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我国哲学战线上,正在开展着一场新的激烈的论战,这就是关于‘一分为二’和‘合二而一’的论战。这是一场坚持唯物辩证法同反对唯物辩证法的斗争,是两种世界观即无产阶级世界观同资产阶级世界观的斗争。主张事物的根本规律是‘一分为二’的,站在唯物辩证法一方;主张事物的根本规律是‘合二而一’的,站在反唯物辩证法一方。论战的双方阵线分明,针锋相对。这是当前国际国内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在意识形态上的一种反映。”
(《红旗》杂志,北京,1964年9月21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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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观与现代社会一样,既是统一的也是分裂的。它像社会一样,在分裂之上建立统一。但是当矛盾出现在景观中时,会被一种意义的反转所否定,因此,被展示的分裂是统一的,而被展示的统一则是分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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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多权力组合起来是为了管理同一个社会经济制度,正是这些权力之间的斗争展现为正式的矛盾,它其实属于真正统一的范畴。这一点在世界范围内或在每个国家内部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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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分离的权力的竞争形式,其景观的虚假斗争同时也是真实斗争,原因是这些斗争反映了制度的既不平等又相互冲突的发展,反映了承认这个制度的阶级或阶级次等级的相对矛盾的利益,而这些斗争又确定了这些阶级自身对于权力的参与。正如最先进的经济发展其实与其他某些优先权相冲突那样,通过国家官僚机构对经济实行的极权管理,还有处于殖民和半殖民状况的国家的条件,这些将由生产方式和权力方式中的重要特征来确定。这些不同的对抗在景观中,可以根据完全不同的标准,自行赋予一些绝对清晰的社会形态。但是根据它们特殊部门的实际现实,它们特殊性的真相就处于包含它们的普遍制度中:就在将全球变成它们的活动场地的统一运动中,即资本主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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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载景观的社会,不仅仅是通过其经济霸权去统治不发达地区。它还以景观社会的身份去统治这些地区。在物质基础还缺乏的地方,现代社会已经以惊人方式侵入每个大陆的社会表面。它确定某个领导阶级的纲领,主持大纲的制订。正如它展示让人觊觎的伪财物(pseudo-biens)那样,它也向地方的革命者奉献虚假的革命模式。官僚政权已经掌握着某些工业发达国家,它所特有的景观恰恰属于总体景观(spectacle total)的一部分,正如它普遍的伪否定(pseudo-négation)和它的支柱那样。如果说从其不同的定位来说,景观明显展示出社会言语和管理的极权专业化,那么在制度的总体运转层面,社会言语和治理会融为一体,形成一种景观任务的全球性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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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观任务的分工,它保持着现有秩序的普通性,但主要保持的是其发展的主导极。景观的根源就在变得富足的经济土壤中,从那里结出一批硕果,最终朝着统治景观市场的方向发展,冲破意识形态治安(idéologico-policière)的保护主义樊篱,藐视任何地方的自足意图的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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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化(banalisation)的运动,在景观的闪亮消遣下,在世界范围内统治着现代社会,也统治着社会的每个要点,其中对商品的发达消费从表面上增加了需要选择的角色和物品。宗教和家庭的残余——家庭仍然是阶级权力继承的主要形式——因此还有这些残余所保障的道德镇压,它们能够结合成同一种东西,并且重复肯定着对这个世界的享受,因为这个世界恰恰被生产为一种在自身中保持着镇压的伪享受(pseudo-jouissance)。与欣然接受现有存在的东西相对应,也可以对接上同一种东西,即纯粹景观的反抗:这解释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即一旦经济富足能够扩展其生产,直到处理这样一种原材料时,不满足本身就已经成为一种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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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在自己身上集中一种可能的角色的形象,即活人的景观表现,明星(la vedette)就会集中这种平凡性。明星的条件就是表面经历的专业化,就是与无深度的表面生活(vie apparente sans profondeur)相等同的对象,这个对象必须补偿真实经历过的生产专业化的碎片。众多明星的存在是为了塑造不同类型的生活方式和理解社会的方式,可以自由地行使总体的职能。他们体现着社会劳动那不可企及的结果,模仿着这种劳动的次产品,而这些产品被魔术般地转移到劳动之上,成为劳动的目的:权力和休假,即决定和消费,它们位于毋庸争论的过程的开始和结束处。在开始处,政府的权力被个人化为伪明星(pseudo-vedette);在结束处则是自我推选的消费明星,它是施加于生活经历的伪权力(pseudo-pouvoir)。