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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公园前 §1、名垂青史

哦,张建东,就是她老爸。

在6岁之前,这绝对是最让张扬感到痛心疾首的一件事。

那时候的她,每天想得最多的两个问题就是:人,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她的老爸,为什么是张建东?

要不是他,给她取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她怎么会从小被人取笑到大?

要不是他,重男轻女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她怎么会自小就被人当男孩养?

可怜她直到6岁上,还连一次裙子都没穿过,每次看见邻居家那个和她同龄的小女孩,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去上学,她都只能摸摸自己那丑陋的迷彩军裤,躲在一边自惭形秽。

然而,就在张扬6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大事——不但影响了这个星球的亿万家庭,也使她对老爸的观感,产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张扬记得很清楚,那是公元3303年的7月末。

她能记得这么清楚,并非因为记性好,而是因为当时的情形对她这样一个只有6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可怕、太恐怖,足以铭刻一生。

其实,有关全球气候变暖的危机,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有学者提出了,但从来没人把它当回事……一千多年前的人是这样,一千年以后的人,还是这样。

惟一的区别在于,一千年后的人们,更加不在乎。

不就是赤潮、酸雨么?那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全球总动员,去火星重建家园!

于是,照样乱砍滥伐、丢弃工业废料、破坏生态平衡。

觉悟这东西,其实是和科技文明发展的程度呈反比的,因为有恃无恐。

可有谁能想到,伟大的地球母亲,竟然说翻脸就翻脸了。

地震、海啸、冰雹、龙卷风……所有在词典中“自然灾难”那一栏里能够找到的字眼,在记忆中那个天色异常诡异的一天,同时于全球范围出现,让人们在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内,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渺小”。各国政府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巨灾,措手不及的情形之下,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同一措施——打开空中通道,让民众去太空避难。

私人飞船,对张扬那个时代的人而言早就不是什么奢侈品,她老爸那时虽然只是个小军官,却也有一艘,而且时常更新器件,比如给防护罩升级什么的。

张扬一家三口登船的时候,天上正下着倾盆大雨,她以后都再也没见过声势那么浩大的雨。然而,从附近那一座座高楼大厦的窗口里弹出的冒着火光的飞船,却似乎比雨点更密集,一艘艘、一架架,争先恐后的冲向雨雾蒙蒙的天空。

父亲启动飞船时,邻居家的飞船早一步上天了,那个总是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同张扬一样把脸贴在舷窗上,看见她,还朝她笑了笑……

那是张扬最后一次看见她。

几秒钟后,大雨骤然停止,碗大的冰雹从天而降,邻居家的飞船就像被导弹击中似的,在空中晃了几晃,一头栽了下来。

——他们忘记更新防护罩了。

爆炸的火光,轰地冲天而起,滚滚的黑烟在一瞬间弥漫开去……张扬十分害怕,可无论如何也挪不开眼睛。失重的感觉告诉她飞船开始升空了,可她仍然死死地盯住地上那团飞船的残骸,脑海里惟一一个念头就是:刚刚还对她笑的那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还有她常常抱在怀里的洋娃娃,已经永远成为木炭了。

就在这时,一个冰雹很嚣张的、以语言无法形容的速度直奔张扬的面门而来,“砰”的一声撞在肉眼看不见的防护罩上,“呼”的一下被弹出很远……她猛然回神,很没出息地放声大哭。

这件事情在以后一直被张扬视为奇耻大辱,并不是因为她被吓哭了(据她所知,在那一天,很多大人都哭了),而是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天地间充满了一种人类无法抵抗的力量,让她满心畏惧而又无可奈何。

对张扬这种极度自信自负的人来说,这一认知显然是非常令人不愉快的。

张扬对这个星球的憎恨,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她讨厌它光秃秃的贫瘠地表,讨厌它泛着污染臭味的水源,讨厌它两极冰融、四季不明,更讨厌它曾在千百年前那样美丽过……那个被人类称为家园的星球已经被人类自己毁掉了,现在的地球,让她害怕,让她毫无安全感,让她……心痛。

张扬想,所谓“爱之深、恨之切”,说的大概就是这意思。

所以当载着张扬一家的飞船降落在火星上时,当她的脚踏上它寸草不生的土地上时,当她的身体被一片死气沉沉的暗红色包围时,她反倒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这个星球是如此丑陋,张扬不爱它,但她能够忍受。

