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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女人 §第九节 那年冬天我到底去没去合肥

屈主任这个人物在我的记忆里已变得模糊不清,虽然那是1996年发生的事,离现在仅仅相隔四年时间,但我已经无法把真实发生过的事与梦境区分开来,有些事隐藏在记忆深处,当我试图接近它的时候,它会突然从我的笔下倏地一下溜走,让原本模糊的记忆变得更加混浊,就像往一只牛奶杯里加进了大半瓶墨水,黑中糅合着白,白中又糅合着黑。

合肥这座城市在我的记忆里若隐若现,有时闭上眼睛我可以看见那城市黑白分明的徽派建筑,以及公园里像镜面一样清静的湖水,四下里走走看看,到处都很清静,除了我们一行三人,在公园里好像没有碰到其他人。那次在公园散步给我的印象好像是在早晨(也可能是因为公园里太清静了,我把下午当成了早晨),有两男一女悠闲地在湖边走来走去,那两个男人是很熟的朋友,其中一个就是老屈。

在我对新单位完全不抱希望的时候,屈主任突然打来一个电话,问我能不能跟他到外地去出一趟差,“去搞一份材料”,他在电话里声音嗡嗡地说,“以你的文笔没问题。”听了这句话我心里非常生气,什么叫我的文笔没问题?我是一个纯文学作家,我的小说均在全国最著名的刊物上发表(我是一个“一流主义者”,在发表问题上决不凑合,宁可不发也不会上二流刊物),什么叫文笔没问题?我越想越生气,我拿着听筒的那只手直出汗,如果那时我丢掉听筒从那间办公室里跑出去,后来的事可能就不会发生。

但我发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那人是福生。福生在跟章雪大吵一架之后,又在寻找第二个目标。

好吧,我去。

说完之后,我迅速挂上电话。

福生说:你够神速的呀,都找着新工作了?

那当然。

我瞥了福生一眼,然后趾高气扬地走出去。我知道自从我提出转业,许多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表面上挺关心我,暗地里却盼着我找不到工作又没人要,转了一圈之后再乖乖地回到原单位。

屈主任站在一块巨大广告牌前,脖子上围着一条墨绿短羊毛围巾,头发被风吹起一绺,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广告牌上是一只充满张力的大手,从黑的底色里伸出来。我隔着邮局玻璃往马路对面看,正好看见那只手和那个人,一切都充满寓意,我在邮局的一条长椅上背对着玻璃坐了一会儿,我对自己说如果现在想逃走还来得及。福生笑笑地从旁边柜台绕过来,我看着他的脸,愣了一下,这个应该出现在办公室的男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那人用一头被绳子系住的圆珠笔填写一张单子。

那人长得可真像福生。

讨厌的男人怎么长得都像福生?

我不能再坐下去了,我得出去。

屈主任隔着玻璃门看到正从邮局里往外走的我,大老远向我招了招手。

软卧车厢的门紧闭着,没有空气流动,我觉得自己快要闷死了。和屈主任一块的那个叫小李的男人,像个影子似的在门里门外闪进闪出,每当他不在的时候,门就会关得很紧,我和屈主任面对面干坐着,过了一会儿,他坐到我身边来,他说,我给你剥个橘子吃吧,然后他就从旅行包里往外掏橘子,掏出来的橘子上套着两层塑料袋,外面的袋子是橘红色的,里面还包着一层极薄的。屈主任一边剥一边说“干吗包得那么严”,然后他把橘子皮一瓣一瓣地撕开来,把花蕊似的橘子芯捧给我。

我觉得自己像个木偶。

他在递给我橘子的同时,顺便摸了下我的手。

你的手真小啊。

我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吃啊,你怎么啦?老是不高兴的样子?带你出来玩,又不是带你出来受罪。

他这句话使我觉得这次旅行的性质好像已经变了,也许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后,根本没有什么工作,屈主任是借工作的名义出去吃吃喝喝。如果我要把这枚酸果子吞下去,内心就要受委屈;如果我不肯吞下我不愿意吃的东西,那么,我这大半年的心血就将白费,我将回到原单位,与福生、老甘之类庸庸碌碌的人变得一模一样。

我的心被人像橘子似的分成几瓣。

我把它一瓣一瓣吃下去。

这时,有条大毛毛虫似的胳膊,不知从哪儿跑到我肩上来,它环住我,绳索般的越来越紧。车窗外的景物被一层图案复杂的白纱窗帘罩住,我的眼睛很快也被什么东西罩住,然后是一只爬来爬去比老鼠还要灵活的手。

列车好像在什么地方停下来,小李就在这时影子一样地飘进来。我的眼睛恢复了常态,屈主任也坐到对面去了。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屈主任表情端庄地坐在我对面,打开杯盖一口一口地抿着热茶。

夜里,软卧车厢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我盖了一条薄被昏沉沉地睡过去,到了后半夜我被一只伸进被子里的手弄醒了。那只手的动作很轻,我的意识也很清醒,我采取面朝里的姿势,裹紧被筒一动不动。那只手大概以为我没醒,于是,胆子大起来,它把被子掀开一小角,更多地伸进来摸我后背。我对自己说反正已经这样了,忍耐一会儿就过去了。列车在无边的黑暗中向前延伸,我感觉不到身体的移动,我就像一片飘在水面上的叶子,只能选择随波逐流。

车窗外有一束白光照射进来,在车厢里一闪就不见了。在那束光一闪的瞬间,我扭脸看见一张脸(其实我什么也没看清楚,那张脸只是一闪就不见了),令我感到迷惑不解的是,我看到的不是老屈,而是小李。小李的脸和老屈的脸在我后来的梦境里不断交替闪现,至此我可以确定,这是一桩阴谋,我们也许永远到不了合肥,我甚至觉得火车也不是往南开,而是往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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