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来,一直向雁翎等几个小丫鬟了解近几日所发生的事情,然而,不听还好,一听之下,却不由得毛骨悚然,竟是有些后怕了起来。
当时,若将我掳走的人不是和歌,若之后相处中没有发现他是我的兄长,若照顾我的人不是阿安......一系列的如果构成的疑惑一点点的在心底加深,甚至有些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没有那么的巧合连在一起,只怕此刻的自己已然命丧黄泉都是未可知的事情了。
正呆愣愣的坐在软榻上,任由火炉里浓烈的炭火温暖着空气中每一粒寒冷的微臣,身上即便已然穿了不知道多少层的衣服,却还是冷,冷得彻骨,仿若每一缕寒风都舍弃其他的事物而直接全部往我的身上钻了来。
呆呆的望着炉中的炭火,鼻端绣着从香炉中飘出来的袅袅香气,大脑似乎一片的空白,却又似乎装了太多的东西而不知应该专注于哪一件。双手无意识的扶着隆起的腹部,心中对于孟昶的感激不言而喻,然而,却还是有着几分难言的芥蒂的。
我虽感激他在怀疑着我的情况下,还愿意帮我保住腹中的孩子。但是,却又无时不再怨怼他的不信任,他的随意听信谗言,他的......
如此想着,心底又再次升起一股难言的难受,胸口处闷闷的疼痛着,眉头也不由得皱紧到了一处。若是此刻从镜中看我的脸的话,定然连自己都会惊奇于她的难看和苍老吧!
“娘娘,徐国璋徐国公求见!”静桃的声音有些愤愤,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浓浓的暖意。这个丫头是在为我抱不平啊!
进宫五年来,不管我是得宠还是被打入冷宫,他都未曾出现过一次,即便是我传召,他也总是以身体不适而不停的推脱。刚开始时,心底的期望也渐渐的变得释然。
毕竟,我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毕竟我不过是他一时善心从歌舞坊赎回的歌妓罢了,毕竟,我一个代价的丫鬟,又哪里配得他纡尊降贵来见上一面,或者着人少来两句问候?
只是,五年不曾踏进皇宫半步的他,今日却是为何来得如此突然?难不成是怕我的生病对他如今的地位产生什么不必要的影响吗?还是......
“传吧!”我缓缓坐直了身子,将耷拉在身上的长裙放好,任由雁翎帮我将每一个褶皱都抚得平平整整。嘴角牵起礼貌性的弧度,眼底却已然不曾如同五年前那般单纯,而多了几分狡黠和让人无法猜透的思虑。
如今的我,已然不是五年前那个单纯无知的小姑娘了。不知道,如今的他,可还是那个一脸笑意却满眼寒冰的徐国璋吗?
正想着,静桃已然领着他走了进来。华丽的锦袍虽及不上皇宫中的锦缎华服,却也是在民间数一数二的华裳。深紫色的锦缎上用上好的苏绣绣出几朵铿锵的菊,显得他整个人越发的老成深算了。已过五十的面容上,不见半分苍老的痕迹,却依旧是皮肤紧致,双颊微红的健康模样。只是,如今他眼底的高深却是越发的莫测了。
静桃十分不悦的走到我的身侧,看着徐国璋的眼中几乎都快要喷出火来了。我不由得在心底轻笑一声,却见徐国璋缓缓的屈膝,躬身在我的面前,便是一次恭敬无比的叩拜:“草民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有时候在想,这世间的亲情到底应该要如何的定义?我与他虽无血缘关系,却在名义上也算是他的半个女儿。然而,五年来,他却未曾舍得来看我一眼。而我身边的几个小丫鬟,在这深宫中虽只是下人的身份,却时刻将我护在身后,用着她们的全力保护着我,甚至宁可终身不嫁也要留在我的身边,不愿离我远去半分。她们却是已然成为了我的姐妹,嫡亲的姐妹!
“父亲不必多礼,这里并无外人,父亲请起吧!”我礼貌的回着他的话,却只是伸了伸手,并没有站起去搀扶他。
他一愣,似乎也明白他五年来未曾来见过我,此次的进宫显得有多么的贸然。也应该明白,他对我五年的冷淡,绝不可能换得我依旧如同往昔一般的爱戴。
他尴尬得抬头看了我一眼,方才缓缓的站直身子。眼角下意识的不停的看着我面上的神情,我却依旧是一脸的淡漠从容,转头吩咐静桃道:“静桃,看坐!”又转而对着一直侍立在身边,只一脸的愤恨,恨不能将徐国璋剁吧剁吧煮了的梦烟道:“梦烟,备茶!”
