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希一听,又是尴尬,又是心疼,立刻推着他去了自己的客房,还一边抱怨,“不能就别逞强,横竖我又摔不死。况你这都能拉伤,怎地这么不中用?”韩希只顾着唠叨,全然忘了质问杨初心是如何接住的他。
杨初心无奈地想,韩希一个大男人,又不是那身轻如燕的姑娘家,本身就重,从那么高的屋顶掉下来,带下的冲力也很大啊,拉伤也不稀奇吧?可是杨初心为了避免解释带来的更大的责问,明智的选择了闭口不言,默默地跟着韩希进了房间,龇着牙坐在凳上。
而韩希这回翻包袱的速度比以前快得多,挑出某种药品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犹豫,手里拿着一个非常精致的小罐赶几步向杨初心走来,“万古白玉膏用完了,就用这个勉强替代吧。虽不如那个,聊胜于无。”
杨初心才刚勉强放下双臂,总觉得自己两个臂膀的肉被刀子割开似的,疼的恍惚,也不理会韩希在说什么,垂着头一语不发。
韩希见状,心猛地沉了沉,也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给杨初心上药。
韩希本人似乎比较偏爱这种带着清凉的药膏,涂抹到皮肤上后迅速渗入里层,带来丝丝凉意,缓解了些许紧绷和撕扯的疼痛。韩希上完药,又嘱咐道:“最好不要乱动,小心又磕着了,夜里睡觉警醒点儿。”
杨初心抬了抬眼皮,看着近在咫尺的韩希,静默了半晌,从鼻腔里挤出一个音节,“嗯。”
韩希挑眉,“你这是什么态度?”
杨初心回答得简洁明了,“疼。”
韩希冷笑几声,将小药罐“嗒”地一声放在桌子上,板着脸训斥道:“现在才知道疼?刚才又逞什么英雄好汉?”
杨初心眨了眨眼,无辜道:“你是贵客,要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摔下来,残了或者废了,掌柜会扣我工钱的。”
死静了一瞬。
韩希胸口狠狠地一个起伏,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指着门口高声道:“你、你、你给我滚!现在!立刻!马上!”
韩希刚才故意冷声嘲讽,内心里其实是非常希望听到杨初心一些温柔的回应的,比如说我不忍心看见你受伤什么的……没想到这个不解风情的呆子,救人的时候竟然想着工钱!工钱!
一个酒楼的小二,一个月累死累活通共也不过那几贯钱,扣了就扣了,本公子养不起你吗?
韩希差点儿就将心里话喊出来了,如果不是那小子那么爽快地起身离开的话。
韩希眼睁睁地看着杨初心走到门口,整个人都快气炸了。谁知杨初心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犹豫地回过头来看着韩希。
韩希满怀希望地与他对视。
“劳驾,能帮我开下门么?”杨初心道。
隔了两日杨初心已然恢复成之前那个生龙活虎机敏伶俐的小二哥,日间在大堂里待客传菜,晚些就在厨房洗洗刷刷,然后去冲个澡,上床睡觉。每日如此,生活忙碌且枯燥。
相对来说韩希就闲极无聊了,每日春光无处打发,韩希的视线就一直围绕这杨初心转啊转,有次实在是太过直勾赤裸,杨初心无奈,不得不暂时停下手边的事务,郑重其事地问韩希道:“韩公子,你既是贵客,有什么吩咐尽管言明,只要我能做得到的,定然不会推托,行不行?”
韩希暗想,本公子倒有话吩咐,只可惜这话不能宣之于口,好不叫人为难!
杨初心见韩希总是沉默不语,只得摇头走开,却还不忘送上雪山梅、五香杏仁、冰糖核桃等各色乾果给他当零嘴打发寂寥。
韩希吃了一回又嚷着口干,让杨初心泡好茶来。杨初心哪里理他,只顺手送上一碗漉梨浆完事。韩希一看是梨做的,想起那日买梨的乌龙,便顿时有些腻味,“怎么谢大厨最近爱上梨子了?”
杨初心随口答道:“谢大厨最近对梨子爱不释手,要不是小徒弟拦着,恨不得都要在炒菜里放梨块儿。”
韩希:“……”
韩希在无味楼里消磨了一段时间,眼见着杨初心实在不肯理会他了,终是无聊,便漫步出来,想去别处逛逛。
才刚出得门口,一个小厮模样的小子行色匆匆而来,一眼看见韩希,大喜过望,也不顾这是大街上,“扑通”一下在韩希面前跪了下去,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求韩公子救救我家主人!”