当然,这些道理都是张扬后来才明白的。那时的她只有6岁,只知道害怕,只知道躲在大人身后听他们议论纷纷。

准确的说,他们是在抱怨。

抱怨这里因为没有海洋而干燥得要命的气候,哪像地球那样气候宜人;抱怨这里的基础设施太差劲,哪有在地球上生活那么舒适……每一个大难不死的人都在发牢骚。把这个“避难所”与他们的“家园”比较,结论当然是令人沮丧的。

于是,没过几天,一个口号就像旋风般席卷了火星、金星、土卫六等每一个有避难者的星球,那就是:拯救地球,重建家园。

与此同时,脚踏一方安全土地的各国政府首脑也回过神来,频频举行联合大会与专家商议对策。

两周后,星际电台中传来一条消息:“拯救地球,重建家园”行动已进入最为关键的实质性阶段,现已于军中招募到一支由50人组成的志愿者队伍,12个小时后,这50人将乘坐“探路者”号飞船返回地球,成为第一批进入灾后地球的人。

后来张扬才知道,因灾难降临的过于突然,大部分精密仪器都被遗留在地球,而依靠太空站中现有的设备,根本获取不了多少可用情报。因此,必须让一批人登陆地球进行实地考察,方可就重建制定可行方案。

也就是说,所谓的志愿者队伍,其实就是一支敢死队,而那50个人,也的确无一不在临行前签下了生死状。

几千年来,人们害怕地狱,因为没人知道地狱什么样。同样,经历了那样的灾难,没人知道地球会变成什么样。

所以,那50个人这一行的性质,与探索地狱无异。

就这样,他们肩负着全人类的希望,以百死莫辞的勇气,重新回到地球——最终,仅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然而,这已足够。

那个人,给人们带回了重建家园的一切必备资料:大陆版块的位移、海平面的变化以及大气成分等等。

就是这些资料,使49名优秀的军人永远长眠于地下,同时也使那名惟一的幸存者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人类的英雄,从而成全了他千秋万代铭刻不朽的功名。

凭着那个人带回的资料,5年后,地球重建一期工程宣告顺利完成,60万艘飞船载着首批获准返回地球的一亿两千万人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园。在那激动人心的一刻,一纸文书由联合国发放下来——任命那位英雄为欧亚大陆联盟最高总指挥官。

“您是自公元2500年欧亚大陆联盟成立以来最年轻的总指挥官,请问您心中此刻有何感想?”

高清晰电视中正在直播宣布任命的记者会,11岁的张扬捧着一杯牛奶窝在沙发里,看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那人神情坚毅,稍作沉吟后,回答说: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人类文明的发展曾碰到过无数阻碍:宗教战争、种族清洗、核子危机等等。”

“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危机,像5年前的那场噩梦一样,使人类差点遭受灭顶之灾。我们被迫离开了我们的家园故土,许多亲朋挚友都与我们永远分别了,我们几乎失去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然而,我们没有放弃希望,我们努力争取,拯救我们的家园。”

“那场末日之灾,就像一个泰坦巨人,迎头给了我们狠狠一棒,使我们重新审视自己,重新衡量这个承载了我们一切的星球对我们的意义。而我,只是非常不幸而又非常幸运的借着这个巨人的肩膀,站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罢了。”

“名垂青史、不朽功名,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

最后一句话入耳,张扬浑身一震。那时,她还不知道这句话将对她的一生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只是隐约觉得这句话意味深远、回味无穷,仿佛怎么也咀嚼不透似的……转过头,她笑着对旁边的老妈说:“老爸的话真酷!我喜欢!”

"i don't wanna close my eyes,i don't wanna falla sleep."

