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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稻田里的旗 暗劲

应该说,事情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这一点张克胜自己也这么认为。他走到停车场的另一头,给老婆李小虹打电话时,李小虹压抑不住兴奋地说,这就好了,就等于成功了一大半。张克胜点头表示同意,虽然李小虹看不见他的这一动作。接着,李小虹又嘱咐说,这回可要当面交到他手上。张克胜说,知道,你当我是傻瓜啊。李小虹似乎意犹未尽,在电话里还想再做几句指示,但张克胜看见局长王永民和他的一家人已经走过来了,便不由分说地关掉手机,向他们走去。

王永民被他的新婚夫人挽着手,几乎是相拥着,走到那辆黑色的丰田车边,后面跟着夫人的女儿,12岁的女孩格格,格格的手上牵着一只名叫撒野的斑点狗。与王永民夫妇的幸福表情相比,格格有些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斑点狗撒野见到张克胜,就又兴奋地想撒野了,它嘴里轻声地呜呜地叫着,好像要扑到张克胜的身上,仿佛张克胜是一块新鲜的牛肉。

张克胜赶忙拉开前面的车门,小心地问王永民,领导,你们爬山已经很辛苦了,还是我来开吧。

王永民看着新婚夫人,后者摇晃着王永民的胳膊说,还是我开吧,我还没过足瘾呢。

王永民呵呵地笑着,带着一丝暧昧的语气冲着张克胜说,你看,她瘾那么大呢,就让她开吧。

张克胜显然听出了王永民的话外音,可他也不好笑起来,但又不能不有所表示,否则也就显得自己太弱智了,太弱智了领导也是不喜欢的哟,他就把嘴皮子咧了咧。

领导的新婚夫人(张克胜到现在还没有弄清她的名姓,她长得有点像以前的一个电影明星汪明荃,张克胜很羡慕王永民,终于摆脱了前妻的苦瓜脸,而换上了这位明星脸,脸和脸就是不一样,就如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张克胜就在心里叫她汪明荃)听出了王永民的意思,她撒娇似的拢了拢头发,说,讨厌!就把那汪明荃式的屁股坐在了驾驶室上。

张克胜不由暗暗叫苦,有些发憷地看着后排的位置。但情况是明摆着的,局长王永民肯定是和新婚夫人汪明荃坐在前排,而格格已经坐在了后排左边靠窗的位置,斑点狗撒野迫不及待蹿上了后排中间地带,张克胜只能坐在右边。张克胜看王永民坐了下去,也只好带着笑脸坐下了,屁股刚一落座,撒野就双脚起立,挨在了他身边。

对于今天的行程,张克胜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今天是周六,早上起来时,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张克胜正想着,是不是和往常一样坐大巴回到那个在瓦县的家呢?手机就响了,屏幕上显示是王永民的电话。

王永民在电话里问他,今天忙不忙?

不忙,不忙,张克胜说,我们有什么忙的呢!

那我们到仙寓山玩去吧,王永民说,今天下雪,山上景色不错。

张克胜连连点头说,是啊,确实不错。

随后,他们约好了时间、碰头地点,让张克胜欣喜的是,这确实是一次纯私人的旅行,首先,人员就是王永民一家和他,再者,连出行的车也不是王永民的公务车,而是由张克胜去罗城租车行租了一辆车,王永民说,私人出游还是和公家划清界限好。张克胜感觉王永民没把自己当做外人,他接完电话后,急忙订好了车子,又打了个电话给在瓦城的妻子李小虹,汇报了这件事情。李小虹也很高兴,提醒他说,赶快去办个银行卡,多拿一点,一万吧。

