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本公子想换个下处,不行吗?”吃惯了肥肉还想吃青菜呢,更何况肥肉也没得吃了……韩希欲留还走,装作不悦道:“这生意你是做不做?不做我可去别家了。”
一看韩希恼了,掌柜急急忙忙从柜台里面出来,拦住了他,堆笑道:“公子说的哪里话,我这不是怕委屈了您么?得,既然您不嫌敝处简陋,这就立刻给您收拾间上房来,虽然比不得顺心客栈雕梁画栋贝阙珠宫,却还是能包管您舒适安心,跟自己家似的。”
吹牛的话谁都会说,真正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韩希对这无味楼有几斤几两还是比较清楚的,对于掌柜的话也不过是一笑置之。要真做到宾至如归,除非不让那杨初心在他跟前膈应。
想到杨初心,韩希的眼角弯了一下。
掌柜亲自给韩希准备的客房,虽然没有顺心客栈那么宽敞华丽,倒也还算舒适,主院的风景也算怡人,推开窗出去,还能看到一汪湖水,偶尔有游湖的画阁经过,倒有些宁静以致远的意思。
韩希安顿好之后,心情无比惬意,噙着一颗蜜饯,悠悠荡荡地溜达到了后面的小院。正好见到杨初心在院子里放风,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着,似乎在努力地适应走路。偶尔又停下来抬头看看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韩希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人完全没有往这边望一下的意思,等他看见自己是完全不可能了,便耐不住喊了一声。真是的,本来还想等着杨初心惊奇地发问,然后骄傲地宣告他的高贵住客身份呢……
杨初心一见韩希,倒呆愣住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韩希一听便没好气,几步走到他跟前,“就这么巴不得我走?本公子走不走也不是你说了算,我可警告你,今儿个本公子就下榻此店,你若是不客气点儿,我就投诉你!”
杨初心更呆了,“住在这里?”
“是啊,不行吗?”韩希看到杨初心那呆样,满意极了,更加得意洋洋,“本公子还会在这里常住,等你伤好了,就赶紧滚来伺候。”
无味楼白日有几个小二,晚间却是只有杨初心一个人的。一来谁也没有他伶俐,二来只有他未成婚,无家室牵挂。这些细节韩希早就摸得透透的。
杨初心脸上露出了几许古怪的神色,半晌才道:“韩公子,你不会是没钱了,被顺心客栈给赶出来了吧?”不然怎么会屈尊至此?他还记得阿福曾提过韩希十分难伺候……
韩希顿时板了脸,不悦道:“你说什么?”
杨初心挠挠头,像揭露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杨初心那欲言又止的态度无异于火上浇油,韩希怒气更盛,自己转了几转,小院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石桌之外,也无东西可砸。韩希出不了气,便又只得恨恨地瞪了眼杨初心。
杨初心露出那牲畜无害的灿烂笑容来,显得极其无辜,客套道:“韩公子既然肯在此屈尊,有什么需要便跟掌柜直言,无须客气。小的尚未痊愈,就不奉陪了。”说着拄拐转身,径自背对着韩希,一拐一拐地进了房间。
韩希望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郁闷地想,他明知道杨初心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还要来找不痛快呢?
可惜这个问题,韩希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韩希闷闷地回房,小二已经将酒菜准备妥当。大略瞧了一眼,也就过得去,其中有一道爆炒羊舌,里面添了香芹,是韩希不大喜欢的。韩希不爱香芹的气味,却又知道这少了这味辅菜这爆羊舌就不那么出彩,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这就是吃货的纠结所在。爆炒羊舌最后被韩希挪到了最远的位置,始终都没有夹过一筷。
韩希喝了几口闷酒,不禁摇头暗叹,要是杨初心在,上的菜大概就能合心意得多。寥寥吃了几口,韩希便唤人来收拾,径自向里间睡了。
幸而被褥都是新的,绵软舒适,韩希一夜安稳好眠,一时间竟忘了夜里要去觅食的习惯。第二日一早醒来,韩希神清气爽,昨日的种种不快全都抛到了脑后。
小二给他送早膳,一碟包子,一碟甜香的山药糕,一碗珍珠紫米粥,一壶热茶,样样合心。尤其是那碟包子,一半是豆腐皮包子,一半是流沙包。将那流沙包掰开来,就能看见色泽金黄的馅料像沙一样流淌,看得出来是费了功夫烹制的。韩希不由得奇怪,问道:“这是谁给准备的?”