但是,明星的这些活动不是真正的总体活动,同样也不是形式多样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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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观的主使(agent)被搬上舞台成为明星,便成为个体的反面,个体的敌人,在他自己身上是这样,在其他人身上显然也是这样。以认同的模式进入景观之后,景观主使就拒绝了任何的自主品质,以便自我认同于服从事物进程的普遍规律。消费的明星,在外部同时又是不同人格类型的表现,它展现出每个类型都可以平等到达消费的总体,同样可以从中找到其幸福。做决定的明星必须握有满满的库存,里面堆满了被认可的人类品质。于是在人类品质中,官方的分歧就被官方的相同所废除,而这种相同却预先假设人类无所不能。***【2】成为将军,以便决定库尔斯克会战【3】,当然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建国20周年庆典上,那时他已经成为国家的首脑。肯尼迪【4】一直是位演说家,甚至可以在自己的坟墓前发表颂扬自己的演说,因为西奥多·索伦森【5】这时还在为继任总统撰写发言稿,用的还是这种风格,这风格在让人们认可已故总统的人格方面举足轻重。这些令人赞叹的人,制度在他们身上都能个性化,却由于他们名不副实而闻名于世;他们因下行到最不起眼的个人生活现实之下而成为伟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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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景观富足中所做的虚假选择,是建立在既相互竞争又相互支持的景观并列之上的选择,也是角色并列(主要是由物品指意和承载的角色)之上的选择,这些角色既相互排斥又相互套嵌,而虚假选择则以幻想品质的斗争形式发展着,鼓励人们信奉数量的平庸。于是便诞生出虚假的古老对立,即地区主义或种族主义,它们负责将消费中等级位置的粗俗性改观为神奇的本体优越性。于是便重新组成了一系列无穷无尽的微小冲突,动员起一种次游戏的(sous-ludique)兴趣,从竞技体育到政治选举比比皆是。在富足消费常驻的地方,青年人和成年人之间主要的景观冲突来到虚假角色的近景中:因为哪儿都不存在成年人,即自己生活的主人,而青春,即存在之物的变化,丝毫不是这些现在尚且年轻的人的特性,而是经济制度的特性,资本主义的活力。正是这些事物(choses)在统治,而且还很年轻;它们自己相互追逐,相互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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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在景观对立之后的正是贫困的统一。如果说同一个异化的不同形式在总体选择的面具下相互战斗着,那是因为这些对立全都建立在被压抑的真实矛盾之上。根据它所违背和坚持的贫困的特定阶段需要,景观以集中的形式(forme concentrée)或弥散的形式(forme diffuse)存在。在这两种情况下,景观仅仅是个幸运的统一形象,被包围在忧伤和惊恐中,就处在不幸的平静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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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的景观物主要归属于官僚资本主义,此外它还可以被当作国家权力的技术被引进,作为管理更为落后的混合经济的技术,或在发达资本主义的某些危机时刻的管理技术。确实,官僚特性本身就向这个方面集中,即个体官僚只有通过官僚群体的中介,并且充当其群体的成员,才能与对总体经济的拥有发生关系。此外,商品生产在不太发达的情况下,也会以集中的形式呈现出来:官僚制度掌握的商品,就是全部的社会劳动,而它出售给社会的东西,就是它成块的存活(survie en bloc)。官僚经济的独裁不能给被剥削大众留下任何可观的选择余地,因为它自己大概已经做了全部选择,而其他任何的外部选择,不管是涉及食物还是涉及音乐,都已经是它完全毁灭的选择。官僚独裁必须伴随一种持久的暴力。被强加的财物形象,在其景观中,收集着全部的正式存在之物,并且在正常情况下集中于某个唯一的人,他是其极权一致的保证人。这位绝对的明星,每个人都必须魔术般地与其等同,否则死路一条。因为这是他的非消费主人,而且对绝对剥削来说是个可接受意义上的英雄形象,而事实上,这种绝对剥削就是通过恐怖进行加速的原始积累。如果每个中国人都必须学习***,并因此变成***,那是因为他无法变成其他的存在。在集中景观物统治的地方,治安(pol)也在统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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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散的景观物伴随着商品的富足,即现代资本主义的未受干扰的发展。在这里,每件商品单独拿出来都可以得到证明,以物品总体(totalité des objets)生产的伟大成就来证明,而景观便是一份物品总体的辩护清单。那些不可调和的断言相互拥挤到富足经济所统一的景观舞台上;同样,不同的明星商品同时支持着它们自相矛盾的改造社会的计划,社会中的汽车景观要求一种毁掉古老城垣的完美交通,而都市本身的景观则需要博物馆街区。所以满足本身已经很成问题,它以属于整体消费而著名,但是立即被做了假,原因是真正的消费者只能直接触及这种商人幸福的一串碎片,而在这些碎片中,每次从整体中借取的品质显然都不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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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件确定的商品都在为自身而斗争,它不能认可其他的商品,声称能强加于所有地方,似乎它是唯一的商品。景观就是这种冲突的史诗曲,任何伊利昂城【6】的陷落都不能撼动它。景观并不歌颂人类及其武器,而是歌颂商品及其激情。正是在这种盲目的斗争中,每件商品依照自己的激情,在无意识中实实在在实现着某种更为高贵的东西:商品的变成世界(devenir-monde),这也是世界的变成商品(devenir-marchandise)。这样,通过一种商人理性的计谋,商品的特殊性在战斗中消磨殆尽,而商品形式则走向它的绝对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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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足商品在使用中不能给予的满足,在对充当商品的商品价值的认可中却成为人们追求的东西:正是商品的使用在自我满足,而对消费者来说,却是针对商品最高自由的宗教感情的流露。