张克胜是在半年前认识上罗城教育局局长王永民的。当然,为了认识上王永民,这之前至少还有半年的铺垫时间。

张克胜和老婆李小虹原来都是瓦县中学的教师,本来,他们在瓦县生活得挺好的,张克胜上班教教书,下班了就去学校后边的池塘钓钓鱼,他钓技不错,钓的鱼吃不了的,就由李小虹腌了,再晒干,做咸肉蒸鱼吃。四年前的一天,张克胜又去钓鱼,这回不知怎么的,他竟然将钓鱼钩子甩空了,甩到了塘边深深的草丛里,他随手用劲一拉,竟听到哎哟一声,一个学生站了起来,一块鲜红的肉也在鱼钩子上跳动着。他把一个蹲在草丛里拉屎的学生半边耳朵拉了下来。社会上一些家长早对瓦县中学教学质量不满了,他们说,瓦县中学老师上课打迷糊,下课喝酒钓鱼搓麻将,这不,出事了吧,要严惩教师,狠抓教师作风。这样一来,张克胜赔了钱不说,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走在街上也被人指指戳戳。张克胜一气之下,把钓鱼杆子折了,下了班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也看不清电视里放的什么,两个月下来,一张脸都被看成电视一样青红紫绿的。李小虹劝他说,这不行,你要不还是走吧,换个位置。刚好,过不久,市里公开招考公务员,张克胜就报考了,这一考竟考上了,好歹算是离开了瓦县,来到了罗城。

张克胜人虽离开了瓦县,可老婆孩子还是在瓦县,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如何将老婆李小虹也调到罗城就成了他们家最大的政治。张克胜考上的岗位是罗城市档案局,办公楼里除了那些发黄的陈年书纸以外,难得见到几个外人,更不要说找到得力的人了。张克胜本来就在校园里散淡惯了,找关系更不在行,他东找西找,找了几个所谓的能说上话的人,银子花了一大把,却没有一个能办成事,渐渐地就灰了心,所以老婆调动的事也一直没有进展,他有时候甚至想,我就是不求人,就这样一辈子分居两地算了,好在,罗城到瓦县也就70公里的路程,坐车子一个多小时也就到了。

但张克胜自己放过了自己,别人却没有放过。那天,他糊里糊涂地被同学请去参加一个瓦县籍罗城人士同乡会,在会上,同学问他,老婆有没有调过来?他摇摇头。同学很同情地说,哎,那每周来回跑多难受啊,你得想想办法啊。张克胜只好苦笑着说,想什么办法啊,小老百姓有什么办法?座上另一个人说,那你何苦要调罗城来么,我就说过,调到罗城来的人,一不能签字买单,二不能调动家属,就最好不要调过来了。张克胜恰恰是两样都没法办到,他的脸一下子火烧火燎的,他二话不说,站起身就走了,奶奶的,我就不能把老婆调过来?走在罗城的夜色里,张克胜心口一起一伏的。

张克胜开始细细梳理自己和李小虹以及认识的朋友们的社会关系,在这一过程中,他终于有了惊喜的发现。

回去的路上,撒野比来时更加放肆。

来时的路上,张克胜穿了件厚夹克衫,用一种仿皮的面料做的,狗爪子扑上去,一抓一挠,就发出屁屁的怪怪的声音,格格乐不可支,撒野也特别卖力,一次次地扑到张克胜的皮衣上,从胸口抓到背后,屁屁屁,屁屁屁,格格咯咯咯地笑。

坐在前排的汪明荃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也呵呵笑着说了一声,格格,别弄坏了叔叔的衣服啊。

嘿,不会,不会。不等格格做出回答,张克胜抢先说,我这衣服不碍事的,孩子高兴么。张克胜发现,汪明荃对这个女儿宠得可以,而格格把那只斑点狗更是当做宝贝,王永民呢,自然对汪明荃这个新婚妻子俯首帖耳,a大于b,b大于c,那么a就是最大的,这个逻辑张克胜是懂得的,所以,斑点狗撒野是得罪不得的,它高兴抓他的衣服就让它抓吧,不就是一些声音么。

王永民看汪明荃笑了,也带着笑看了一眼张克胜,说这个撒野真撒野了,不要紧吧?看得出他有一点点歉疚。

张克胜说,不要紧的,你让它闹吧,我就喜欢狗呢。

撒野没完没了地抓挠着,张克胜脸上还得带着笑,他感觉自己的腮帮子笑得僵硬了,撒野的抓挠声也越来越让他难以忍受,像是用一块尖锐的铁片划过一块水泥地,刺得人心里发颤。就这样一直开了半路,张克胜几乎要虚脱了,脸色苍白,差点干呕起来,他竭力让自己坐得自然一点,脸上的笑容顺畅一点,甚至还若无其事地摸着撒野身上的毛。好在,最后格格大约也玩厌了这一套,将撒野抱在了自己怀里,张克胜才得以赦免。