清晨五点半,aero smith粗犷的嗓音准时唱响。

《i don’t want to miss a thing》,经典中的经典,一千多年前的卖座电影《世界末日》的主题曲——张扬的最爱。

念了4年军校,她还是对每天必须起得比太阳早感到愤懑,因此不得不用最喜欢的歌作为唤醒自己的工具。

但完美如aerosmith的嗓音,有时也不能成功地让张扬从床上爬起来。她只好含泪把“智能化住宅系统”设置为:歌声响起后5秒钟内,床铺即自动铺上防尘膜。

对她来说,这真是个残忍的设置。在刚刚改变设置的那段时间里,她至少被卷在防尘膜中7次,差点憋死!其结果就是,现在只要一听见那歌,她就像条件反射般一跃而起,躲那张床远远的。

洗漱完毕,张扬走出卫生间,一边换衣服一边说了声“早间新闻”,歌声骤然停止,一道光束从天花板上缓缓落下,闪烁着,形成一幅银幕,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因此,有关专家提醒广大民众,不要忘记14年前的那场浩劫,保护环境是每个地球人的责任……”

“若真有谁能忘了,我倒满佩服他的。”张扬懒懒地勾动唇角,对着镜子扣上外套的最后一粒纽扣。

镜中的女孩,短发及肩,五官立体,皮肤是极健康的小麦色,乍一看去,并不觉得如何漂亮,只是一双明眸,出奇的亮;顾盼之间,露出股别样的灵气。尤其是配着身上那件绘有黄、褐、绿、黑四色不规则图案的军服,真真当得起“英姿飒爽”四个字。

单看外表,谁也瞧不出那件军服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它却是军方刚刚研制出来的“全季节防水迷彩军服”,以蜘蛛丝混合纳米材料制成,能防破片和穿甲弹,具备生化防护及防毒能力,还能自动调节内部温湿度,无论是北极冰雪的寒冷还是赤道沙漠的高温都能适应。而它的净化水装置还能保证战士随时随地有水喝。

最妙的是,这种军服虽然功能齐备,穿在身上却非常轻便,如同另一层皮肤似的。

绝妙的高科技!

张扬非常庆幸自己当初听了老爸的话,直接读了军硕,一毕业就分到特种作战部队,要不还穿不上这样高级的军服呢。当然,还有这个——

她拿起桌上墨绿面、两边都饰有银色矩形图案的肩章,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别到肩上,抬头,吸气,再呼出,对着镜子“啪”的立正,行了个军礼道:“早上好,倪上尉。”

哇哈哈,是的,她是上尉啦!甫从军校毕业就得到上尉军衔,除了天才少女张扬她,谁能做到这一点?

最重要的是,她的“伟大成就”没有一点是靠她老爸的哦,那个老古板根本就不会徇私舞弊嘛……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努力争取来的。

她为自己而自豪,非常自豪。

张扬冲着镜子一笑,胸前别着的由两只交叉的翎箭构成的标志着她特种兵身份的兵种符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出门了,荣升上尉的第一天,她不想迟到。

然而,就在这时——

“现在插播一条最新消息:一天前,欧亚大陆联盟的考古学家在古埃及名城孟菲斯遗址附近发现一块方尖碑。据鉴定,此碑建于公元前1680年,距今已有近5千年的历史,系迄今为止在埃及境内发现的年代最为久远的方尖碑。令专家们深感惊讶并深感不解的是,这块碑上竟刻有汉字……”

汉字?张扬一下子顿住脚步,扭过头,光子电视上显示出一块高耸入云的石碑:外形呈尖顶方柱状,由下而上逐渐缩小,最顶端的塔尖部位,仿佛镀着一层金,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镜头缓缓移动,绕碑一圈,但见碑体四面均刻有大量的象形文字,尽管时隔5千年,却依旧是那样清晰。

然后,画面突然切换,碑体正面雕刻着的那幅巨型雕像,就这样乍然跳进张扬的眼帘。

刹那间,她如遭雷击,连呼吸都窒住。

震撼,就像海水涨潮般瞬间席卷她的全身,猝不及防,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无一幸免。

她无法动弹,更无法出声,只能放任自己的目光,痴痴地盯着电视屏幕,痴痴地盯着那块方尖碑上的两个人:如鹰的男子,如莲的女子,侧身而立,双手相握,目光胶着,身后隐隐似有千军万马……阳刚和阴柔,桀骜和宁静,不羁和素雅,完全完满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那样的姿势,那样的神情,一眼望去,竟似看见了天荒地老。

5千年,沧海桑田,无情的岁月湮灭了多少传奇,但古埃及的漫漫黄沙却掩埋不了这对男女的音容笑貌。他们的形象是那样鲜明、生动,就像有一双手把他们从远古缓缓地推到张扬的眼前……她似乎能看见他们穿越时光而来,渐行渐近,忽而低语呢喃,忽而相视而笑,最终,缓缓地凸现于石碑上,就此凝固,而至永恒。

