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京都安定门前。

卯时初刻，东方鱼肚白尚未泛起，巍峨的宫墙下已经站满了人。黑压压的，左一片右一堆，均是身穿官服头戴礼帽，乌青色的衣襟上绣着走兽飞禽，样式十分精美。

“轰……”

司职的城门卫将铜漆大门推开，站立许久的百官鱼贯而入。

走在最前面的，是位年过半百的老者，衣襟上绣着极华丽的紫金凤凰。他脚步缓慢，却有种威严的气度。

“大将军起的早。”

右边来人听到老者开口，侧身搭手行礼，很是恭敬地回答道：“多谢夏阁老惦念。”

“大将军统领八十万禁军，又是京都指挥使，这三日佳节还要巡守全城，实在是辛苦。”

“哪里敢称辛苦，我董南山两代蒙受皇恩，掌管禁军护卫京都，本是我分内的指责。倒是夏阁老您，年近花甲仍然每日上朝，勤勉不怠，真是太过劳累了。”

文华阁大学士，太子太傅夏东衡，转身看向董南山，轻轻点头，他那略显苍老的脸上一双眸子微微发亮，却看不出喜怒。

董南山面露微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跟在夏东衡旁边，向光明宝殿的玉阶上迈步。每次抬脚，他总是比这位老人慢上一个玉阶。他衣襟上的麒麟刺绣，在刚刚升起的晨熹下，熠熠生辉，锋利的爪牙闪过凌厉的光芒。

“宣，文武百官上殿。”

“有事早早奏来，无事早早退朝。”

文武百官分左右两列站定，整齐划一地朝龙椅上的天子拜行大礼。而后停得片刻，左列中走出一人，手持玉圭朗声说道：“皇上，微臣启奏。中秋佳节期间，东西坊市货物交易频繁，三天共收税银七千五百八十九两。这税银如何分配，还请皇上示下。”

明镜高堂之中，金碧龙椅上坐着一人，身穿墨黑色描红边龙袍，正是景平王朝的太宗皇帝，商仲元。

“苏爱卿任户部尚书以来，事无巨细，均明察秋毫记录在册，所做甚合朕意。今中秋所得税银，便如往年一般，拨一半供清游园使用，剩下一半就收归内务府，留做宫中开支。”

“微臣领旨，即刻照办。”

苏光远缓步退回文官之列，入列之后，借着低头的瞬间，眼角向侧后轻轻一扫，不易察觉地看了下衣襟上绣着山鸡的一人。

山鸡昂首挺胸，迈步出列，空着手向前跪倒在地。

“微臣该死，微臣向皇上请罪。”

皇上一怔，挑眉问道：“李爱卿，你这是何故？”

“微臣该死，微臣前日去逛坊市，将御赐的上朝玉圭弄丢了，请皇上赐罪。”

不等皇上开口，文官列中领头一人转身过来，正是文华阁大学士，夏东衡。

“荒唐，李瑞你身为都监察员，负责监察文武百官和全城百姓的风仪礼制，竟然贪图热闹，将御赐玉圭丢失，实在是荒唐之极。”

听到夏阁老这一顿训斥，吓得李瑞脸色惨白，他跪在地上身子有些颤抖，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苏光远，心中十分忐忑，真不知自己答应这差事，是福是祸。

苏光远却是安稳如常，只不经意间抬眼，瞧了瞧夏东衡旁边站着的，太子商川。

“竟有此事，你倒认罪的快。”皇上冷笑一声，往下看着某人，接着说道：“宋爱卿，你是礼部侍郎，平日里谨守礼仪，熟知我朝风俗典籍，依你看，李瑞丢失玉圭一事，该如何处置？”

宋直从群臣中站出，手持洁白玉圭作揖行礼，然后清声答道：“回禀皇上，按本朝礼法，丢失御赐之物，理应革职发配。然而，李瑞他一来并非故意，二来认罪诚恳，没有隐瞒不报，私下找回。因此臣认为，将李瑞革职，以儆效尤即可。”

这一番话入耳，苏光远那沉稳半天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此刻，站在太子身后的三皇子，商平的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他想起昨日来报信的关山月，以及她后来分析给自己听的对策，不禁生出几丝佩服。

与此同时，他眼角瞥过，看到前面的太子，悄悄伸出手碰了碰腰间。商平的心里，那绷紧的一根弦终于松了下来，他总算明白，自己开始的犹豫和侥幸，根本是在一厢情愿罢了。

他不再紧张，不再担心，渐渐静下心来，准备迎接小小波澜之后的，那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