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年关将至,今日已是腊月初七,江虹别院中一派祥和的景象,赫连魏武没有带随从,一人一马来到江虹别院,守门的老黄早早等候在门口,见到赫连魏武,脸上的皱纹中都藏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将军,一路颠簸想必劳累了罢?”老黄极其自然地替赫连魏武牵马,他还是喜欢像以前一样称呼赫连魏武为将军,而不是城主。
赫连魏武看着眼前这个跟随了自己几十年的牵马老卒,一向漠然的脸上也挂着几分温暖,说道:“夫人还未回来么?”
老黄伸手接过赫连魏武解下的大袍,仔细叠好,说道:“大雪路滑,只怕夫人到中午才能赶到。”
赫连魏武点了点头,吩咐道:“等夫人一到,便开席。”
老黄称是,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那位大公子已经先到了。”
赫连魏武想到某个令人头痛的家伙,不仅苦笑了一声,揉了揉脑袋,说道:“你先应付着,我有些疲累,先去歇息一会儿。”
老黄领命而去,赫连魏武一人静静走在后院花园中的小道上,周围空无一人,格外寂静,长舒一口气,终于没有那些烦人的折子叨扰,今日可真要清净一天。
飘雪初停,赫连魏武坐在一张石凳上,花园内玉树琼枝,煞是美丽,赫连魏武伸手折了一枝寒梅,感叹道:“世人皆言梅花高风亮节,凌寒独开,可谁能知道它的寂寞?”
“今年的梅花开了多少朵?”赫连魏武自顾自地说道。
“四十七朵!”
赫连魏武不用回头也能知道是谁,连自己都觉得头痛的一个人,老黄又怎么能应付的了?
“四十七朵,我已数了六遍。”那个声音又传来。
赫连魏武笑道:“你怎么有兴致数梅花呢?”
“因为我自己无聊,门口的老黄又太老,我找不到人和我喝酒,你又躲着我!”那个声音气势汹汹,像是要兴师问罪。
赫连魏武笑了两声,说道:“那你还是继续无聊好了,数梅花总比喝的烂醉要好的多!”
“可我已经寻到了你,你若是不陪我饮酒,我就砍了你的梅花树!”
赫连魏武一伸手,说道:“请。”
“什么?”
“请砍梅花树!”
“你以为我不敢?”那个声音一转,变得有些尖锐,随即大怒道:“老黄!给我拿把斧头过来!”
躲在花园门口的老黄一脸尴尬,进退两难,这两个主自己谁都惹不起,心中有些后悔,干嘛非要跟过来?
赫连魏武一脸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语气软下来,说道:“别作妖了,我陪你喝酒行了吧!”
那个声音嘿嘿笑道:“早答应不就行了?老黄,把你们城主私藏的百年武威酒搬几坛上来,一定要足年的,别拿新酒糊弄我,我一尝就能尝出来!“
赫连魏武脸上露出一丝肉疼的表情,老黄瞧了一眼,屁颠屁颠地跑下去搬酒去了。
不出一刻,两坛老酒便搬到石桌上,那声音的主人一把拍开泥封,深深嗅了一口,一脸陶醉的模样,说道:“老黄,拿两个碗来!”
老黄看向赫连魏武,低声询问道:“碗是否有些不符将军身份……,这个,依我看,还是用小杯……”
那声音的主人不耐说道:“老黄,你怎么磨磨唧唧的,用碗才符合男子的气概,听说你也是从过军的人,怎么这么娘们气?”
老黄翻了翻白眼,眼前这主虽心肠不坏,可这嘴巴可真一点儿都不饶人。
老黄拿了两个海碗上来,默默的退下,赫连魏武笑道:“我让厨子给你做两个开胃菜如何?”
“这世上的山珍海味哪一样能配的上百年的武威酒?”
赫连魏武说道:“那就这么干喝?”
“当然不是,”那人摘了一把梅花,嚼一口梅花饮一口酒,说道:“如此好酒,当配梅花饮!”
赫连魏武大笑,说道:“饮酒嚼花乃是文人才子做的事,你也想附庸风雅?”
那人满脸不屑,讥讽道:“什么文人才子,酸儒而已!”
赫连魏武说道:“我听说你父亲又将你圈在家中逼你读书了?”
那人忽而叹了一口气,说道:“父亲逼我读书乃是为我好,我岂能不知?”
赫连魏武挑了挑眉,有些意外,说道:“你竟有如此觉悟?”
然而那人话锋一转,说道:“可那几个老夫子实在可恨,整天逼我背之乎者也,背不过还要打我手心!我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又不是孩童,真让他打了我手心我还有脸出门?还让我学那谦谦君子,呸!虚伪不虚伪?!”
赫连魏武哈哈大笑,似乎很乐意看他吃瘪,长饮了一口,一股暖流自腹部升起蔓延全身,连心情也变得愉悦了许多。
那人喝到兴头,兴奋说道:“所以我就掀了桌子,狠狠揍了他们一顿,趁着父亲还没有发现,赶紧躲到你这儿来了。”
赫连魏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良久,他回过神,说道:“你这一次是从家中偷偷逃出来的?”
那人点了点头,看着赫连魏武僵硬的表情,问道:“咋啦?”
赫连魏武咬了咬牙,说道:“你立刻给我回去!”
那人张大了嘴巴,说道:“你发什么神经?以前每年初七这天我都来你这儿,你也没赶过我啊!”
赫连魏武大怒,说道:“从家中逃出来,能跟以前一样吗?”
那人涨红了脸,狡辩道:“那有什么不一样,反正我没地方去,你要是赶我走,那就让我冻死在路边好了!”
那人眼圈一红,似乎要哭了出来,不住地悲叹道:“可怜,可怜,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竟然连亲戚都要赶我出门,天大地大无我容身之处,哎,不说了,要落泪了……”
赫连魏武额角青筋微露,看着他拙劣的表演,良久,这一口气终于是被他自己咽了下去,说道:“三天,最多三天,三天之后,跟着夫人一起回去!”
那人立刻就变了一副脸,嬉笑起来,说道:“行,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将我赶出门的,来,干一杯!”
赫连魏武无奈拿起酒碗,与他轻轻一撞。
江虹别院外,渐离坐在一块青石上,全身的气息都被收敛起来,只等待那一瞬间的释放,夜晚,黄昏时刻,人的警惕性会降低,要杀赫连魏武这样的人,悄无声息的暗杀几乎不可能,无论如何都会正面对上他,所以必须占据一切有利的东西,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黄昏时刻的阳光会对人的眼睛产生刺激,虽然可能只有一丝影响,但这种战斗,一丝的差距也会影响最后的结果,这便是天时。
关于地利,渐离经过查探,将院中每一寸的土壤都走了一遍,土质软还是硬,院中的树木枝杈是否结实,房檐上的瓦片有没有松动,这些他都了然于胸。
但战斗的胜负,谁生谁死,最终看的还是人,只有人才是确定这一切的决断者。
“我练剑十年,死于我剑下的共有三百七十二人,前些年为活命而杀人,杀得也个个都是恶徒,若非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奸巨恶,负义薄幸之辈,今日要杀之人,与我无冤无仇,但我若不杀他,我就无法活下去。”
渐离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说道:“我本就是个双手染满血腥的恶徒,如果不自私,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江湖岂是好混的?
一腔热血的少年多半会变的冷酷自私,剩下那一小半会变成路边的枯骨浮尸,再也无人过问。
只有活着,才有资格站在顶尖的高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