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黄，市集的叫卖嬉闹之声渐渐沉寂。

燕国国都云阳，虽然在白日里显得格外随意和自由，但一到夜晚，就会恢复到国都应有的庄严和肃穆。

舟船降帆，束绳于岸；车马入库，摘辔卸环。

小贩收摊，归家备货；商铺闭户，算账验存。

但凡是热闹的地方，人们都如同仓皇的飞燕般朝着各自的窝棚里钻去。

城门处的军士将铁闸放下，冰冷的戈矛剑戟寒光森森。各个坊市的武侯们同时蜂拥而出，集结之际，还不忘暴喝连连，让人觉得此地非是国都，倒更像座应战的兵营。

不久，大道之上，人影寥寥。在这如血的残阳里 ，甚至有种荒僻的意味，很难让人将之与前个时辰的盛景联系起来。

一个江湖人士打扮的汉子，斜挎着襁褓，不紧不慢地走出巷口，于大街上漫步。他对一声又一声刺耳的禁街锣鼓置若罔闻，甚至连步伐都没有片刻迟缓。

这种反常的举动很快就引起了巡逻队的注意。他们看着这胆大包天之徒居然还敢自顾自地漫步，冷笑几声，手中兵器平端，接连亮起一阵寒光。

“站住，出示通行令，否则速速退去，免得丢了性命！”

巡逻队长语气虽不善，却没多少恶意。

一人而已，又无兵器随身，想来也不过是无知的外地莽夫，喝离便是，不必太过在意。

怎料，大汉居然对此熟视无睹，继续前行。他速度不快，却坚定不移，方向，正是王城所在。

“真是不知好歹！来人，将之缚去大牢，让老铁头帮他反省反省。”

“诺！”

整齐划一的大喝出口，立马就有十人从队长身后奔出，持枪提绳，目光凶狠，面上却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很快，一个松散的圆阵就以大汉为中心缓缓移动。专司绑人的军士一声虎吼，直接飞身扑了上去。

“束手就擒吧！”

桀桀的大笑还没发出多久，砰砰两声几乎无法拆分的脆响清晰传出，让一切逆转。

在外人看来，跃起的军士在空中一滞，然后就像被人狠狠踹中小腹，旋即摔出老远，栽到地上，哀嚎着挣扎不已。

“杀！”

同伴受伤，持枪军士立马收起嬉笑模样，眼中杀意沸腾。他们彼此肩并着肩，团花般地挺枪刺来。锋锐的枪头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圈出了重叠参差，带着破风之音，威势不可小觑。

这一击，凡人即使武艺通天也难以招架，罔论全身而退。因此众人都是一脸的笃定，相信此次定能建功。

“当，当，当……”

金铁交鸣之音声震数丈，结果远超出所有的人的想象。

阵阵惊呼声里，军士们发现自己手中质地优良的武器尽数破裂。精铁打制的尖头居然和陶器落地般裂成数十段，只留下毫发无损的枪杆疯狂震颤。

“练气士，有练气士入侵！”

声声喊叫飞快扩散，整座云阳城内，无论百姓权贵，皆是为之惊讶。

第一时间，上千甲士从大小不同的哨所和营地飞奔而出，在大道上列队，把大汉围得是水泄不通。

虽然人数更多，却无一胆敢上前。哪怕有上百张弓蓄势待发，锋利的箭簇闪着银花。

“大家注意了，此人乃是一名练气士，休要轻易动手！”

“诺！”

众人齐齐的一声暴喝，似乎是想震慑敌人，又更像是要稳住心神，各自都有不同心思，显得底气不足。

远远看去，这些擎着火把的军士一直随着大汉的脚步慢慢挪步，如同伴着艳阳的光晕，如影随形。

“将军大人，再这么下去就要到王城城门了！还请您下令，让弓弩手放箭吧！我就不信，谁不是爹生妈养的，真能刀枪不入不成？”

“好……传我命令，弓弩撺射，三轮预备……放！”

“嗖嗖嗖，呲呲呲！

弓失与弩失不分彼此，去若闪电，形似银蛇，真的是如梨花暴雨，不留给中年汉子半点余地。

丈余距离，强弓硬弩连覆砖的城墙都能钉如，何况是人？见此景，军士们皆是长松口气，心中暗道：

就算是铜筋铁骨，也该要骨断筋折了吧？

下一刻，诡异的场面映入视野。众人尽皆失色，牙根发酸一样上下磕碰，连带着整个身子也在战栗。

射去的利器撞上大汉身躯，居然像被反复烘烤的枝条一样触之即折，遇之即碎，在地上铺撒了无数铁屑木渣。

这哪是人，铁坨子都不见的比他厚实吧？难倒还得抬出床弩不成？

不知所措，只能是不知所措。此等距离，连弓弩都伤不了的家伙，其它的武器用之，也必是无效。

你退一步，我挪一分。挡在前方的人墙就这样越来越薄。持盾的一走，拿枪的就不敢留，搏斗的一离，张弓的也只能尾随。

到最后，人群分列两排，不像是围困，更像是互送和欢迎。

为首的将领正在羞愤欲死之际，身侧随从突然高兴地晃了晃他的缰绳。他顺着侍卫的手指一看，面色也瞬时舒展。

在将军眼中，几道身影正用常人难以想象的高速从王城深处向外飞奔，翻屋越脊，如履平地，乘奔御风亦不过如此。

他们脚尖一点，高耸的城墙就被踩在脚下。腾袖一展，又如同春社纸鸢优雅。各人手中或持剑，或挥符，气势不俗。

“无关之人，速速离去。猖狂小子，留下性命！”