小二道:“厨房里早就备下的,小的只负责传膳,别的一概不知。”
难道是谢大厨知道他来了特地准备的?想着上回谢大厨还邀他喝酒,自己却从未兑现过,韩希暗惭,想着等晚间回来就好好谢谢他。
用过早饭,韩希随手抓了惯用的那柄白玉骨扇便出了门,经过柜台时跟掌柜交代了晚些回来,掌柜忙问他做什么去。
韩希答道:“游湖。”
掌柜的松了口气,又提醒道:“最近城里戒严,街上时常有王府的卫兵巡查,韩公子还是小心一些。”
韩希一听便暗暗惊心,面上却不动声色,嘴硬道:“我又没犯法,有什么好小心的?”说着出了无味楼。
游湖的邀约是一早就收到了的,韩希昨天原本就打算出城,这游湖自然要爽约。可如今这城也出不得,左右无事,便决定去瞧瞧。
到了湖边,只见岸边垂柳依依,湖里画舫争辉,一派繁华富贵的景象。韩希新交的酒肉朋友早已租赁下一艘大湖船,摆了盛酒,还请了几个吹弹的歌姬,莺莺燕燕地一团闹着,见到韩希皆大喜过望,纷纷道:“总算来了,可就等你一个人了!”
其中一个叫方富贵的,罥着眼看他,道:“昨儿个听说你出城了,我还道你来不成了!”这方富贵是城里数一数二的浪荡子,吃喝玩乐样样上手。韩希原本也瞧不上他,奈何此人跟他名字一样果真富贵,有本事弄一些稀奇的东西,韩希为吃折腰,勉强与他相交。
韩希上了船,让船家撑篙离岸,才回道:“可不是么?要不是要弄那劳什子通行证,我也不在这里了。”
方富贵一听,给韩希斟了酒,悄声笑道:“这你就不知了吧?出城要出具通行证,已经执行了一段时间了。听说前日王府进了刺客,王府有意要严查又恐打草惊蛇,所以凡事都是悄悄的。你来的时候没见那街上有卫兵巡查?”
韩希见他倒像是知道些什么,有意套话,便装着懵懂道:“见是见了,可也没瞧出来跟平常巡逻的有什么不同。”这方富贵家里富甲一方,跟些官僚是有点关系的,说不定还真知道内情。若真是自己惹出来的事,还是趁早偷溜为妙。
方富贵见韩希感兴趣,为讨他欢心,便将知道的全部抖露了出来,“个把月前王府遭遇刺客,幸而王爷吉人天相,未曾损伤。又过了些时日,王府又遭人偷潜。只怕刺客心思未歇或者来头不小,无论如何都是不可饶恕的,王爷十分震怒,下了死令,一见可疑人物就立即逮捕,死活不论。未免人心惶恐,除了巡查不动声色外,就连街上的小贩和行人,都混着了王府的卫兵,一切都只悄悄的,一般人都不知道。”
方富贵绘声绘色,煞有其事,听得韩希入神。
方富贵曾经呷玩过娈童,知道男人的滋味比别个不同。见韩希面貌俊美无双,早就存了一番别样心思。知道他好吃,所以常常弄些稀罕物与他,原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此刻见韩希入神,便悄悄地靠近了些,也不知道韩希身上熏的什么香,幽幽的透着清凉,无比舒爽。得意忘形间,便深深地吸了口气。
方富贵这一动作大了,立时引起了韩希的警醒。韩希原本在思索着,听方富贵话里的意思,这件事似乎与他有关,又似乎不完全有关。一时间理不清头绪,便出了神。哪想得这方富贵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靠近,瞧他那脸上古怪痴迷的神色,韩希不由眯了眯眼,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
方富贵猛然醒悟,暗悔自己急进了,忙收了痴色,干笑道:“总之无论如何,这些事终究不与咱们相干,只要不去招惹那些王府卫兵便罢了。来来来,咱们喝咱们的。”
方富贵一吆喝起来,席间众人纷纷响应,又让那几个歌姬拣了几首时下流行的新曲弹唱出来,霎时间笙歌嘹亮杯盏交错,好不热闹。
韩希心里藏事,便没了玩乐的精神头。勉强应酬了几巡,便放下杯盏。
方富贵心里还打着鬼主意,见韩希不肯喝了,哪里依他,一个劲地劝酒。自己劝不动了,就鼓动席间众人一个个灌他。在座众人哪个不是在风月场间使惯手段的?韩希见实在推不过,只得都喝了。韩希自然知道酒过伤身,况且勉强灌了这许多,心内突突地往上撞,头也渐渐昏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