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阿盈都会按时到叶离云的屋子里习字,除了打翻了四个砚台,毁了三只毛笔和几十张宣纸,顺便每日换洗了一套衣服以外,她确实没有其他的过错了。
说也奇怪,她明明是一个从来未曾接触这些的小乞丐,却可以在短短十几日之内,将叶离云留给她的那本书上的字全部认完,并且没有错一个。
这只有两种解释,若不是她曾经认得这些字,那便是她的天资实在过人!就算是比起叶离云这样的人,也是丝毫不差的。
看着此刻认真写字的人,叶离云的眸光微动,似乎看着她,似乎透过她看着另外的人。
“公子,我写好了。”
阿盈拿着写好的字,放在了叶离云面前。
他微微垂眉,眸中光影细碎,嘴角笑意如风。
“阿盈确实聪明,不过,阿盈拿笔时日尚浅,日后还需勤加练习。”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似乎期待着他的奖励。
“这里的书,阿盈可以随意拿了去看。”
他笑着说道。
“真的?”
她眼中的欢喜真实,带着语气都有了几分颤抖。
在叶离云的微笑中,她立刻跑到书架前,认真的挑了起来。
挑了将近一个时辰,叶离云看着她放在他面前的几本书,不由地沉了沉眉。
“……阿盈选这几本书吗?”
她抬头看向他,疑惑道。
“公子不是说,这里的书我可以随意看吗?”
话中带了几分紧张,似乎害怕他不让她看。
他沉默半晌,然后缓缓抬眼笑着说。
“不是不可,只是这些书有些生涩,阿盈刚刚开始认字,看起来可能会有些吃力。”
听着他的话,她笑着说。
“若是不懂,我会来请教公子的,这些书,着实有意思。”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门外就传来了一道空灵的声音。
“世子。”
他望向门外,轻声应道。
“进来吧。”
阿盈也看过去,来人容色妍丽,除了苏隽还会有谁?
她学着不久前在院里学的规矩,微微俯身,喊到。
“苏姐……”
“啪!”
那句苏姐姐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她的脸上赫然多了一个巴掌印!
阿盈转头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叶离云眸色微微一紧,隐在袖中的手不觉握紧。
苏隽看着她,冷冷地说道。
“进了淮南王府,就得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个婢女,世子待人宽容,绝不代表着你可以不顾礼数!”
阿盈似乎懂了。
在这王府里,所有人对世子都是恭敬不已的,只有她,叫他“公子”而不是“世子”;在他面前说“你”、“我”这样大不敬的词。
她重新站好,认真说道。
“是阿盈的错,阿盈……”
“世子之称听久了不免有些无趣,公子也不错,小丫头以后就叫‘公子’吧。不过苏隽说的对,阿盈,你既进府,大体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她看着他,轻轻应了声。
“是,公子,阿盈知道了。”
拿着书卷退了下去,阿盈的心里却多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情感。
以前的她是个小乞丐,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需要考虑别的事情。可是现在,她却必须学着如何识礼仪了。
看着离去的小小的身影,叶离云眼中多了一丝不忍,极其细微,几不可闻。
苏隽低声说道。
“世子,阿盈天资不凡,但野性十足,若是想要有所用……”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叶离云的声音打断了。
“苏隽,你这次……逾矩了。”
他的声音清浅,苏隽却立刻半跪在地,应道。
“属下失言,请世子责罚。”
苏隽跟着他很久了,所以大概也猜到他为何会如此待阿盈了,或许在他看来,阿盈就是当年那个女子。也正是猜到了这一点,苏隽才会如此,不然以她的风姿,平日里就算丫头们有错,也断不会如此失态的惩戒。
叶离云看着面前的女子,沉默半晌,终是说道。
“我知你是为我好,只是苏隽,有些事,你不必如此担心。……退下吧。”
她轻轻退下,而叶离云的眉头却并未舒展。
刚才那丫头选的书,《六韬》、《商君书》、《太公阴谋》和《鬼谷子兵法》,都是些行军打仗的兵书。
他眸色沉沉,低声说道。
“终究还是逃不过吗……”
……
这几日以来,玲儿总是会悄悄看几眼阿盈。
不为别的,就因为晨间竟然起得早了;餐时竟然无食欲了;每日闹腾的人竟然安静下来了。
“阿盈,你怎么了?”
看着她又在发呆,玲儿关心地问道。
阿盈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轻声问道。
“玲儿,你是怎样来的王府?也是公子捡回来的吗?”
见她突然问话,玲儿想了想,说道。
“哪有人人都是公子捡来的道理?我才没有阿盈的好运气,……我是因为家里穷,爹爹就将我卖进了王府……”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不由地低了下去。
阿盈看着她,有些抱歉,急忙说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
玲儿却笑着说道。
“阿盈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并不难过啊。”
看着她,玲儿轻笑着说道。
“爹爹说了,把我卖进来,弟弟就能活,我也能活,这是件天大的好事。”
明明说的好事,明明挂着笑意,但阿盈还是发现了,她眼底的哀伤。
“……玲儿,你喜欢王府吗?”
她看着努力笑着的人,轻声问道。
这次玲儿多想了半刻,认真地回答道。
“虽然在王府里,见不到爹娘和弟弟,也不能去街上看灯会,玩糖人了。但王府里,我可以有衣服穿,有饭吃。所以,我也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阿盈看着她,轻声问道。
“即使不是自己想过的生活,也无所谓吗?”
她问的这样认真,这样透彻,竟一点不像是一个乞丐说出的话。
玲儿看着她,轻叹着说。
“阿盈,乱世中,活着已经不易,哪里还能奢求生活呢?……这不是盛世,求不到安稳。”
她虽比阿盈大了些,却不过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倒似已经活了半生,看透世事的人。
阿盈听着她的话,似懂非懂。
玲儿已经出去了,她还是一个人坐着发愣,却已没有了初时的难过。
她不过是活的约束了一些而已,比起乱世中的其他人,她算是得上天恩赐了。
不过自那时起,她脑中却记得了一句话。
“盛世才得安稳。”
这也成了她日后,不断追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