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10点钟

绛红色“桑塔纳”驶进了经济开发公司大院。刘成万、郑千五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

黄副县长以长辈般的矜持走出了车门。黄副县长有许多“爱”。爱微笑也爱看见别人微笑，爱训斥人也爱看被训斥者一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模样；爱作报告，爱说话，爱妻子，爱儿女，爱车子，爱房子，唯独不爱两样，一是作自我批评，二是听丧话忧话。

对于黄副县长来说，今天又是一个使人愉快，使人振奋的一天。一下车，便体会到一个有地位有势力的人应有的尊严。

黄副县长下车后，很亲热地和郑千五握手寒暄，又对刘万诚点点头、微微笑。亲者严，疏者宽，标准的领导干部风度。三人说说笑笑，融洽而亲密无间，他们在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办公室干干净净，职工们都低着脑袋严肃地忙活手中的工作。——满意，刘成万搞得不错。——他的脸上堆满了微笑。

仨人走进了刘成万的办公室。刘成万睥睨了一眼茶几上的前门香烟，从兜里掏出一盒万宝路，抛往空中接住，诡谲地笑道：“老领导来了，我特意从家中把好烟拿来，喏，招待烟不够格。”

“你这个鬼头鬼脑的东西。”黄副县长接过烟，抽出了一支。刘成万赶紧将气体打火机点燃，躬着腰给黄副县长点烟。那副样子，孝子贤孙也不过如此罢了。

美国的万宝路、云丝顿，香港的红双喜，日本的七星牌，英国的三五牌，总共十二条远川县少见的高级香烟，是前不久从广州买回来的。寇国壁打的白条，刘成万签的字，报销在招待费中。今天，刘成万故意做作，把个黄副县长哄得一愣一愣的。呆在一旁的郑千五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在和谐没好的气氛中，刘成万滔滔不绝地汇报工作。先谈了人事调整问题，接着汇报业务工作。今年干果收购量比去年下降了百分之五十四，他却谎报上升了百分之四十五。开办的五个集体企业，未向国家上交一分钱，他却说月月有盈利，上交税金一万五千元。反正你黄副县长不会去查帐本，反正你领导不摸其中底细。火车是推的，牛皮是吹的，刘成万说起谎来，是谎上加谎，谎上落谎，谎上填谎，把个顶头上司谎得通体舒泰，谎得昏昏然。

刘成万汇报完后，郑千五随声附和地补充了些大话空话套话客气话，用不着说的而又应该说的废话漂亮话。

千面锣鼓，一锤定音。黄副县长作了三点重要指示，同时提到了匿名上告信：“你们不必大惊小怪，县政府是支持你们工作的，同时要注意克服自身存在的问题。不要捅漏子，出大问题。”

送走了领导也送走了微笑。当刘成万转身进门往楼上走去时，挺胸凸肚，满脸肃穆，浑身上下透出骄横、气派、威风。那神态，活脱脱是主宰世界的土皇帝，是说一不二的铁腕人物。

当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独自一人半躺在床上时，才露出了真相：垂眼、蹙眉、一副怒态。“妈的，又搞到老子头上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铁一般统治的公司，竟有人三番五次地写信告状，说他贪污公款、倒卖汽车。这——确是戳到了心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