为己有,阿兵的经理朋友辛苦了许多年,偌大个公司落下个空壳子,所幸的是,尚有大笔应收款是属于公司的,那个情人也等不及再收回来,一起卷走了。
自从吴同志的局长白吃了一顿,向於呢也有些问题,又来了阿兵的客人赖这么大一笔帐,再往后,挂帐的也更多起来,付现金的越来越少,也有给空头支票的,五花八门,什么事都有,你说一定要叫他们付现金吧,他们就不来,不来呢,生意就没有,生意没有呢,一分钱进帐也没有,现在这样,挂着,但好歹晓得那是该自己的,是应收款,只是暂在别人的帐上,一等到收回来,就是自己的,这么想着,就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做,仍然让他们来吃,吃了呢,仍然不付现金,挂帐,你若是问一声什么时候给钱呢,他说以后一起算总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说我们都是朋友,不会对不起朋友的,又说即使不是朋友,我们也不会为了几个小小的饭钱就卷而逃的,我们的公司在这里,我们的单位在这里,我们的全家老小也在这里,我们自己呢,也不见不值这几个饭钱,所以钱梅子钱经理你尽管放心,就这样呢,帐当然是越挂越多,而事情呢,仍然在继续,几个自封的股东呢,人人都很卖力,都想多拉些客人让饭店多挣点钱,总是四处打听,只要沾得上一点边的,只要有饭局,总是尽自己最大能力拉到钱同志饭店来,但是结果呢,越是卖力的人,欠的也就越多,又因为对方都是朋友,都是关系户,也不好拿人家怎么办,存心要给钱的怕是早就给了,不想付帐的才赖赖叽叽拖下来,这些人,又都不好得罪,只是如此只出不进,饭店的日常开支也成了问题,钱梅子哭丧着脸向大家说了好几回,吴同志说你对我说我也没有办法,和向觉民说,向觉民道,我当初就叫你不要轻举妄动的,钱梅子说,你现在说这话什么意思,向觉民说,我要是有办法,我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钱梅子去找过一趟杨展,杨展说,我正要去找你呢,说了和向小杉的事情,说向小杉提出和他分手,他也同意了,两人已经吃了一顿告别饭,不再来往,但既然有了开始,向家的人都知道这事,现在结束了,也应该向向家的人告诉一声,也算个礼貌吧,向小杉这个人,不多嘴,说不定根本就不告诉家里人,所以杨展说,我正要来找你们说一说这事情,也算正式别过,以后有什么事,仍然找我,钱梅子本来一直担心杨展知道了向小杉在外面陪跳舞,会提出和向小杉分手的,想不到却是向小杉先提出来,听杨展的口气,一点也不难过,也看不出有什么义愤之色,钱梅子愣了一下,说,怎么啦,不是好好的吗,杨展说,我认为是好好的,可是向小杉认为不好,就算了,我也没办法勉强她,钱梅子试探他的口气,说,是你提出来还是小杉提出来,杨展说,是她提出来的,她自从到舞厅陪舞,眼界开阔多了,结识的人物也多得多了,各种人物都见识了,所以眼界也高了,我理解她,钱梅子听不出杨展说的是气话还是什么,呆呆地看着杨展,杨展不经意地笑笑,说,这就是商品经济社会,换了我,我也会这样的,钱梅子想继续说向小杉的话题,杨展却把话题问到钱梅子,说,你来找我,一定有事吧?钱梅子说了饭店收不回应收款的事情,道,我想你是做律师的,也许有办法对付这样的事情,杨展正要说话,却有人来找他办事,便对钱梅子说,我得出去一趟,你别等我了,你先回去,晚上我到你家去。
钱梅子回来,想到杨展已经和向小杉断了关系,再请他回来,怕向小杉不高兴,别以为是有意给她颜色看,便去和向小杉说了,向小杉很不解地看着钱梅子,说,你请他来,我会有什么想法,我怎么会有想法呢,晚上杨展来的时候,向小杉正好在家,钱梅子和向觉民原以为她见了杨展会不好意思的,想叫她在自己屋里别出来,可是向小杉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杨展一来,她听到杨展的声音,就从自己屋里出来,和杨展亲亲热热的,依坐在杨展身边,钱梅子和向觉民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杨展听钱梅子把事情说了说,问了问具体欠款的数字,大都是一两千,也有千以内,最大的有两笔,一笔是阿兵的朋友欠的,一笔是向於的朋友欠的,都在一万左右,杨展笑了笑,又摇头,说,这样吧,我把打官司的过程,详细地过程和你们说一说,你们看能不能打官司,你们听着,别不耐烦,向小杉也在一边笑,钱梅子说,我们都急死了,你还笑,向小杉说,我是笑杨展的,人家律师呢,都是希望有人打官司,律师靠什么,律师就是靠有人打官司,就像赌场老板抽头,谁输谁赢他不管,只要有人打官司,只要有人来赌,他永远是赢家,杨展呢,却像是怕你们打官司似的,要把打官司的复杂过程告诉你们,把你们吓退,杨展说,我这是看什么人说什么话,和别人我不会这样说,我当然指望越多的人来委托我,我挣的钱就越多,现在像我们这样的刚出来的小律师,什么是胜利,接到案子就是胜利,但是对自己人么,哪能呢,自己人当然要说自己话,说真话,向小杉手向在座的人一指,说,你和这里谁是自己人呢,杨展说,和大家都是自己人,向小杉说,你感觉好,杨展说,现在我们都是靠感觉好过日子的,钱梅子见他们越说离主题越远,便向向觉民看看,向觉民问杨展,你是不是认为像我们这样的情况不值得打官司?杨展说,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