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夜空如洗。位于大陆深处的燕国碧空如洗。没有云朵，没有月亮，有的，只有无尽的星空。

重新体验了一把飞上高空时的感觉，秦川艰难地呼吸了一口安稳的空气。

“师傅，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难道不是在城里面看军队的表演吗？”

“呵呵呵！不要着急，到了地方，你就明白了。”

漆黑一片的大地，高空之上看不清晰。一团团云彩被甩开，不论是一般的白云，还是凝聚着雨水的雷云。

呆呆地坐立在大剑上，秦川的脑袋慢慢地变着空白。大风虽然是被削弱了不少，可剩下的一些依旧猛烈无比。

正在怀疑人生中，秦川突然觉得屁股一疼，吓得他一下子就蹦了起来。狠狠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小屁股，抬眼就看到了魂天歌那可怖的猩红双瞳。

“师，师尊，您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啊？”

“去看看吧，那一片谷地。”

这么一说，秦川的鼻尖突然嗅到了一股极为恶臭的味道，身体本能的就是一阵抗拒。

“师尊，我们，能不能回去啊？”

思量了一下，秦川讷讷地问了一声。

这一下子，秦川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一轻，犹如飞鸟一样越过眼前的土包，和大地亲密地接触，彼此好好了解了一番。

“呸，呸。”

吐掉那味道诡异的土渣子，秦川废力地爬起身，下意识地扫向前方。

呆呆的，整个人僵硬成团，明亮的眼神，渐渐被灰臆侵满。

这是一片废土，属于不知道几多人的活葬场。深厚的土层盖不住挣扎的手掌，破碎的骨骼倾诉着悲伤。

褐红的血液，是他们的诉状；腐烂的肌肤，是他们的纸张。在延绵到无尽视野的尽头，他们无处不在，在本是湖泊的原野上，他们弥散四方。

秦川走着，走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一片的茫然，就像被人夺去了什么，没了一点依靠。

“师傅，这些，就是燕国的军队，干的吗？”

“正是。”

秦川内心明白的很，军队出征，干得不就是杀人的活么。看不到的时候还能够去忽略，亲眼所见，才明白为什么会有杀生不详的古训。

吸进一口气，缓缓吐出，秦川觉得好受了一些。

"请师尊教诲。"

魂天歌点点头，看着立在远处，转身一拜的弟子，心里也是欣慰。

该说这是他天生的聪颖呢?还是自己为其启智的早呢？不管那许多，至少这份性子，足以混迹在这残酷的世界。

“川儿，人，就是在杀生里成长的。”

大手一挥，金丝小旗从天空中出现，极速壮大。

秦川看见了，看见无数的虚影从脚下的大地钻出。有老人，有孩子，更多的，还是正值壮年的男子。

他们成千上万，汇聚在一起，虚幻的不再是他们，而是这漆黑一片的世界。

一面巨大的纛影笼罩着，一阵飘荡，就产生了巨大的吸力。这阵吸力并不对人，而是迅速地带走所有的魂体，留个世间一片清明。

“我们不能抗拒这种过程，因为我们的一切，都要夺去别人的机遇。你看的见的，你看不见的；活着的，死去的，总要有人失去一些。”

秦川茫然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了一些画面。

有被收割的稻米，有被拔起的青菜，有被屠宰的牛羊，也有被捞起的鱼虾，最后出现的，就是一个人影，那就是他自己。

“其实我的成长，原来也是杀生来着啊！，师傅的话，真的没有说错呢？”

“秦川，你不必内疚。”

沉闷的心里，像是注入了一丝清凉，洗去了一些尘埃。秦川带着求知的眼神看向这见面不到一日的师尊，希望得到一份说服自己的答案。

“这个世界，从来就是如此。作为生者，就必须牺牲他人，成全自己。”

收起变得渺小的旗子，魂天歌转身对着他露出了一副比野兽还要可怕的笑容。

“但是，如果牺牲的，是你的敌人，你会感到悲伤吗？如果牺牲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飞禽走兽，你会悲伤吗？”

“对啊，如果是这些，我又怎么会内疚呢？如果可以让亲近的人活得更好，我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这种回答，并不坚定。比起所谓的领悟，更多的作用，只是聊以慰藉罢了。但在这个时刻，确是足够。

“师尊，我可以，不用再忍了吗？道长们说了，作为一个未来的修士，我不能流眼泪的。上一次哭，我被打了足足十鞭子呢！”

“可以，不用再压抑了，我的孩子。”

“师尊！”

秦川的眼泪顿时滂沱，瑟缩在魂天歌的怀里，放声悲嚎。

这是他的宣泄，不仅仅是因为这儿的悲剧，还是过早成熟的无奈。

他没有同年，没有空闲，没有玩伴，连吃点糖都要挨板子。表面的沉着风光，又怎么能掩盖内心的凄苦和痛楚。

这个枯瘦的身体，居然会有这么惊人的温暖，包容下一个孩子全部的委屈，化解开所谓天才一年的隐难。

许久之后，秦川才慢慢恢复了常态。心里没有负担，反而真正明白了这里是怎么样的一个地狱。

与常人一样，他的面孔立即发绿，肚子一阵蠕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喷涌而出。

“呕！”

他吐得稀里哗啦。哪怕好久没有进食，苦涩的胆汁，还有火辣的胃液依旧是流了一地。

这会儿，他真的没有可以依靠的物什。地上是罪魁祸首，刚刚还在身边的师尊也一下不见了影踪。

“川儿，可是吐完了？”

秦川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魂天歌袍袖一挥，秦川就被一道虚影拖住了腰部，随着他一起飞上了黑白大剑，朝着云阳城的方向，远去。

回到居所，日头已经隐约可见，很多宫人已经起床，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扫洒。

义国公的居所内，缦帘层层，唯有大门处尚有一道口子，迎着朝阳，透进点点微光。

饿极了的秦川不顾自己昏昏欲睡的身躯，立马叫来一批吃食，啃得是如食佳肴。七八个大饼没怎么艰难就下了肚子，顺带着还有一大杯清水。

魂天歌盘膝坐在一处角落，静静地盘膝着。眼神不自觉地打量着吃着正欢的孩子，若有所思。

“或许，也该给这个孩子开脉了。凡人的学时，浅尝即可，多知无益。”

声音渐渐微弱，直至不可听闻。殿内的侍卫早就被驱离，更不会有人知晓。

秦川吃饱喝足，倒头就睡。得到吩咐的殿门侍卫把大门轻轻一合，屋内顿时成为黑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