所以,回去一上车时,张克胜准备了两招,一是抢着开车,当然这一招已经失败,二是脱了夹克衫,反正车内有空调。他装着满头是汗的样子说,太热啊。就顺手脱了夹克衫,张克胜要求自己一定要做得自然,要水到渠成,而不能生硬,让汪明荃看出来。还好,汪明荃专心开车,并未注意到他。张克胜略略松了一口气,往后靠了靠。

像从塘里捞鱼一样,把一塘的水抽干了,鱼儿就露了出来。张克胜脱了裤子,下到塘里捞,终于从众多的鱼中捞出了一条,这就是妻子李小虹的父亲曾经的同事。关系是这样的一个关系:李小虹父亲也就是张克胜的岳父,以前在瓦县农机厂工作,当时有个同事后来调回省城去了,就是这个同事竟是罗城县教育局局长王永民的叔叔。这事就有些靠近成功了。

于是,张克胜专程陪着岳父大人去了一趟省城,带了瓦县的较有名的土特产瓦县火腿,敲开了那个王叔家的门。王叔竟还记得当年的同事,看得出他退休后有点寂寞,一听到老同事前来求救,当即就跃跃欲试,我下次到罗城去,让永民请我喝酒,到时把你喊上,不就接上头了么,我直接跟他说。张克胜感激地说,请客肯定是我请,只要您老能去。王叔大手一摆说,嗨,他请也是公家请么,还要他私人掏钱?

王叔雷厉风行,过后不久就大驾光临罗城。张克胜在本市最好的香樟园大酒店请了一桌,特意将老岳父和老婆李小虹也喊来了,王永民一方是王永民本人和王叔,张克胜还想请王永民的夫人参加的,以使这个宴会更有些家庭气氛,但王永民淡淡地说,她忙得很,不来了,就我们吧。张克胜以为王永民是不想让夫人参与单位里的事,也就不再坚持。那晚的气氛还是比较热烈的,宾主双方的交谈也还是比较融洽的,王叔大谈在瓦县时,张克胜岳父一家是怎么样关照他的,他甚至还记起来,有一年,他在机床上操作时,大拇指被车床咬了,血像自来水一样流,还是张克胜岳父撕了自己的衬衫包住指头,又背了他去医院的。好人哪,王叔感叹地说。于是,又喝酒。过后,王叔将王永民的家庭住址和家里的电话号码都一一跟张克胜说了,并说,永民那里我已经初步说了一下情况。

张克胜知道接下来该“放箭”了。放箭是罗城的民间说法,意思是找人办事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送上红包什么的,说明事情已经找到了突破口,有了靶心了,自然可以放箭了。王叔告诉他王永民的家庭住址及家里电话号码,也是便于放箭这个意思。

张克胜坐下后,斑点狗撒野在一旁打量着他,张克胜也看着它。他从狗眼里看见自己惶恐的样子,狗微微皱起眉头,脑门上积了一堆褶子肉,像堆了一脑门子坏主意,它一动不动地盯着,嘴角半咧着,像是在暗笑,张克胜移开了眼睛,他有些怕这头丑陋的狗了。

他们上到了仙寓山上,开始爬山游览时,对于游览线路发生了争执,汪明荃执意要先去仙女庙里烧香,听说这山上的仙女庙烧香很灵,永民,你不是腰痛嘛,烧几炷香,在仙女娘娘面前许个愿就会好的。而格格却撅着嘴,烧什么香啊,神经病,我要去大峡谷。两人争执不下,张克胜说,要不,我陪格格去大峡谷吧,回头在停车场会合。

往大峡谷方向走了一段,一开始,斑点狗还积极地奔跑着,兴奋地东嗅嗅西闻闻,不时跷起一条腿做出个尿尿的动作。但走不了一会,它看着张克胜,嘴角浮起了笑,竟然不肯走了,它呜呜地叫着,绕着格格打圈子。哦,原来你是想偷懒啊,格格说。她拍了拍撒野,对着走在前面的张克胜喊,哎,等等我们啊。