5秒钟后,张扬终于喘上一口气,稍定了定神,眯起眼睛,仔细寻找石碑上的汉字……再不走,她铁定迟到。她心知肚明,可就是挪不开腿……有一种异样的情感流窜在她体内,那块5千年前的石碑就像块磁铁,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突然,她的目光定住了——找到了!汉字!就在那名女子的雕像下方,在一行象形文字的正中间,清清楚楚地夹着“爱丽斯”3个字,横平竖直、笔画规正,具备一切方块字的特点,如果有谁说那不是汉字,那他绝对是瞎了眼!

可是……怎么可能?

虽然张扬的历史知识并不算很丰富,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在新大陆时期之前,埃及和中国绝对没有往来。那么,5千年前的古埃及,怎么会有人会写汉字?而且,这些字还是简体的!还刻在记录法老功绩的石碑上!

这是怎么回事?

张扬不是个喜欢想像的人,可现在,恍恍惚惚中,她的眼前却出现了一幅画面:烈日炎炎,黄沙万里,古老的采石场中,赤裸着上身的工人们手持最原始的工具,在高耸的石碑上一点点凿刻:横、竖、撇、捺、折……分明是对他们而言完全陌生的异族语言,他们的神情却是那样虔诚……

这时,电视画面切换,播放起下一条新闻。

就像电路忽然短路,张扬满脑子的遐想骤然中断,随即哑然失笑: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跟中了邪似的?什么古埃及,什么方尖碑,什么奇怪的汉字,跟她有什么关系么?

——没有。

那她在这儿胡思乱想些什么?再不走,她就要迟到了!

张扬猛的回过神来,一把抓起军帽,冲进车库。

自从父亲荣膺欧亚大陆联盟总指挥官,张扬一家就迁入了军戒区。后来她军校毕业,自己出来租住了这套公寓,却仍在军戒区内。

其实所谓的军戒区,和普通城市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一样有学校、医院、住宅区、商业区,最大的不同处就是——这里是禁飞区,普通城市里那种飞船满天飞的情形,在这里绝对是看不见的。

张扬开了车出来,清晨的街道空无一人,灰尘在光束里漂浮,一派宁静祥和的氛围。可她知道,再过一刻钟,士兵就要开始清晨拉练,这份宁静,即将被他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所打破。

届时,将有一个非常威风、威风非常的人,紧跟在队伍旁边,督促着、监管着,响亮地喊出一声声口号。

——那个人,就是她。

一念至此,她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然而很快,那笑声就化作轻轻一叹。

从军,并不是件容易事,军中生活之艰苦、军纪之严明,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根本想像不出。尤其是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立志当一名职业军人,简直是对自己的一种虐待。

但是,张扬不后悔。

因为她拒绝平凡。

她不想自己这一辈子都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小人物,不想自己死了以后徒留一具躯壳慢慢腐化成有机肥料……她要成就一番大事业,要这世界都知道她的名字——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聪明才智并不足以让她在学术、科研方面有所建树后,她惟一能选择的就是从军,继而——从政。

总有一天……她对自己说,总一天她会像九年前的父亲一样,站在权利之巅,向世人宣告自己功成名就。

但是,她真的没想到,这个机会,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入库停车的时候,张扬从眼角瞥见不远处的小型机场里停着一架飞机。

说是禁飞区,但只要有“规定”存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特权”同时存在……对此,她看得很明白。

只是,不知这是哪一位大人物,竟然会起得这么早,跑到这里来又有何贵干?

距离行政楼还有50米远,她就看见楼前站着两队荷枪实弹的警卫,再次证明她的猜测属实——来的这位,绝对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就在这时,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张扬明白过来,快步上前,笑着招呼:“hi,温斯。什么事竟然惊动了他?我印象中他已经好几年没起得这么早过。”

温斯——她老爸的机要秘书,一个英俊幽默的英国男人,冲她耸了耸肩说:“可不是。据说太早起床会让人心情烦躁,脾气也会变坏,我刚刚还在想这两年的好日子是不是就快离我远去了。”顿了顿,指着身后的门说:“快进去吧,他在等你。”

等……她?张扬有点意外,这么说父亲为她而来?

