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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行苍茫 第一章 十年

日薄西山,槐风县遥溪镇内,一位身形略显消瘦的少年郎背着一个大竹筐,熟练的走街串巷。他刚从赵家药铺里走出来,将辛苦一天采来的草药交予伙计,换来一小袋子泛着光泽的铜钱。

少年名叫林长欢,是个孤儿,被住在小镇南边大山山脚下的黄老头养大。

少年身影飞快,心中一直默念着那个男人交代的任务,将竹筐里憋了一整天的两只鸽子送给守春街的柳姨。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林长欢来到了守春街柳家宅门前。

门前站着一位妇人,手里拿了个布袋子,椎髻布衣,笑容轻柔,看到少年飞奔的身影,她招招手示意不着急。少年来到妇人面前,抬手挠了挠头,憨笑着说:“柳姨,老黄让我跟您道个谢,上次在酒馆里的事儿,还让我给您带了两只鸽子,在竹筐里呢,我这就给您拿出来”。

少年弯腰卸筐,伸手在缝着补丁的裤子上擦了擦,拿出最下面缠着两条腿的鸽子递给了眼前妇人。笑着接过后,柳氏妇人递出另一只手上的布袋子,“里面是一些新鲜水果,别和姨客气啊,这点东西都不收,那可真是薄了我和老黄的交情”。少年又是一脸憨笑,谢着接过包裹,不知道该说啥。

少年有着一个挺灵气的名字,就是一张嘴笨的很。

妇人似乎看出了少年郎的窘态,没有多做逗留,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行了,眼看着太阳都快下山了,早点回去吧,姨就不留你了。”林长欢点点头,在妇人的目光下快步走出街巷。

出了守春街,少年如释重负,今天的任务算是都完成了,现在就要赶着天黑之前回到家里,将今天的成果交到那个近两年身形有些伛偻的男人手中。

林长欢与老黄两人,住在遥溪镇南边大山的山脚下。用铁木筑起的屋子,林长欢一住就是十四年。

两人平日以打猎,卖草药等活计营生。少年一身的本事都是黄老头教的。在他的记忆中,老黄不是土生土长的遥溪镇本地人,曾有一次被他骗着喝酒,醉醺醺的男人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那些自认为最能下酒的陈年往事一股脑全都吐了出来,唬的那时比现在还要年少的少年郎一愣一愣的。

就是从那天起,林长欢知道了老黄其实是外乡人;知道了他真正的名字,黄粱;知道了酒这种东西是世间最辣最呛人的水,没有之一。也是从那天起,第一次喝酒的少年打定主意,以后都不会再碰一滴这样的水。

那一年,林长欢十二岁。

小跑着往回赶的少年回头看了眼守春街,想着今年春天山里又会逐渐的热闹起来。自己能不能多打一些猎物,山腹那儿的石虎应该快要出来活动了,铁木林里的百叶貌似又开始了躁动,老黄说这种鸟最是能补人,他自己还琢磨出一种独特的烹制方法,堪称人间至味。给他带回去当下酒菜,自己蹭点汤喝就行。

镇上的猎户很少,南边的大山里也极少有人会出没,少年可以很放心的进山狩猎。这样想着想着,跑着跑着,少年就快要临近镇子南边的出口。小镇的南门并不像北大门,有着严苛的时间限制,出镇入镇都有人看管,甚至连个像样的城门都没有。只有几道歪七扭八的木栅栏,以及相伴多年的一块大石头,上面字迹工整,刻着“遥溪镇南”四个大字。就连林长欢这样没上过学堂,只是勉强靠自己积攒的零花钱买些老旧书籍来学音认字的看着都要发自内心的赏心悦目。

小心挪开木栅栏又挪回原地,出了镇子的林长欢继续跑向前方。

青山渐暮,少年抬头看了眼天色,昏黄苍茫只留下一缕余晖不肯离去,慵懒且醉人。

慕然间起风了,少年像是被轻轻推耸着往前,随之被推耸而来的,便是一股淡淡的花香,渐渐萦绕这方天地。

林长欢轻轻嗅着熟悉的桃花香,又转头望向了身后渐行渐远的小镇。

遥溪镇隶属于大幽国东北部的槐风县,镇内有一个说法,镇内遥溪,溪边桃花,花下小娘是三宝。

宝从何来?遥溪镇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镇子从中间被一条溪水劈开,一分为二。这条溪水就叫遥溪,源自南边大山,途径第一站便是这座镇子,出了小镇,在前方与几条小河流一起汇入幽陵江,此江极远极长,贯穿了大幽国大半个版图,故而有遥溪之名。