韩希定睛一瞧,隐约认得这是当初来送请帖的那个小厮,那么他口中的“主人”定是方富贵无疑了。
一想到方富贵韩希还恨得牙痒痒,当日被设局之事是韩希有生以来遭受的最大的耻辱,虽然当时就立马报复了回去,却仍是难消心头之恨。只是后来韩希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杨初心身上,便将这事丢到脑后了。而今照这情形看,想来方富贵中了他的银针还积留在体内取不出来,还在受着苦楚罢?
韩希暗觉爽快,气定神闲地抻开折扇,慢悠悠道:“这话是怎么说?我又不是那普度众生的大罗神仙,救不得人的。”
小厮不住地磕头,脑袋直撞在石板上“砰砰”直响,口里只道:“还请韩公子网开一面!我家主人说前日冒犯实在罪无可恕,但求念在诚心相待的份上饶过一命!主人这几日实在苦不堪言呐韩公子!”
此处的骚动已引来一些行人的伫足围观,韩希皱眉,垂着眼皮望着这个吵吵嚷嚷唯恐他人不知的小厮,冷笑了几声,“无论你你家主人是怎么交代你来,现在就赶紧回去吧!你只需要回去跟他说,本公子上次说过的,下回再见便要取他狗命,这话至今仍然作数的。”
小厮非但没有起身,反而哭得更加凄厉了,“求韩公子开恩!主人说若是不能请韩公子回去,就要将小的杖毙了!就算韩公子不肯原谅主人,还请看在小的无辜的份上,施恩一回,帮小的留住这条贱命,来世小的定当做牛做马……”
一听小厮这话,韩希就更加不耐烦了。虽然知道方富贵就那德行,韩希心里还是不大舒服,沉了脸色道:“你死不死,与我何干呢?”说着抬步走开。
这次,可不能算是他连累的……
一转身发现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韩希脸色更加难看,刚想拨开人群出去,原本一直在门槛内看热闹的杨初心就在这时蹦了出来,“韩公子!”
韩希默默转头看他。
“韩公子,这几日的教训也尽够了,若是能饶人一命,还是发发慈悲吧!况且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杨初心笑眯眯地看着韩希,一口白牙在阳光下特别晃眼。
跪在地上的小厮一听有人肯替他说话,顿时连声附和,“还请韩公子发发慈悲!”
杨初心当日是见着了韩希的糗样的,并且韩希后来还为此染了一场风寒,这事儿实在让人尊严尽失,韩希想若是换了别人遭受那样的屈辱,也定然不会将罪魁祸首轻饶。所以眼见着杨初心出来,韩希压根儿没想到他是来劝他救人的。
不管杨初心是劝他饶过方富贵,还是让他顺手救这小子一回,韩希都不大能接受。就算不能同仇敌忾,连袖手旁观都做不到么?劝他放过仇人算怎么回事?
韩希整张脸黑成锅底一般,咬牙切齿道:“如果我说不呢?”
杨初心上前一步,附耳悄声,“你若肯救人,晚上新到的新鲜小羊排,我给你留着,行不行?”说着悄悄拉了拉韩希的衣袖,又将脸上的笑放大了些。
韩希心跳了几跳,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仍自犟嘴,“你以为本公子稀罕那个?”话虽如此,只是韩希已经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实在是挡不住杨初心太过温柔的攻势啊……
“那……”杨初心眼珠转了转,察言观色,非常准确地拿捏住韩希的命脉,“我陪你喝酒怎么样?”
当然好!
韩希立刻权衡出利弊,恨不得立刻答应。但由于尊严和面子问题,韩希还是故作矜持,装作十分犹豫的样子思考了好一阵,咳了两声,绷着脸对那小厮道:“起来吧,我现在就去见你家主人!不过事先说好,医得好医不好,那要看他造化!”反正那王八蛋这次不死,将来再寻个由头弄死他,也不费多少工夫。
小厮闻言欣喜若狂,猛地从地上蹦起来,还不忘朝杨初心深深一拜,唯唯诺诺地引着韩希去了。
韩希这一去,便是好半日,直到月上梢头才披着一身夜露回到无味楼,也顾不上休息,就立刻去找杨初心践约。
而杨初心彼时正换上了日常旧的里衣,准备就寝了。
韩希一见此景眼里立马汇聚起狂风暴雨,“你耍我?”
亏得他念在杨初心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给方富贵取了腹中银针,当然其过程韩希故意磨磨蹭蹭让那王八蛋又狠吃了不少苦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韩希兴高采烈地回来找杨初心的时候,杨初心似乎已经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那他那么期待、那么兴奋是为什么啊?
他这一头热又是情何以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