这会儿，没了约束的大队人马纷纷作鸟兽散，全一副大败亏输的狼狈模样。

骑马的扬起烟尘，撒了后边众人满身满脸。步行的你推我攘，惨呼连连，万般物什散落不齐。

一地的兵戈，乃至甲胄令旗。如若不是在一国之都，谁会相信这些居然是一向号称精锐的禁军所为。

大汉依旧是平静若水。那漫天弥空的烟尘似乎更识时务，竟无一敢于近他身侧数尺。

“道友，速速止步。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数人接连落地，停在大汉身前数十丈远之地。刚刚说话之人跨前一步，虽然气势依旧不减，语气却是不知觉地放缓不少。

“大师兄，小心行事。此人修为不在你之下。”

开口的人作紫衣打扮，明明须发皆白，却管这为首中年人叫大师兄。语气自然，态度恭谦，显然是心服口服，毫无做作。

“三师弟所说有理，诸位师弟且等片刻。我等一齐出手，也不怕他有什么手段。”

大汉神色自若，心中却早就晓得明白：

这众多修士里，有三个炼气五阶，一个炼气六阶，两个炼气七阶，一个炼气九阶。

“资质一般，只有为首之人有望筑基。”

定语一下，大汉就没了所有兴致。或许因为目的地将至，脚步竟是比之方才更快不少，全然无视拦路的修士。

至于那个警告，谁去管他。蚂蚁命令大象止步的下场，除了被碾成齑粉，也只剩被踏成烂泥罢了。

“老五老六老七，动手！”

三个年纪看上去不大的“练气士”一起点头，双手一扬，符箓光芒乱闪。五行法术接连轰出，大汉顿时没了踪影。

“将军，您看这几位上师到底能不能把这个不知道哪来的练气士收拾掉啊？”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噤声！要是惹得灾祸上门，我拿你去挡那法术！”

无数的转角里，探出了众多灰头土脸的身影。身为凡人，虽然不敢指望有朝一日能够学会这些上师们的本领，却都有见识一番的心思。

这下一看，有咋舌的，有吸气的，还有转身就跑的，更有一些人眼神迷离，不知道妄想着些什么。

终于，光芒散去，大汉身影如旧，连外翻的羊毛皮袄都没受半点损伤。

“不好，此人必然有不俗的法器。师弟们结阵，随我上！”

因为大汉“鲁莽之举”而缓行一步的大师兄最早发现事情的不妙。情急之下，难做多想，随便找了个理由安抚心绪后，硬着头皮发动了攻击。

七人立马各持一剑，以修为最高的三人充作锐利的尖刺，其余人化作护佑的甲裙。一照面，就是压箱底的大招。

“吞光剑，三星冲日！”

“吞光剑，二星断虹！”

作为同门，彼此心意相同，招式紧凑绵密。三剑刚出，就是两剑尾随。看似直指额眉，心口，小腹，又隐含变化之妙，颇不简单。

不过，这些法术显然找错了对手。如果是同境修士，这时候退避还来不及，可面对凝婴，简直就和清风拂面，吹不动半点涟漪。

大汉手都没抬，用灵力随意拍打几下，就和驱赶蚊蝇一样击飞了这些无趣的爬虫。

“好强的实力，啊！”

勉强发出一句哀鸣，大师兄就狠狠栽进了一处杂货棚子，砸得木屑纷飞，顿时没了动静。

其它四人处境也各不相同，有的卧伏在道路一旁咳血，有的栽进了水沟子中，生死不知。

修为最低的两名“练气士”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看见自己的师兄全数落败。嘴角乱颤的同时，彼此相顾一眼，转身就走，竟是副全不顾及其余人死活的架势。

“将军，为什么那两位上师逃走了啊？他的那些师兄们可还在这里不能动弹啊？”

“闭嘴，在多说一句，今天就开革了你。”

“将军，您不能这样啊，我姐姐……”

“你小子，哎……”

将军掩面悲叹一番，也只能强抑着怒火忍住。要不是那个女人太是销魂，这么一个糊涂虫怎么能进到素以勇武严肃而威名赫赫的燕国禁军之中？

“你看好了，这是去搬救兵了。他们的师兄都不敌此人，留下来是要等着一起被收拾么？”

“原来如此，属下受教，将军英明！”

侍卫不好意思的憨憨一笑，马上闭嘴不言。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大汉一步步地走过了连通王城城门的石桥，临近那扇足有四五个人厚的铜门。

“轰！”

这是重物崩塌的声响，远彻四方。

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这种力量，无以言喻，无法可想。

数千斤重的铜门，被一个人打破了？

“传令下去，把上师们收拾好，我们进去看看。”

似乎是为了化解这可怕的沉默，将军很快就给众人布置了一个任务。而军士们为了脱离恐惧，做得比起从前还要麻利不少。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来我们燕国，又是为了何事？”

没有人能够作答，夜里的凉风吹进了铁衣，在所有人的心里，不断地翻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