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后,明月当空,苏染独自一人闲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用手支着下巴,看着忽明忽暗的繁星,轻叹了一口气,思绪回到了那盘棋局之上,“似死非死,似赢非赢”,究竟该如何破解?
“怎么?还在想四劫循环?”苏彻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苏染的身旁,问了苏染一句。
苏染松开手,笑着摇了摇头。
苏彻俊逸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坐到苏染对面,说道:“得了吧,你是我亲妹妹,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有什么用?又不能替我解忧。”苏染无奈说道,“与其来这陪我发呆,倒不如买几两酒回来同我畅饮。”
苏彻闻言,本是微微一笑的面容变得十分灿烂,愉悦写在了他的脸上,苏染头一次见苏彻笑得如此欢心,不禁挑了挑眉,苏彻一反常态,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痞气道:“不过离开家三年,你怎么连秉性都变了?以前你啊,只会待在房间里看书绣花,是个深闺女子,现在却也会喝酒寻欢了……也好,女子不能上战场,你做个李清照那样女词人也是可以的,这样才不会有失我苏家大将之家的颜面。”
苏染下意识嗤笑,她若是有李清照一半的才能,也不至于挑了齐皓那个负心汉做夫君。
“说说吧,想喝什么酒?”苏彻问。
苏染思量了一下,浅笑着说道:“‘概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就喝杜康酒吧。”
杜康酒,始造者杜康是夏朝人,别名少康,为中国酿酒鼻祖。杜康酒也因此而得名,成为有名的历史名酒,它是用杜康村的泉水酿制而成的,味道浓郁芳香,入口微苦,颔存半刻即甜,味道令人难以忘怀,因而有“仙酒”“贡酒”之美誉。
听苏染口中说出“杜康酒”三字,苏彻的一股赞赏之意随之扑面而来,“不错啊,还知道杜康酒,等着。”说罢,苏彻起身,像个不沉稳的孩子似的跑进房间里去。
苏染摇了摇头,“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过了许久,苏彻才兴兴冲冲地提着两坛酒走了出来,一窜窜到屋顶上去了,将两坛酒安放在瓦石上,又跳了下来,拥苏染进怀中,也到了屋顶上。
苏染感到好笑,原来古人真的喜欢在屋顶上谈天说地,也是奇了怪了。
“坐稳了,别摔下去。”苏彻扶着苏染的肩说道。
“嗯。”苏染笑了笑。
苏彻拿起一坛酒递给她,“喏,放心喝吧,父亲不会知道的,今天就当是破例一次。”
苏染接过那一坛酒,道:“多谢兄长。”
苏彻轻笑,与苏染同坐在屋顶之上,聊着旧时的陈年旧事,偶然提起了苏染小名的来历。
那年,苏父(苏傲舒)尚年少,行走于江湖,在江南的姑苏城,路遇贼人偷去了钱财,迫不得已露宿在外。
一日,他寻湖泊沐浴,却见湖边有一浣纱女,与浣纱女顾清一见钟情,二人成了亲,并育有一子,苏傲舒为其取名苏彻,谐音苏澈,寓意清澈如水。
江南周边有容奴作乱,苏傲舒去参了军,履立奇功,身份地位节节高升,在此期间,顾清已经再次怀有身孕,相思成疾,诞下一女,女儿唤苏染,寓意出淤泥而不染,当顾清正为生活而以泪洗面时,苏傲舒正在受人追捧,风华正茂。
苏傲舒其实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一个苦等他的发妻,在军营里,他偷偷画她的画像,提笔为她写下数十首动人的情诗。
战争结束后,他归来见天子,得赐府邸,本想着安顿好了将顾清母子接过来,顾清却听信了外人的谗言,暗暗来找他,当日,公主逼迫苏傲舒陪自己游园,恰巧被顾清看见了。
那张脸,顾清如何能忘?何况苏傲舒腰间还带着她绣的荷包,他的眉眼在她心里抹不掉,眼前的景象使她的心如同刀割一般,她误以为他负了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最后抑郁而终。
顾清死后十几天,苏傲舒才得到消息,后悔不已,接回自己的一双儿女,给苏染重新取了个小名——苏念清,给苏彻取名苏思清,以此纪念自己的亡妻。
苏染听完后,轻叹了一声,“世间若得双全法,我又如何舍得负你?”