出了镇北大门,缘溪行,不过十数丈。便有桃花林,夹岸数百步,林中芳草如茵,林下落英缤纷。原本不过是世间桃花盛开之地最常见的景象,可这片坐落于小镇门前的桃花林长不过百步,却能让方圆十里之地皆能闻见其香,奇了怪哉。

镇子里还有着一个更奇怪的传说,据说很多年前,镇子里有七户人家的姑娘因为这溪边的桃花,邂逅了来往行人或慕名而来此地观赏桃花的游客,从而结下了美满的姻缘。从那以后,每年镇上都有着七户人家的闺女如此,一家不多一家不少。虽然这些年都是只有七位芳龄女子觅得姻缘,但时不时来桃花树下期盼着自己如意郎君的女子却是不少。

只是林长欢对这最后一宝有些嗤之以鼻,木讷少年路过北门不少次数,可心里不止一次的觉得那些妙龄女子其实并不怎么好看,也不止一次的天马行空,为什么最后一宝不是桃花瓣可以用来换铜钱?那自己不得天天趴在树上头,花开唯恐不早,落花唯恐不多。

林长欢能看到镇子北门的桃花林,在整座镇子被最后一缕余晖映的温暖明黄后,抖出一簇粉色。

不知不觉间,背着竹筐的少年已经由奔跑变成了伫立,由转头变成了转身,就这么在离着小镇不近的一处坡上直面镇子,他眼神清亮。

岸上桃花,小镇流水,芳草青山,长空日落,皆入眼中。

果然不管在什么时候看,从什么角度看,遥溪镇都是这么安静的躺在这里,躺在少年眼前,这让他莫名的感觉心安。

少年从四岁起开始记事,记忆中就曾有过这样的画面。

而今已然十四岁。

小镇,溪水与山,少年看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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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看着,就变成了发呆。忘记了时辰的林长欢撒丫子狂奔,这才赶在了天完全黑之前回到了木屋。

还没等推开屋门,便闻到了一阵阵菜香。少年嘴里嘀嘀咕咕,“老黄做的菜还是没得挑,有这手艺干嘛不去开个饭馆”。

推开屋门,有人在少年郎呆滞的目光中微醺而坐,一手拿酒杯,一手提酒壶,桌上四个碟子,除却靠近门边的一碟上还略有残余,其他三碟都是空空如也。

林长欢转身去灶屋,紧接着就响起了翻箱倒柜的声音。不大一会,声音停下,少年走出来,撂下竹筐,眯起眼睛看着桌边的老男人,“老黄,菜挺香啊!”一身黄麻衣的老头摆了摆拿着酒杯的手,咧了下嘴说道:“马马虎虎,不过这董家酒馆的桑落酒味道可是有点儿淡啊,你小子不会是又给我兑了点水……”“少废话,我的呢!”少年一把夺过劣质的酒壶,有那么点儿心虚。

董家酒馆,是镇上最大的酒铺子。只是镇子本身就不大,顶着最大的头衔,实际上也就这木屋两间的大小。他家最便宜的桑落酒,是老黄的心头好。老黄每天都会喝上几杯酒,喝得不多,林长欢手上的酒壶不小,可老黄每次都只会装一小半,自斟自酌。只是这一次的酒,的确是掺了水的,而且还不少,当然是林长欢干的。他曾听过别人说酒大伤身,所以从那次起,少年就会隔三差五的往家里那个装酒的酒坛子里倒点水。

其实老人一直都是知道的。其实老人也喝的并不多。只是林长欢有意无意间看着老人的背,就想要老人再喝少一点。

看着被少年一把抢过的酒壶,老黄努了努嘴说道:“喏,这不是还给你留了个,嗝~~~鱼头。”话说到一半,老头打了个长嗝。林长欢看着桌上那个还有些残兵剩将的碟子,抬脚就要去将酒壶里剩下的酒倒回坛子。