张克胜转过身来看着她和狗,呵,呵,等等你们,你看我光顾自己走了。

格格指指撒野说,喂,它走不动了,你抱抱它吧。

张克胜愣了一会,妈的,狗竟然还走不动,他笑着说,真的要抱啊。

格格跺了一下脚,你不抱我抱。说着便下腰去。

张克胜赶紧跑上前说,我来,我来。边说边抱起了斑点狗。这狗不像那些小哈巴狗,小小的,而有二三十斤,抱在身上很是费劲。撒野瞪着一双狗眼睛,嘴角浮着那种幸灾乐祸似的笑,看着张克胜。张克胜无奈地盯着狗眼,这家伙欣赏着我的无奈呢。该死的狗,张克胜气喘吁吁地抱着它,上坡下坎,根本没有精力看风景。转过了一个栈道,张克胜两手发酸,背心骨上出汗了,他试着把这位爷放下来,让它走一走。一放下来,这位爷就叫起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格格赶紧叫,别放,别放,你抱着它啊。

张克胜狠狠地看着地上的斑点狗,低下身去又把它抱起来,他瞪着它,咬牙切齿地轻声地说,我杀了你!

撒野竟然冲他龇了龇嘴,眼神里有一丝轻蔑,并充满了嘲笑。

张克胜第一次放箭是在那次宴会结束后一个星期。张克胜从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了瓦县中学教书,尔后就考到了罗城档案局,所以从没有求过人走过后门,第一次放箭便成了考验。他吃过晚饭后,待天黑透了,在超市里买了两瓶酒、两条烟,价值两千块钱的样子,拎在手上便打的到了王永民家所在的小区。

下车后,张克胜隐在小区的一棵香樟树下打王永民家的固定电话,是个女人接的。张克胜猜测她肯定是王永民的夫人,便说明了来意,并说和王永民是认识的。电话里女人沉默了几秒钟便说,他不在家啊。张克胜说,没关系,我认个门就走。张克胜心里想,王永民不在家还好些,要不然拎着礼品,见到王永民还不自在呢,也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他就上了楼,敲响了王永民家的门,一个显得老态的中年女人开了门,她点点头说,是你啊,刚打电话的吧,老王不在家啊。张克胜干脆连门都不迈进了,他站在门边将那包礼品放在地板上说,哦,王局长不在家,那我就回头再来,不打扰了。他说着,匆匆下楼了,听到身后防盗门啪一声关上了。

过了两三天,张克胜估计王永民应该回过家了,就打了王永民的手机,想探探王永民的口气。王永民在电话里哦了一声说,那事还没有在班子会上研究呢,现在几个学校都不缺人,再想想办法吧,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张克胜仔细回放着王永民的几句话,得出的结论是,王永民没有把话说死,就说明还有希望。接下来应该放第二箭了。

又过了半个月时间,张克胜再一次像前一次一样来到王永民家,这一次,他不知道该放什么样的箭,打电话和老婆李小虹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送两千块钱的银行卡,要来就来直接一点,李小虹分析说,像王永民那样的官员不缺吃不缺喝,只有钱不怕多。这次,王永民仍然不在家,那个女人收下了装在信封里的卡,王永民在喉咙里咕噜了半天,吃力地说,我姓张,市档案局的,你跟王局长说一声,他知道的。女人唔唔地点着头,表情有些淡漠地看着他,他连茶也没喝一口就又走了。

张克胜痴汉等丫头,又等了半个月还是没一点消息,他只好又一次鼓起勇气打了王永民的手提,王永民的口气却比上一次冷淡多了,他只说,这事不好办,再说吧。

张克胜捏着电话机,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他闹不明白王永民怎么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嫌自己的箭太没有力量了?可是按罗城的规矩,像这样的事,最少要放三箭啊,也不算太少吧。

张克胜愁得要哭却找不到腔调。这天下班后,一个在罗城的同学喊他喝酒,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妈妈的,喝醉算了。到了酒店,座上有一位恰是市教育局的一个科长,说起局里的事,科长说,我们最近很轻松,局长忙着离了老的娶了小的,哪有时间管我们哪,我们乐得快活,小姐,来啤酒。张克胜惊讶地说,王局长离婚了?科长说,正在离呢,我们局长半年都没回家了,一直和小情人在外租房子住呢,快了。

张克胜一下子酒醒了。他思考了半天,想明白了,又给王永民打了电话,他说,王局长,我到了你家去了两次你都不在啊,哪天想请你在一起坐坐。王永民这回态度明显不一样了,他哦了一声说,不客气,哪天我联系你吧。

张克胜先以为王永民是随口说的呢,没想到,在这个周末,他真的打电话找到自己了,并且是这样一种私密的活动。张克胜对李小虹说,看来是有希望了。

斑点狗撒野瞪了张克胜一会儿,好像张克胜脱了夹克衫,有些认不出他来了,它一时有些愣了,回过头看看它的主人格格。

格格把车窗摇下了一小半,冷风呼呼地直接吹到张克胜的身上,刚才出了点汗,这一吹,骨头缝里都泛着冷意,他咳嗽了一下,和格格商量说,格格,能不能摇上去一点?格格撅着嘴说,咦,你不是热么?现在不热了啊?