苏彻叙述这件事时,语气显然凄凉了许多,灌了一口酒后又继续说道:“那年父亲把我们接回来的时候,我才六岁,你刚会走路,每个人都说我们是父亲捡来的野种,起初,我并不明白他们是在骂我们,后来有一群小孩开始打我,他们把我的头按在水缸里,差点儿淹死我。自那之后,只要父亲一有空,我就让他教我习武,那时候你才那么高,邻居家的虎丫头欺负你,我把她揍哭了,她跑来告诉父亲,我就被父亲给揍了......”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的头发为什么没了?”苏彻问。
苏染摇了摇头。
晚风轻拂过苏彻凌乱的乌丝,如画的脸上勾起嘴角,“那时候你老是缠着我,让我帮你绑头发,我嫌你的头发麻烦,就趁你睡着的时候溜进你房间把它剪掉了,你哭着去找父亲,我就又被揍了一顿......”
苏染忍不住笑了出来,苏彻未免也太顽皮了,怎么能剪掉自家妹子的头发呢?古人嗜发如命,他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十五岁的时候我随父亲征战四方,稍有一些战绩过后,我就跟着秦王征战,秦王年纪与我相仿,我又是苏家的人,不久就和他熟识了。当时我很羡慕他,羡慕他战无不胜,羡慕他诗酒共有,可是自东黎一战过后,他就变得很颓唐,我和他也就极少来往了。”苏彻的言语中略有失望,眸子里的光黯淡了许多,大抵是不愿意看见自己曾经万般欣赏羡慕的人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苏染用手枕在脑袋后面,“时间会抹平一切的,他对秦王妃也不是一往情深,更不是余情未了,只不过是缺少了治愈自己的良药。”
“何为良药?”苏彻蹙眉问苏染。
苏染轻笑,“时间与新欢就是良药,人都是如此,他们从不害怕失去,他们只害怕没有更好的代替,只要有了更佳选择,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时间和新欢会让曾经无论多么相爱的恋人最终成为陌路,相忘于江湖。”
苏彻摇了摇头,“人纵使能相忘于江湖,却不能忘情,情比江湖更令人刻骨铭心。秦王这个人,用情太深,就像父亲,为了母亲,他不也是一辈子没再另娶么?”
苏染顿了顿,世间真的有真情?
“父亲已经老了,可秦王还年轻。”苏染总算想出了一个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可是父亲当年遇到母亲时,也很年轻。”
苏染看着天空,问:“如你所说,爱上一个人或许只是一瞬间,忘记一个人却可能需要一辈子,像是一道风景,刹那的邂逅,却要用一生铭记,可是为什么明知如此,还是有那么多人往情网里跳?”
苏彻摇了摇头,“我从未遇见过动心的女子,所以哪里懂得什么情爱?”
苏染微微一笑,“也许,他们只是想青春无悔吧。”
“嗯。”
安静过后,苏彻又开始说起了那些旧时的琐事,大多都是不愉快的,苏染不悦,徉怒问道:“你怎么总是记得这些不开心的事?”
苏彻先是顿了顿,又是笑了笑,道:“因为我从来都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我原以为你也没有,不过听你这么问,想必是有了,你每天都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陪着那一堆书,我不懂你有什么开心的。你从小就没有主见,只听父亲的,这样的人生又怎么会快乐?”
“兄长认为,我现在也没有主见,也只懂得听从父亲的?”苏染挑眉问。
苏彻至始至终都在笑,只不过笑得程度,表达的方式不同。
“你唯一有主见的,大概就只有嫁给靳王这件事了,不过这三年你过得不开心吧?”这应该是个肯定句,但苏彻仍是十分尊重苏染,委婉地问她。
苏染明知故问:“何以见得?”
苏彻看向远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靳王待你不好,哥哥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
“......”苏染无以应答,临安城的百姓早就知道靳王与靳王妃不和,时常唤苏染为“怨妇”,前阵子苏染又刺伤齐皓,虽然消息已经被封锁,但风声总还是有的。
苏彻又道:“你不是问我‘四劫循环’如何解么?这棋局就好比人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生劫,死劫,天劫,人劫,劫劫相连,棋道,人道,天道,道道相接,只可会意,不可凭形。纵观全局,棋局的一步步都是你自己走出来的,成也好,败也罢,怪不了别人。”
苏染皱了皱眉,问道:“你是说......让我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苏彻点了点头,“嗯。你是将军府的二小姐,天塌下来,还有兄长和父亲替你顶着,兄长宁愿让你一辈子待在自家,也不愿让你去帝王家受罪。”
“可是父亲那边......”
“只要不乱了法纪就没事,你是父亲的心头肉,只要撒撒娇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苏染轻轻应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