“不会是特意来考察我这上尉当得称不称职吧?”她骇异地笑着,推门而入,房里俩人同时转头,朝她看来。

一个鹰鼻深目,身着戎装,绿色肩章上饰有银鹰,表明其上校身份,正是张扬的顶头上司福特上校。

另一人,黄皮肤黑头发,身材魁梧,虽作一身便装打扮,却自带着股威严之气,一看便知是发号施令惯了的人物,自然就是张扬的父亲、史上最年轻的欧亚大陆联盟总指挥官张建东了。

“长官!”张扬双目平视前方,中规中矩地行了军礼。

张建东朝福特上校略一颔首,后者会意,目光一抬:“倪上尉。”

“是。”

福特上校拿起桌上一块薄如信纸的电子板,递过去说:“这是欧亚联盟陆军总将布尔将军签发的调令,命你立刻前往b3空军基地配合执行一项紧急军务。调令自下达之日起生效,至任务完成时止,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长官。”张扬接过电子板,看都未看便在右下角按上自己的指印,随即递回,“请问我何时动身,长官?”

“即刻动身。”

“是。”直到这时,张扬才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果然,张建东站了起来,跟福特上校说了几句话便转向她:“走吧。”

出了行政楼,父女二人径直往机场走去,一路上,张建东固然不发一言,张扬也始终保持着沉默。

父亲的神情告诉她,那项“紧急军务”必定非同一般。但,如果真是重大任务,上头怎么会选中她这样一个刚从军校毕业的新人来执行?而且,调令既是布尔将军签发的,为什么却是老爸亲自前来下达?

尽管有一肚子的疑问,张扬却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不问。

她不能问。

自古军令大如山,军人的职责在于执行,而不是刨根问底。

就这样一路无言地上了飞机,父女俩各自落了座。一名女军官端上两杯水,看肩章,竟然是个中尉。

张扬坐父亲的专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随机的都是普通乘务员,像这次这样全换成军人的情况,还是头一遇上……她越发意识到这次的事不简单,不动声色地举起水杯,目光飞快地扫向四周,偌大的机舱,只有她和父亲俩人,连温斯都不在其中——究竟是什么事,保密工作居然做到这份儿上了?

“你妈妈昨天打电话给我,”突然间,张建东开口了,“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回家看她了。”

张扬收拾起情绪,抬头说:“明天就是周末了,我打算明天回去的。”

“唔,”张建东虽然与她说着话,却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停了片刻才说:“她……我是说你妈妈,很寂寞……我公务缠身,陪她的时间实在不多,幸好还有你……”

“是啊,有我呢。”此时身边没有外人,张扬也不再拿捏着,笑着说,“老爸你放心啦,我会抽空多陪陪老妈的。”

张建东拿眼瞧了她一会,手指来来回回地抚摩着水杯边缘,半晌,忽然问:“叛儿,你害怕过什么么?那种……真正的害怕。”

“真正的?”张扬歪着头想了想,眼神忽然一暗,“有过,就是14年前……”不愿回想,她没有把话说完,深吸口气,故作轻快地问:“老爸呢?你害怕过么?”

张建东点点头:“当然有,而且有过很多次。”

“很多次?”张扬扬眉,“开玩笑……”

“不是玩笑。”张建东面无表情地打断她,双眼凝注着舷窗外,缓缓说:“3303年8月19号,我们的飞船出了问题,正在抢修时,泥石流来了,3名同事撤退不及时,被活生生的吞噬了……3303年8月22号,我们正在测量震波,龙卷风突袭,8个人死了,他们被卷走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我至今都忘不了……”

突然意识到父亲在回忆什么,张扬唇角的笑容僵硬住。有关14年前那支志愿者队勘测地球的情形,多年来父亲从未主动提起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张建东轻呼了口气,闭上眼睛继续说道:“6天的勘测,死了49个人。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就像死神一刻不停地跟着我们,什么时候兴致来了,就换个花样把人命当废料一样回收……”

张扬打了个冷战,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你问我害怕过么?是的,我怕过。整整6天,我每时每刻都在害怕,我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遇上地震、飓风,怕天上突然掉下冰雹,一下就把我的头砸开花,怕再也不能看见你妈妈、看不见你——我惟一的、仅有的女儿……”

“爸爸!”张扬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张建东睁开眼,见她脸色苍白,便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说:“没事,都过去了,我活下来了,不是么?我是惟一的幸存者,所以我得到了全部的荣誉和权利……死了49个人,却成就了我一个,我的运气真不错,是不是?”说罢,讥讽一笑。

张扬深深地看着他说:“名垂青史,不朽功名,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你的原话,不是么?你只是被这个契机选中了,你又何尝有过选择的余地。”

张建东目光一闪:“那么,如果你有选择余地呢?你会怎么选择?接受这个机会,还是拒绝?”