针对某一特定产品的一波波热情浪潮,通过所有信息手段支持和推出的产品,以巨大的步伐向外传播。服装的款式涌现于某个电影;某个杂志推出一些俱乐部,俱乐部又推出不同的成套商品。无用的商品(gadget)表达了这样一个事实,在成堆的商品滑向盲目消费时,盲目者自己也变成了一件特殊商品。例如广告钥匙链,它不是购买的,而是随卖出的贵重知名商品额外赠送的,或是通过其自身领域的交换出现的,人们从中可以看到一种神秘放任的表现,即沉迷于对商品的超越。那位收藏刚刚制造并且为收藏而制造的钥匙链的人,他积累着商品的宽容,这是他在其信徒中真实在场的荣耀象征。被物化的人(homme réifié)表现出他与商品亲密的证据。正如在狂热教徒的激情中,或在古老宗教拜物教治愈的病人身上,商品拜物教能够到达某些痴狂兴奋的时刻。这里还能表达的唯一使用就是服从的基本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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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强加给现代消费的伪需求,它不能够与任何真正的需求或欲望进行对抗,因为这种需求本身都是社会和历史制造出来的。但是富足的商品还在那里,就像一种社会需求的组织发展的绝对决裂。商品的机械性积累解放出一种无止境的人造物,活生生的欲望在它面前显得束手无策。独立人造物的积累性威力导致对社会生活的造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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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过消费而实现的社会幸运统一的形象中,真正的分工仅仅被搁置起来,直到可消费物中的下一个非实现行为(non-accomplissement)。每个特殊产品,它必须表现一个闪电般捷径的希望,以便最终到达全面消费的希望之地,这种产品以庆典方式被呈现出来,成为决定性的特殊性。然而就像洗礼名字的同时传播那样,外表上似乎有些贵族味,但几乎所有同龄的个人都可以使用,人们等待其特殊权力的物品,它能将自己建议给大众并得到大众的笃信,那只是因为它被制造出相当的数量,以便能被大量地消费。某样产品的威望特征之所以能够出现,那只是因为它在某个时刻被放到了社会生活的中心,就像被揭示出来的生产的目的性。景观中具有威望的东西,在它进到某个消费者家中的时刻,它也就进到所有其他人家中,就会变得平淡无奇。产品在揭示它的本质贫乏时有些迟缓,这自然取决于其生产的贫困。然而这已经是另一个物品,由它承载着对制度的证明,并且要求得到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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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足的欺骗应该通过自行替换而自行揭露自己,要依据产品的变化和生产的普通条件的变化。那种以最无耻的方式肯定其最终卓越能力的东西,却会在弥散的景观以及集中的景观中发生改变,而只有制度才应该继续下去:正如斯大林制度以及过时的商品,那些揭露的人正是强加它们的人。广告中的每个新谎言都是对上一个谎言的坦白。每个极权形象的垮台都揭示出某种一致赞成极权的幻想的群体(communauté illusoire),而这个群体不过是个没有幻想的孤独混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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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观奉献的充当永恒的东西,建立在变化之上,而且必须和基础一起变化。景观绝对具有教条性,同时又不能真正达到任何牢固的教条。没有任何东西为它停下;对它来说只有状态是自然的,然而又与其倾向完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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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观所宣告的非现实统一是阶级分化的面具,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现实统一。迫使生产者参与世界建设的东西,也是使生产者与世界分离的东西。对于从其地区与民族局限中解放出来的人们,促使他们建立关系的东西,也是使他们相互远离的东西。迫使理性深化的东西,也是滋养等级剥削和压迫的非理性的东西。造就社会抽象权力的东西也造就社会的具体非自由(non-liberté)。
【1】原文有误,这段引文见于《红旗》杂志1964年第16期,出版于同年的8月31日。
【2】***(nikita khrouchtchev, 1894—1971,俄语никита сергеевич хрущёв),苏联政治家,曾任苏共中央第一书记、部长会议主席。1956年他主持召开苏共二十大,从根本上否定斯大林,震动了社会主义国家阵营,引发东欧的一系列骚乱。任期内,他实施去斯大林化政策,为大清洗中的受害者平反。
【3】库尔斯克(koursk),即俄罗斯的库尔斯克州,***的家乡。库尔斯克会战(bataille de koursk)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苏德战场的决定性战役之一,双方共投入了268万名士兵和6045辆坦克,空军部队参战飞机超过2000架,是史上规模最大的坦克会战和单日空战。
【4】约翰·肯尼迪(john kennedy, 1917-1963),美国政治家,美国第35任总统。
【5】西奥多·索伦森(theodore sorensen, 1928—2010),美国政界名流,《肯尼迪传》的作者,曾任肯尼迪的参议员助理和总统特别顾问,为其撰写演说稿,参与过许多美国政府的重大决策。
【6】伊利昂城(ilion),即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伊城。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讲述了特洛伊战争,其中有“特洛伊木马”的典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