我可不能让她再继续呆在这里了,万一一个不小心做出了什么事情来,只怕是要后悔莫及了!
冲着坐下的徐国璋微微轻笑,便也不拐弯抹角,问道:“父亲此次进宫,可是有何要事?!”
我的声音冷淡如初,在这充满暖意的楼阁内显得空空荡荡的,透着几分空灵之感。熏香炉中的热气袅袅的升起,静桃安静的同雁翎一起退了出去,然而,她们二人眼中仿若锋利的刀锋般的神色却是看得徐国璋一阵的不自在,仿若凳子上被安放了无数的钢针,刺得他不得不坐,却又坐立不安。
他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问得如此直接,却又似乎很快便想明白了我如此做的原由,面上只是一阵尴尬的讪笑,眼底有着几抹带着恳求意味,却又带着几分威胁和志得意满的味道:“既然娘娘问得直接,草民也便不好再拐弯抹角。”他轻轻咳了咳,冲着四周打量了一番,似乎是在确认没有人会听到他接下来将要出口的话语,我却是微微一愣,不知道他如此动作的用意到底为何,却听他继续说道,“柏儿当初是代我们蕊儿出嫁的,这一点我们全家上下始终是感念着你的一番情意的!只是,如今,你似乎有些自身难保了,我想趁着如今你的话孟昶还能听进去两分的份上,让蕊儿进宫!”
我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当初他们千方百计的想要保护徐采蕊,不想让她进入皇宫这个是非之地,因此已然毁了我一生的幸福。而如今,我好不容易在这宫中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位置,好不容易得了孟昶的怜爱,他却突然要求我帮他的女儿入宫?!
这是何道理?!仅仅因为他当初救我于苦海,他便可以如此将我摆弄在股掌之中吗?!他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对他言听计从,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的意思去做?!
“徐国公此话何意?!”我冷冷的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眼底看到哪怕对我一丝半点的愧疚。然而,我看到的除了洋洋得意和高傲外,却不见半点的惭愧与内疚。
此时此刻,方才突然有一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中的感觉,仿若自从遇到他之后所有的事情,不过都是在他的算计之中,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他设计的。
从他将我从歌舞坊赎出来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然是他的棋子,一颗待用,却终究会派上用场的棋子!
他终于也不再装着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了,眼底迸射出的寒光每一缕都仿若闪着寒芒的刀锋一般,刺穿着我的身体,也将我的心刺痛的千疮百孔,恐怕今生都再难以拥有愈合的可能。
他的声音也变得那般的森寒,仿佛若是我不听他的话,不做他要求我做的事情,他便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举动,便会伤害我极尽全力想要保护着的一切:“萧慕柏!当初我为你赎身的时候,你便应该感恩在心。你代蕊儿入宫,享受她应当享有的荣华富贵的时候,你便也应当想着,你今日所得的一切都是我的蕊儿应当拥有的!你如今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偷来的!都是抢来的!”他的声音虽极力的压低着,却还是可以清楚的让人感受到他此刻的疯狂,“别怪我没提醒你,既然当初我可以轻易将你送进宫,如今,只要我一句话,你身上便可背负上多么严重的欺君大罪,你的阿赞又将受到什么样的责难?!如今他已然对你起了疑心,只怕若是知道你并不是真正的徐采蕊,你猜他会如何?!”
他说着,我却全身不由得打着寒颤。他似乎是看我如此,以为我是害怕被孟昶发现真相,竟又再次志得意满的仿若奸计已然得逞一般的上前两步,在我的耳边轻轻的说道:“听我的吩咐,我会让你后半生依旧可以享受着如今的这般富贵荣华。”说完,他便十分谦恭,却又带着满满的骄傲的对着我一个躬身:“草民告退!”
我却依然沉浸在恐惧当中。我不怕孟昶知道真相。因为,我的身世,从我决定将自己完全交给他的那一日起便已然对他和盘托出。但是,我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不能让李太后知道,不能让前朝的大臣们知道。因为,他们的责难将是阿赞最难以承受的。
“柏儿!”依旧沉浸在难言的恐惧中,却听得耳边一声陌生至极的呼唤。下意识的抬头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了过去,整个人震惊的有些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