张扬先是一怔,随即垂下眼睛……3秒钟后,她抬起头。

“名垂青史的机会么?”她一字字说,目光充满了坚毅和果敢,“如果我有,我会接受。一定会。”

张建东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忽而一笑,淡然说:“那么,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穿越时空的人,不知道算不算名垂青史。”这世上,最奇妙、最神秘、最充满魔幻意味的字眼是什么?

——穿越时空。

当然是穿越时空。

再没有第二个词汇,能像它这样掀起了一代又一代的人的热切渴望;

再没有第二个词汇,能像它这样只是想一想便足以勾起全部的激情。

千百年来,人们一直梦想着能够无所顾忌地穿梭于时光的隧道,造访远古、探索未来。文学家们用最具想像力的文字来幻想它;学者们投入毕生的精力、用一个又一个方程式来证明它存在的可能性;而更多的普通人,则只能在最离奇的梦境里才能踏上那条幻想之旅……可现在,这竟然不再是幻想,不再是学者脑中的方程式,而是——即将付诸行动的现实。

这无疑是个划时代的创举,是继人造卫星上天、人类登陆月球、探访外太空成功后,人类科技文明进程中的又一个、意义最非凡的一个创举。

全人类都会把这一创举永远铭刻在心,而毫无疑问的是第一个完成这一创举的人的名字,也将随之被留在史册之上,永远。永远……张扬把这两个字细细的咀嚼着,年轻的面孔上渐渐浮起语言难以描绘的光彩。

“爸爸。”她抬起头,用做梦般的神情凝视着自己的父亲,“你是说真的?”

张建东颔首:“不但是真的,而且立刻就要进行,一刻也耽误不得。有可靠消息说,美国内华达空军基地的穿越时空研究即将进入活体实验阶段,我们必须先行一步。”

自从2500年欧亚大陆联盟成立,就和美洲大陆形成对峙,其中,科技竞赛更是两方主要的竞争环节,像穿越时空这样万众瞩目的创举,欧亚大陆联盟自然不肯让美洲抢先。

怪不得这么突然。张扬点点头,因为事关重大,原先的兴奋迅速沉淀,她沉思片刻,问:“我们的研究,已经到了确实可行的阶段了?”

“理论上讲是这样。”张建东肃容道,“但是在进行活体实验前,谁也不知道那样做有没有危险。”

不错,螃蟹无毒,但是在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之前,谁知道?

张扬沉默下去。

“叛儿,”张建东沉声道,“如果你不愿意……”

“不愿意?除非我疯了!”张扬睫毛一扬,“我一直期盼着能名垂青史,你知道的,不是么?否则军中比我有资历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又怎么会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给了我?你从没利用职权徇私过,可为了我,你破例了……谢谢你,爸爸。”

张建东微笑:“我也有我的私心。”

“啊,是的!”张扬冲他挤了挤眼,“父女俩双双名留史册,这可是前无古人的事呢!老爸,哦?”

看着她神采飞扬的笑脸,张建东的心没来由的一抽,他皱了皱眉,刻意忽略掉那份怪异的不祥之感,话题一转说:“马上就到b3了,你还是想想要去哪里吧。给你个特权,随意选择穿越的时间和地点,怎么样?”

“让我选?”张扬顿时喜上眉梢,“哦,这简直太棒了!让我想想,好好想想……”正说着,脑海中浮现一幅画面,眼睛一亮,冲口而出道:“我要去5千年前的古埃及!”

“为什么是埃及?为什么是5千年前?”

“因为……”张扬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去。而且,我一直梦想着能看看以前的地球,看看没有被污染的海洋,看看真正的蓝天白云,一定很美很迷人……”

见她一副深深陶醉的模样,张建东不禁莞尔,双手抚膝,一哂道:“好,就去古埃及!”

六字出口,尘埃落定,大势所趋,人力难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