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凤天花谷

如果可以忘记江南春回时的嫣然花开，那一树一树烂漫的桃色灿然，是不是心中的伤痛就可以陡然锐减了大半？

如果可以忘记惊春交替间的月色如水，那日日夜夜相爱不离的瞬间，是不是所有的苍凉便终会随时光渐行渐远？

如果可以忘记，如果可以忘记，却是永不可能磨灭的记忆！只当，留以怀念的记忆，是失而复得的幸福，只当，她的一颦一笑皆是他余生足以沉醉的美酒，只当，只当——

却是欲盖弥彰！

一切的一切，又是铺天盖地的袭来，胸口剧痛，忍不住咳出两口鲜血，在那金色的花瓣上，愈加的妖娆刺眼。

金鸾语吗？这种唯有凤天花谷才能种植出的妖异毒花，像是在嘲笑他一般，如此的狼狈、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方踏入谷中，就要凭借一把剑作为支撑的拐杖前行，又如何凭一己之力夺得世间最霸道的毒药？微尘之中，无时不刻不在飘散着一种无味之毒，加剧他未愈的内伤，而此，亦是在勾引着他足以噬心蚀骨的过往——情之荼毒！

爱得越真，毒得越深。

这便是凤天花谷，每一寸土地上，皆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剧毒。这是其自我保护的手段，亦是其可以绝隐于世的秘诀！谷外之人到此，就算神功盖世，亦必然会被毒倒，而林渊，自是难免剧毒纠缠，艰难缓步前行，却不耐一番天旋地转，痛得彷如被撕成碎片的心上，写满画满的，全是亡妻的容颜。

颜儿，颜儿。他声嘶力竭的喊，脆弱得像个弱不禁风的病儿，却依旧缓解不了悲痛，沉沉趴倒在地，昏昏睡去。

梦中伊人渐行渐远，触手可得的终究变为一片空白，是谁将他魂牵梦绕的女子带走，留给他纷沓而至的落寞与沧桑？

香炉渺渺淡烟萦绕，醒来之时，竟是身处一方闺阁之中。想他血灾霸名，于这凤天花谷中，竟也毫无知觉的中毒，若是有人趁机取他性命不过易如反掌，而他会不明不白的死去，从此再无人知。

古色古香的阁子，婉约女子素衣而立。林渊想起身拜谢不杀之恩，而身体却是无动于衷，内力犹在，却是大穴遭封。

“凤天花谷从来不欢迎外人，先生既然有心前来，就应做好心理准备。”玲美的细语却成锋芒毕露的威胁，从这般柔弱的女子口中说出，竟有冰寒直逼心脉。

做好心理准备？从一开始他就不曾有选择的权利，所谓义不容辞，这是为人之父的责任。

好在哑穴未被封锁，还留有他说话的权利。

“在下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别无选择。”淡淡说道，仿佛处在险境之中的并非是他，眼前的女子，随便动一根手指，便能取他性命，但他依旧镇定自若。

“别无选择？先生真是大义凌然，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女子近乎嘲笑的说道，而眼角的余光却又无时无刻皆在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谷外的乱葬岗已有说不清的亡魂，再添多少亦无所谓，但她那时，却偏偏没有视而不见的离开。是久未沾血而变得心慈手软？亦或长未出谷一时贪恋了谷外的风采？但又为何半路而返，还带着这素不相识的男子一同？一切终究不抵“长久”二字的摧残折磨，再美的风景一经时间打磨亦会失去原有的色彩，但是眼前的男子又为何会身中情毒如此之深？莫非，他不怕时光如梭沧海桑田？他不怕白驹过隙天涯之远？不，不可能，谁都执拗不过时间！只是时光永恒，他的心亦是永恒。千言万语想去反驳，却是一时无话可说，所谓用情极深，爱得越真，伤得越深！情之荼毒，在狠狠伤了另一个人的同时，竟也叫她深深震撼。

女子眼神之中的轻蔑嘲笑之意他看得通透，却终是无言以对，有些事，本非外人可以理解。

“凤天花谷盛产的是取人性命的毒药，可没有能挽救人命于一线的神医，先生可是来错了地方，怕是人没救成，反而搭上了自身性命。”她说得极为轻巧，而事实本也如此。

“咳咳……”一阵气血攻心，又是两口鲜血吐出。女子迅速来到林渊身边，一颗丹药，按入林渊口中。

“不要试着冲开穴道，凭你现在伤势加之所中剧毒，再强行动用内力只能是自取灭亡。”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冲开了穴道，在她喂药的瞬间，一把寒光四溢却异常灼热的剑已是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恕在下无礼，只是实属无奈，在下绝无伤害姑娘之意，只求姑娘能带在下去见凤天花谷谷主一面。”生命摇曳如烛火，仿若随时皆会熄灭，但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他若倒下，一切徒劳。

“先生以为凤天花谷谷主是何人？是一个外人随随便便就可见得？莫说你无心，就算有心，怕是此时也无可奈何于我！”

纤指一动，林渊手中所持无双之剑，竟是陡然坠地，而林渊亦是痛苦地跌跪在地，紧捂胸口，痛楚漫及全身生不如死。毒，在她手中，随意玩弄，一个微小动作足以引发一场浩劫——而对于一个神智已是恍惚之人，更无失手之理。

迅速的，身上的穴道再次被封住，而这次的林渊已无能耐自行冲开，他拼尽全力的最后一搏，终是以失败告终。

“真的就这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吗？”她说道，换来的却是一阵沉默。林渊强忍疼痛，再无力多言。他还能说些什么？所剩的不过是对寒儿的愧——寒儿，对不起，父亲对不起你。他在心中一遍遍默念，心如死灰，当日一别，竟成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