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推的。”他顿都没顿就说。
小云等着,她知道他没说完。惊云也在她身旁蹲了下来,凝神听着。
“但是她那天也太不禁推了……我承认我喝了酒,也很激动,可我是不会用力推她的,我从没碰过她……那天……我只碰了她一下,她就飘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疑惑与茫然,轻飘飘的,恍若飘回了当时那令他困惑不解的非自然场面。然后,他懊悔而疲惫的用双手掩住脸,像是不忍心“看”,又像是哭了。
小云沉思着,继续问:“你为什么激动?你们吵架了?”
他放下手,那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两眼直勾勾的,那种冷冷的嘲讽又生出来了:“你真想听啊?!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她心里一直有人,她根本就没爱过我!”
他开始“咯咯”的笑个不停了,母鸡一样。
可是她真替他难受——一个他要娶的女孩从没爱过他,她被他失手所害,他为了她毁了一生——这是怎样的命运啊!
“她不爱你,却要和你结婚?”她狠下心,继续追问。
“我也弄不明白……”他困惑的摇着头,“星辰长的好看,能歌善舞,学习又好,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她能做我的女朋友,我就跟做梦似的……想追她的人很多,但都寻思着没希望,因为她身边有人,大家都以为他俩指定是一对儿……”
洛春潮!小云心跳起来。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洛春潮好像并不想要她,他对她一直像对妹妹似的,反正大家都这么猜……可是我就不明白,对妹妹有那么个好法儿的吗?……”他疑惑不解的摇着头,又若有所思的说,“这个洛春潮,总有些古怪!……”
她心里一激灵,这位仁兄与她有同感耶!她急问:“哪里古怪?!”
他面目肃然的看着她,这是她坐到他身旁后他第一次正视着她,他苦笑着,那样子显然也不巴望谁能相信:“我总觉得他不是正常人……”
紧接着他又不无讥讽的笑着说:“你没见过星辰站在彼岸花丛中一边唱歌一边跳舞的样子……那个样子……嘿嘿,他俩可真是绝配……”
“你认为他哪里‘不正常’?”她揪住重点不放。
惊云在旁边不住的睃她,王勇也警惕的扫了她一眼——小云觉得他当年也一定用同样的眼神无数次的扫过星辰。但她终究不是星辰,她与他毫无关系。
他接着说:“上小学和初中时我家和星辰家是邻居,那时她家还没盖现在的两层楼。我们俩的家离学校很远,两家父母就让我们俩每天上学放学结伴走。洛春潮家是后搬来的,他爸爸在镇子上开诊所。其实他家离我俩家是很远的,根本搭不上边儿。可是有一天我和星辰在上学路上遇到了一条大野狗,那个凶啊!跟狼似的,它一路追我们……星辰到学校就哭个没完,她小时候可爱哭了。放学时洛春潮就来了,说要送我们,其实他那时候虽然个头儿算高,可年龄也和我们差不多大,但是说来奇怪,他一点都不怕。回家路上又遇到那条大野狗了,星辰当时就吓傻了,我也吓得撒腿就跑,跑了一段儿路回头看,野狗已经没影了,以后就再没见到过它……这以后洛春潮就每天送我们,我们到家,他再原路返回,走很远的路回自己的家……我就弄不明白,他是怎么把野狗撵走的?他那时才十一二岁啊……”
“也许他熟识狗性……”
“不可能,那种山里的野狗,什么都吃,大人都怕……”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摸索着记忆的脉络继续说下去,“这小子好像总有些地方让人琢磨不透,让人害怕……他性情孤僻,独来独往,平时对女孩儿们连看都不看,对星辰也总是不远不近,可是只要她一有事,他就能出现,而且他一出现事情就能解决……像那次,星辰和校文工团代表学校去外校表演,被几个高年级的小子看上了,他们在校门口截住星辰不让她走,后来听说洛春潮去了就把星辰带回来了,也没打架……
“不过若我是女孩儿,有个男孩儿一直这么对我,我也早被感动啦——他对星辰太好了,好得就像什么都肯为她做……星辰有一次莫名其妙的起皮疹,浑身上下长满了红疙瘩,一层接一层,脸上都化脓了,大家都怕是水痘,还有人疑心是天花,都躲她远远的,平时追她的那些人一个都没影儿了——都说这女孩儿完了,就算好了,还不得落个满脸疤?只有洛春潮每天去看她,辅导她学习,背着她去山上玩……后来她奇迹般的好了,比以前更漂亮了……”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所以,大家,也包括我,都认为他俩指定是一对儿。可是他们长大了却反而疏远了,星辰没跟洛春潮,却选择了我……直到出事的那天,我才明白,她心里从来就只有一个人——洛春潮!可那时候我们都快要结婚了!……”
他的黑眼睛里深埋着妒恨,那妒恨像把利刃,虽历久弥坚,尽管也只是刀锋一闪,但那锋芒还是在小云的心头激起了一片寒意。
酒后失手误杀?当时的情形除了他和星辰,又有谁知道?!
小云马上想到了夏法医,他说——表妹死的“很惨,很奇怪”,这说法似乎推翻了王勇对“表妹之死”简单明了的讲述,也推翻了公安局门房对这案子的“显而易见”之说。
但他是表妹死亡现场的法医,如果他觉得表妹的死因很奇怪,为什么当时不提出来?难道他真的是“喝醉了”跟她乱讲?可是他当时并没喝酒——是还没来得及喝——然后就走了……她想起他奇怪的“离去”,因为洛春潮的出现而“奇怪的离去”,就像——那只大野狗,和那些纠缠星辰的不良少年吗?……
洛春潮,你到底奇在哪里?怪在哪里?
望着王勇此时闪烁着诡异和狡猾的黑眼睛,小云又想——还是其中别有隐情?
小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了的双腿。她想临别前和王勇说点道谢的话,可是瞥见他不善的眼神,本能的只觉反感,终究什么也没说,对惊云使了个眼色,两人并肩离去。
但不知怎么的,总觉芒刺在背,她还是忍不住回了下头——墙角处肮脏猥琐的人形向下堆着,似乎盹着了,一片红光莫名其妙的罩在他头部——哪里的反光吧,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两眼一翻,邪恶的诡笑着呲牙瞪视着她,红光笼罩中,真状如妖魔——直把她吓得目瞪口呆的僵在那里,心突突狂跳!
再看,他双眼似开似闭,仍是在打着盹儿,四周清风拂拂,树影婆娑,又哪里有红光?
幻觉吗?
那红光是什么?难道竟是传说中的“血光”?!
他们出了小市场,四处打听,可算找到了夏法医的家——离此地不远的公安局住宅楼。果然不出那门房所料,房门紧锁——夏法医不在家,可能真的去“喝老酒”了。
没法子,两人只好往姨妈家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谈论着这件事。惊云并没有小云这些天的感受,因此看法和门房的雷同,他并不认为此事还有追溯下去的必要了。不过小云猜测,他其实主要是对小云追查这件事情的初衷起疑了,就像王勇也曾有过一瞬间的怀疑一样——他们疑心长相与星辰酷似的小云也和星辰一样,喜欢上了洛春潮,并因此要将与他相关的往事查个水落石出——但是小云扪心自问,她得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她自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惊云已经不断的接到他爸爸的催促电话了,她也事先和惊云说好了只推延一天——那么就要这样带着疑问,和惊云一走了之了吗?
远远的,白房子已经近了。天气开始乍晴乍阴起来。
先看到那件女人衣服,不,是星辰的衣服,在树枝上随风招摇。
衣服正下方的树下,一个人面向北方,盘膝而坐。状如老僧入定。
姨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