黄麻衣老人立刻投降,指了指身后放着酒坛的木桌说道:“别别别,你赢了,饭菜都在那儿呢,你先把酒壶给我。”身后木桌上除了一个大酒坛之外,还有个筛子,倒扣在桌面上。

这么显眼的地方也敢藏,林长欢顿时有些无奈。老人志得意满,哈哈大笑。突然问道:“你柳姨把东西收下了吧?”他从不怀疑自己交代给少年的事情少年会忘掉,也许少年做不到,但在这之前他一定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所以他问的是柳氏妇人有没有收下。

林长欢把筛子里的饭菜端到前边的桌上,点点头说:“收下了,还给了一袋子新鲜的瓜果给我,说是不收下薄了交情,我就给带回来了。”老黄看了眼林长欢,无奈的笑了笑,那丫头知道这小子不会说话,不过她是真的有心了啊,上次自己不过是提了一句初七这小子去镇上,让他捉两只鸽子带过去,她还真就记住了。

林长欢知道这件事情,四天前,自己进山里采草药,家里没有酒了,老黄被酒虫闹腾的厉害,便自己去了镇子里买酒。等到了董家酒铺,付过铜钱,拿了酒壶,准备走人,被三个正坐在桌上喝酒的汉子瞧见了,看见老黄一如既往的旧粗布黄麻衣,便起了些心思,不咸不淡的挤兑了几句。

老黄转身出门,没有计较,对他来说只要手上有酒,便是天下一等一的开心事,却正巧碰见了路过酒铺的柳氏妇人。

妇人名叫柳英,是外乡嫁进来的女子,贤良淑德,只是可惜了她的丈夫,柳家的那根独苗英年早逝,留下了两个双鬓斑白的老人白发送黑发,柳英也没琢磨着改嫁,而是独自撑起了一个家。所幸的是柳家香火没有断绝,孩子点亮了整个家庭的希望,却也让柳英肩上的担子变得更重,这担子一挑便是八年,也逐渐让妇人养出了好强的心性。当然八年风雨间没少了原先和柳家有点交情的老黄帮忙撑伞,时不时的打些野味以极低的价钱卖给妇人,小娃娃生病了就去山里摘草药给孩子治病。老黄看着柳英从一个刚出嫁的女子熬成现在的妇人,即佩服又有些心疼,这么好的丫头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事情。

柳英当然毫不犹豫的护着老黄,对着那三个其貌不扬的汉子就是一顿冷嘲热讽,市井胡同里的斗嘴骂街是必备的本事,这一点,妇人在习惯了缟素之后的艰辛生活里渐渐的懂了。汉子们不愿再别家店铺里招惹一个寡妇,只好悻悻然的喝口酒,用酒碗挡住自己的脸。之后老黄就和柳英一起离去,虽然没当回事,但老黄仍是十分的感谢,然后就发生了今天的事情。

埋头扒饭的林长欢明白柳姨替老黄解围是好事,也明白老黄在一开始就去帮助柳姨也是好事,林长欢在自己收藏的为数不多的几本书中学到这叫与人为善。从自己懂事起,老黄就一直是这样,在镇里遇上能帮的人能帮的事,都会去伸手。只是这几年老黄年事渐高,就变成了他去镇上。却不懂为何那些汉子们可以无缘无故的去取笑另一个人,明明老黄已经对这个世界释出了太多的善意。

月上柳梢头,等到收拾好了碗筷,处理完了家里的琐碎事务,二人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属于林长欢的那间小木屋内除了一方木桌一张床榻外,摆了不少的鱼竿、角弓、弹弓,兽夹之流,这些可都是少年的拿手好活,就是靠着这些物件,少年才能在身后的大山里游走,像只出洞觅食的幼兽。

少年如数家珍,将这些全都细细摸过一遍,突然间就响起了沙沙的声音。林长欢转头望向窗外,雨细如尘。深呼吸一口气,混着泥土气息的味道打消了睡意,少年从枕头下拿出一本老旧泛黄的书册,坐在桌前,点上一支长烛,就着昏暗的火光,细细读着书上的那些道理。

他曾见过小镇的学堂里,有人素衣纶巾,诲人不倦,只是远远的撇去一眼,都会让少年觉得如沐春风。

窗外雨势渐大,屋内红烛燃到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