格格把窗子摇了一点上去,但仍留下了一道缝,让冷风自由地吹进来,吹上张克胜的上身,张克胜把头扭到一边,看着窗外的风雪。窗子外面,雪花越来越大了,道旁的行道树慢慢肿了起来,有一些黑色的鸟在田野上飞快地飞着。

撒野安静了一会,格格冲它呶呶嘴说,吻一个,撒野,吻一个。

张克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斑点狗撒野猛地伸出了大舌头,凑向了张克胜的左脸。

张克胜看见撒野的鲜红的舌头上布满了粘液,它哈着气,一股腥臭的味道直逼张克胜的口腔,他赶紧闭上了嘴,可是还是迟了一点,那股味道飓风一样扫过他的口腔、喉咙、食道,一直冲到胃里,他感到一阵痉挛,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往上涌。他往后仰去,神情痛苦,两手摆在眼前,像求饶一样。格格哈哈大笑,王永民也笑着,这个撒野真是个撒野。

张克胜也只好笑着说,这个家伙好调皮啊。张克胜说完这话又闭住了嘴,他再不敢张开嘴了,张克胜是个对口腔卫生很讲究的人,不抽烟不吃蒜。和老婆李小虹谈恋爱时,他非得要李小虹刷牙后,才肯和她接吻,自己更是一天要刷三遍牙,要不就睡不好吃不香。现在,撒野的一嘴腥臭就像一个钢针球扎在他的胃里,他偷偷地用一只手压着胃部,他生怕自己会一口吐出来。

总算忍住没吐了,下山的路也平稳了一些,张克胜暗自庆幸,不料,格格又撺掇着撒野,再吻一个,撒野,再一个。

张克胜急出了一脑门子汗水来,这样下去,他非得被整吐不可,情急之下,他只好蒙上自己脱下的夹克衫,装着和斑点狗撒野开玩笑的样子,撒野就一遍遍抓挠着张克胜蒙上夹克的脑袋,于是,就又响起了屁屁屁的声音和张克胜讨饶的声音。张克胜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偶尔掀起夹克一看,那撒野正阴阴阳阳地看着他呢,便又赶快蒙上了。

张克胜在心里数着路程,他甚至想掀起衣服,跳下车一个人走回去算了,但他总算克制住了,他用一只手摸摸口袋里的那个信封,银行卡还在呢,还等着他送到王永民局长的手中呢,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格格总算安静下来,歪在后座上睡着了,撒野也跟着安静下来。张克胜拿开衣服,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他看着窗外,风雪更大了,不远处亮起灯火,是城里到了,张克胜真想象那条狗一样呜呜叫几声。

车子开进了市里高档的碧荷苑小区,停在了一幢别墅前,到王永民的家了。张克胜抱着格格进了屋子里,又帮助王永民为斑点狗撒野做好了狗食,将它牵在院子里,然后,张克胜又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信封,他说,王局长,你看,快过年了……

王永民说,你这是干什么嘛,都是熟人。他说着,收下了信封。

张克胜彻底松了一口气,他真想一头栽倒在雪地上,好好地睡一觉,他觉得自己太累了。于是,张克胜向王永民以及他的新婚夫人汪明荃告别了,走到了屋外的院子里,他走得有些踉跄,没注意一旁正吃着狗食的那条叫撒野的狗,冷冷地瞪着他,嘴角又浮现出白天那样的老谋深算的嘲讽的笑来,它后腿人立起来,前腿一下子扑在张克胜身上,一张猩红大嘴带着没有吃干净的狗食,舔向张克胜的脸庞,张克胜感到自己的嘴唇被一阵粘液糊过,他瞪大了眼睛,两手发力向斑点狗的眼睛砸去,一条腿用足了暗劲狠命地向斑点狗柔软的腹部踢去。

门开了,斑点狗呜咽着在地上打着滚,女主人汪明荃吃惊地看着张克胜,张克胜也吃惊地看着她,他们俩都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