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未答话，叶凛也不催他，端起桌前的茶盏，从容的饮了一口茶。

沉默片刻，段禹晟终究还是回答了。

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些不太情愿。

“叶兄为兄长，无论是领兵还是治下，都不是小弟可以比肩的，若是天下安定，这主将之位，自然该是叶兄来坐。”

话上说是“主将”，可他们都知道到底是什么。

听着他的话，叶凛笑了笑，缓缓说道。

“你我相知多年，你该知我叶凛并非是那种贪慕荣华之人。”

段禹晟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们二人之间不再说话，反而是叶离云，开口说了一句。

“如今天下，暗地里蛰伏着一支力量，不明出处，不晓意图，不知侯爷可有察觉？”

听到他的话，段禹晟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件事，他自然察觉到了，可奈何那些人太过隐秘诡谲，纵使他调动了大量的人马，也并未查出他们的来历。

若是出现在你眼前，却让你无法看透，这样的敌人，才更让人担忧。

他沉声道。

“这些人来历不明，不知世子可有什么眉目？”

叶离云本只是想试探他一番，这样看来，他也确实不知。

他淡淡答道。

“尚未有眉目。”

这句话说完，难得的又陷入了沉默。

叶凛心思沉稳，叶离云性子冷淡，倒是段禹晟，有些不自在。笑着说道。

“这些人实在是令人担忧，叶兄既已答应与小弟合作，那这路隐在暗处的人马，自然是要我们兄弟二人一起去揪出来的。”

叶凛应到。

“这是自然。”

再来就是一些客套话了，说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回府的马车里，叶离云终是开口道。

“父亲为何应了他？”

他当初极力推辞，就是不愿将叶家军和段禹晟搅在一起，而叶凛却应了下来。

叶凛转头看着眼前的人，虽有沉稳之气，但终究还是少年，挡不住年少轻狂这几个字。

“云儿，这天地万物，你我看来是分崩离析，乱作一团。可却不知，这一朝一夕，一枯一荣，皆有法度。天下之势，向来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前朝之于而今，确实是分的太久了。”

在叶离云以往的认知里，叶凛行军打仗英勇无敌，有万夫不敌之勇力。从来不会妥协，更不存在认输。

而如今，却可以如此从容的说出这一番话，对这天下，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叶离云看着他不似以前那般伟岸的身躯，和耳鬓生起的丝丝白发，心里有几分苦涩。

叶凛接着说道。

“我这样做，也只是顺应了天地的法则罢了。只是有一事仍放心不下……”

叶离云恭敬问道。

“父亲所言何事？”

叶凛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

“天下若是一统，我叶家上下，就不能再有这般安稳的日子了。……云儿，叶家的路，还要靠你去走出来。”

叶离云恭敬应道。

“父亲放心，孩儿必定付一生心血，护叶家安稳。”

叶凛看着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再没有说话了。

……

今日是旧年的最后一日，明日太阳一升起，就是新的一年了。

天色暗了下来，让阿盈她们惊喜的是，玲儿回来了。

她没有和家里人一道过新年。

“玲儿？”

阿盈看着背着包袱走进来的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雪夜太冷的缘故，她的脸色苍白，连唇色都淡了几分。

阿盈开口唤她时，她也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紫莺她们也都看着她，玲儿看着她们关怀的眼神，轻声说了一句。

“赶了很久马车，有些累了。”

紫莺笑着说。

“累了就早点休息，明日就是新年了，可要有个好精神。”

玲儿点了点头，就上床休息了。

见她太累，小丫头们也就没怎么打闹，早早歇息了。

夜色如水，众人都已入睡。

玲儿却轻轻起身，走到院子里去了。

只有阿盈知道她没有睡着，见她出去，起身拿了一件衣服，也跟着出去了。

夜里下起了雪，不大，却纷扬地遍地都是。

玲儿站在院中那棵树下，然后缓缓蹲下了身子，把头埋在臂弯中，肩膀一上一下的抖动，却压抑的没有一点声音。

阿盈走向她，轻轻将衣服披在他身上。

玲儿抬头，眼中晶莹一片，鼻头还有些微红。

见到是阿盈，她微微有些吃惊，又很快恢复了神色。

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转身坐在了树下。

阿盈也陪着她坐下，两人靠在一起。

夜里寂静，似乎可以听见雪花落在耳边的声音。

“……阿盈，我这次回去并不是为了和他们团聚，而是……”

她哽咽了，有几分说不出口，却还是努力强撑着说了出来。

“安葬他们。”

听到这四个字，阿盈不由睁大了双眼，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玲儿接着说道。

“很奇怪，对于他们，我以为我没有太多的情感，我以为我不会难过。可是看见他们毫无生气的样子时，我突然觉得很难过。”

“阿盈，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本来不会想这么多，可一想却突然发现，这偌大的天地间，与你相关的人，竟然一个也没有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飘渺，似乎也随着着雪花飞舞。

阿盈看着她，在她的记忆里，她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或许不会懂得此刻她的感受。

她只是轻轻揽过她的肩，柔声说到。

“玲儿，你还有我，还有我们大家呢。”

“……阿盈，若是有一天，我也不再是我了，你还会对我这样好吗？”

她的声音细细的，不仔细听，差点听不出来。

“会的。”

阿盈没有想便回答了她的话。

再之后，玲儿安静地坐在那里，阿盈也没有再说话，进入新年的最后一夜，茫茫雪夜中，她们相偎着取暖。

……

“王爷，最近世子调查到的暗中发展起来的一支力量，行踪诡秘，和三年前的那些人……有些相似。”

密室中，那位被叶凛称作“军师”的人沉声说道。

这位军师，中年模样，气质容貌实在是普通。跟着叶凛也有几年日子了，虽说没有什么功夫，但计谋着实不错，也确实为他领兵出了不少好主意，故而也甚得叶凛的信任。

而他的面前，叶凛紧皱着眉头，说道。

“当年那场战争，只是剿灭了他们，却并未覆灭，那个所谓的前朝皇子也不知去向，如今这些人，若真和他们扯上关系，怕是麻烦了……”

军师上前说道。

“王爷既然已经和将军侯合作了，为何不好好利用一番呢？”

他的话说的隐晦，叶凛转头，问道。

“军师此话何意？”

那人垂了垂眸，眉眼藏笑，只缓缓说了四个字。

“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