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死后成仙，有些人活着落草为寇，生死由天定，本不由人决，当我们活着的时候，应当感谢上苍没有收割我们的生命，当我们长眠时，也不应惶恐不安，谨记——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题记

在南荒之地，饭后闲余时人们总是会反复咀嚼着一个传言：南荒有个崇阳镇，镇旁有条阴阳河，河水白日里浑黑莫测，夜晚却澄清分明，诡秘莫测。

传言向来都不是捕风捉影，而有实体。只是在口耳相传时，会变了味儿，但丝毫不影响它曾经或者现在的存在性。

每每夜幕悄然而至，崇阳河灯初上时，谣言四起，如石子投掷到河水泛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斜阳下蒸腾着滚滚热气的破旧小镇在外人眼里应当是燥热无比的，殊不知，在炎炎夏日里，崇阳非但不热，反而是阴凉的，若是冬日里便更加冰冷刺骨。

这日如同往常一般，夕阳斜下，暖黄的阳光倾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一片。掌船的老大爷从烟袋里捻了一小撮烟丝，放在铜制烟筒里抽起了土烟，微弓的身子斜靠着小船，看着对面点起河灯满脸愁容，烟雾缭绕间，他好似站在土庙里的泥菩萨，庄严肃穆而又有些悲天悯人的样子。

透过烟雾，面前这条河在老人眼里越发的奇特了起来，好像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河底跃出一样。

阴阳河是这条河的称谓，却不仅仅只是称谓而已。

据说河里存在着未曾有人亲眼目睹过的妖鬼，他幽居河底，夜幕降临后，他就会出动，拖能看到面相的人下水，作祟人间。崇阳镇的人坚信不疑，谣言也像长了翅膀的鸟或者四条腿的野马越传越远，越传越诡异。

作为这条河唯一的船夫，老头儿自然也是信的，这不，他预备抽完嘴里这口儿，就麻麻利利地收拾船具回家。

这一年过一年，来崇阳的外人是愈来愈少了，不但女人少，连男人都少了。别人也许不知道，老头儿心底似明镜一般，清清明明的。

他熄了烟，深深地看着一眼对面的小镇，因为太过专注的注视，额前起了深深的皱纹，半响，他收回了目光低头，利索的动手收拾起了船具。

今天看起来也是没有人了，算了，早点回去吧，他心想着。

“老人家，这船可是要到对面？”

忽然身后响起了一句温和的话，饶是老头见过很大的世面，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在这连虫子都不叫的绝对安静下，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他转头撇了身后的人一眼，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穿着粗布麻衣，戴着一顶大斗笠，背着一个不大不小还缝了好几处的包袱，生的倒是眉目清秀，深深的眼窝下长着又长又浓密的睫毛，样子像城里人一样俊秀。这年头穷人多，老头儿也见了不少，但是长得这么眉眼干净的穷人，确实不多见。

“坐船五文，面具十文，一共十五文钱。”老人把绳子一扔，跳上了船，居高临下问：“走不走？”

男人低头掏了半会儿包袱，才抬头起，慢吞吞道:“老人家，我这只有七文，不要面具可好？”

自从离开三修观之后，真是越来越穷了，此行若不是要去清穹找他的师兄——鹿兆白，他是不会走这人烟稀少之地的，倒不是因为怕遇到‘脏东西’，而是不好用看家本领混口饭吃。

老头心里充满了鄙夷，出来闯江湖，连这区区十来文钱都没有。但他什么也没说，多年积累的经验，让他选择缄默，只有缄默低头干活在乡下才是一个乡下人应该做的事情。

见男人久久不说话，也不动弹，老头儿撇了一眼天，接着道：“小兄弟，不瞒你说，这条河不戴面具，我是不能渡你过去的，算了，算了，算咱们有缘。面具租你两文，上船吧。”

“那竹音，先谢过老人家了。”

老头儿搭了把手，把竹音拉上了船，心里暗道，从未耽搁过时间，这夜已悄然暗下了来，不会出什么事吧？都怪自己贪嘴，下次断然不可以这样了。打定主意后，老头儿划起了船。

船行了十几丈远，河面漾起徐徐晚风，轻拂坐在船头的竹音的长发，他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不染一尘。

“对了，老人家，忘了问您了，这面具有何用？”戴着猫脸面具的竹音低头看着渐渐澄清的河水，问道，“我可从来没有听闻坐个船渡河，也要戴面具的。”

老头掌着船，一拉一疏展间可以看到他结实的肌肉，这是长年累月劳动的结果，“看你不像附近的人，一定是没听闻过阴阳河的传说，这河诡得很，据说里头有吃人的鬼，只要被看到脸的人，都会被拉下河。成为替死鬼，永生永世不得离开这条河，这面具可是道士卖的，开过光，可以让鬼看不到面相。”

人间常有道士卜卦看相，手相、面相是看相中比较常见的，知面相，便可知生辰，知生辰便可勾魂夺魄。这也是引魂道士为何要询问生辰八字的缘故。

“哦？有这等事儿？”竹音侧过脸来，看着老头儿，清澈的眼睛充满了奇异。

“这是被上天遗忘的地方，南荒之地的恐惧。”老人声音沙哑如鸥，一字一句却在夜幕中清晰传来。

被上天遗忘的地方，南荒之地的恐惧？有点意思，竹音心里暗道。表面却是不动声色。

“那对面的河灯是引船灯咯？”对面河灯亮堂堂，仿佛链子一样，绕着河畔，散发出红色的光。

老头摇了摇头，道：“只是告诫人们，这是是非之地，不要轻易靠近河畔。小兄弟，夜色已晚，为了避免意外，你还是坐进船身吧。”

竹音微笑颔首，起身之际，不着痕迹地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张黄纸，贴在了船上。坐进了船里，十分有兴致地追问，“老人家，我别的不好奇，就这妖妖魔魔的最感兴趣，你还知道些什么？”

“别的我也知道的不清不楚，也就不乱传了。”老头儿抱歉地笑了笑，褶皱瞬间多了起来，竹音看出了老头儿的不自然，应该是不情愿说，所以他也不想勉强。

“嗯，那叨扰了。”竹音点了点头，微笑道，下一秒神色一敛，正襟危坐。

这崇阳镇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得多。

一路上除了风大了些，凉了点，倒也平安无事，只是老头儿到岸边后，蹦下船时，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穿了鞋，插进了血肉里，血止都止不住，汩汩地往外流。

竹音不是附近的人，自然不熟悉崇阳镇，不知道乡村有无小栈，且这么晚借宿也未必能借宿到。便对老人说，“老人家，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这夜也黑，万一再碰上什么危险就不好了。”

老头儿原想拒绝竹音，但左脚疼的他根本迈不出再走回去了，路也有些远，单脚蹦回去也太费时，夜已经深了，万一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麻烦了。

“那也好，劳烦你了，小伙子，这船钱我也不要了。”

竹音一听，笑眯眯道：“那怎么好意思呢？不如我在你家小住一晚，当租金吧？”

老头有些无言，明明看起来很好意思好吧？虽然如此，老头也没计较太多，指挥竹音绑了船，和竹音逃跑似的匆忙离开了阴阳河。

他们完完全全没有注意到阴阳河里，有一双幽绿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