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到厨房里去给老爸整下酒菜的时候我也脚跟脚地跟了去。我是刻意要跟着二姨的，因为没有二姨在一旁护着我，我怕老爸一时间来了情绪又顺腿踹我两脚。
我和我老爸之间有种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默契。
二姨见我也跟着进了厨房，就说：“富裕，你咋不在客厅里陪着你爸和兵兵娃？倒跟着我到厨房里来了？”
我说二姨我是来给你打下手的。
二姨笑道：“二姨还要你来打下手么？二姨料理厨房里的事情也是利索着的呢！二姨不要你在旁边瞎搅合的。你还是去陪着你爸和兵兵娃吧。”
我却迟疑着不动。
二姨见我立在厨房的门口没有动静，边手脚麻利地忙着涮锅点火边对我说：“你说你一个大小伙子，守着厨房干啥呢？没出息的男人才在厨房里转悠呢。”
我说，二姨，你说这话就错了，天底下的大厨哪个不是男爷们儿。
二姨笑了，说：“我知道你是不想和你爸照面。知道错了？”
我支吾着没有开口。就是不挪步。
二姨就又说：“其实你不该和你爸搞得水火不容的。大人之间的事情，和你小娃娃是没有多大关系的。大人的事情大人知道怎么处理。你爸就是做得再不对，他也是你爸。对你爸最起码的尊重你还是应该有的。这是起码的伦理道德。”
我说，二姨，你别在这个时候教训我好吗。我也不是三两岁的小娃娃了，起码的是非观我还是有的。
二姨说：“既然你知道你不是三岁的小娃娃的，也有起码的是非观了。哪今天你闯那么大一个祸事又怎么解释呢？”
我知道二姨又想趁着现在的这个机会给我上大课了。
于是我说。二姨，我知道你现在也很烦我。我到外边去得了。
说着我转身就要走。
二姨却说：“你给我站住。你想上哪儿？”
我说你不是不让我在厨房里呆着吗？我到园子里找个地方，一个人坐坐不碍你们的眼睛还不行吗？
二姨说：“不行！我知道你又是闲二姨罗嗦了。”
我嘟噜道：“本来就很罗嗦！”
二姨说：“富裕，你这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的坏习惯真的应该改改了。”
我说，喜欢听你们罗嗦才是坏习惯。
二姨对我说的话无可奈何。
正和二姨顶着嘴，母亲来到了厨房。
我和二姨都不说话了。
母亲的容颜显得越加憔悴，她看了我一眼，在和母亲的眼神交接的瞬间，我感觉母亲的眼神很复杂，似乎还闪过一丝冷飕飕的光。
我有点读不懂母亲的眼神了。
母亲对二姨说：“秀珍，随便给你姐夫弄两个菜就行了。别让他一会儿喝多了酒又发酒疯。”
二姨说：“姐夫难得来我们家一回。我也得弄两个像样点的菜款待姐夫啊！”
我却说：“我爸要是没那么有钱，你们会对他这么客气么？”
二姨的神情又瞬间严肃起来。说：“富裕，你说话还是这么薄情寡义吗？你真是条白眼狼了吗？”
我已经不再理会厨房里的二姨和母亲，径自朝着外面走去。身后却传来一声二姨无可奈何的叹息：“现在的孩子，怎么就没有一丁点感恩的心呢？总是觉得父母亏欠了他很多似的。”
其实我也非常清楚在我和老爸之间的关系上需要调整。但怎么调整？是我向他妥协还是他向我妥协？
兵兵娃搞的这个农家乐规模还真是不小。足足有四五亩地的面积。黑乎乎的夜色里，园子里种下的桂花树还没有开花，在静谧的夜色里的长势葱茏。
走出厨房，我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对于二姨，我永远是抱着感恩的心的，其实我是根本不想顶撞她的。
这时，对面那幢二层楼的小洋房里，传来老爸粗门大嗓的声音。
老爸在别人面前说话从来就是口沫横飞趾高气扬的。个人素质和他积攒起来的财富形成了严重的反差，真是受不了！
我想这个时候的兵兵娃也一定受不了了，呵呵……
兵兵娃在他的这一片桂花林里砌着水泥预制板的茶几和凳子。这就成了典型的农家乐的格调。粗犷，简单，实用。
我寻了一处水泥方凳坐下。被白天暴晒过的水泥凳子坐在屁股下还热乎乎的。
我的太阳穴有点发胀，脑子也晕乎乎的。
草丛中蟋蟀的低吟声让我突然间想起了尤勤勤。花前月下的氛围很容易想起爱恋的人。这或许是处在青春期的正常心理反应。
我才想起我的手机是处在关机状态的。
我突然很想给尤勤勤发个短信。我感到了心灵的孤独。
于是我打开手机。
开机的瞬间，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却先响了。是尤勤勤发的。
“猪，我现在的心情很乱，你在哪儿？”
现在对于我来说，猪这个称谓是很暖心的。
于是我望着手机里的这条短信会心地笑了。
我开始给尤勤勤回短信——我在二姨家，乡下。
短信很快就回过来了。可以感觉到小妮子很是迫不及待。
“我现在很想见你。怎么办？”
小妮子终于妥协了。她的迫切心情掩饰不住白天假装出来的傲慢。
我继续回微信：我现在走不开。
我以为尤勤勤会回微信过来，手机的来电铃声却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响了起来。是尤勤勤打过来的。
尤勤勤在电话里居然嘤嘤地哭泣起来：“你为什么一直关机。人家好担心你，知道吗？”
我故作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是刚才手机忘了充电了。”
尤勤勤说：“你骗人。我知道你会伙同他们去做傻事的。”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现在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
尤勤勤在电话里不说话了。电话那端只传来尤勤勤嘤嘤的低泣声。这就很揪心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女子。
我清楚这个时候的尤勤勤是情窦初开的尤勤勤。我和她之间的这一段感情是她人生的第一段感情。她会把这段感情看得非常重的。甚至重过一切。
但是，要命的是我现在比什么时候都清醒。我和尤勤勤之间是没有任何结果的。我将要选择的道路最终会让我和她分道扬镳。我和她是没有任何机会走到一块儿的。
以后属于我的世界是一个鱼龙混杂的江湖。而属于尤勤勤的天空却在一片蔚蓝辽阔的大海上。
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要和尤勤勤分手的念头。
我的心开始痛苦起来。黑暗中的我流泪了。我甚至第一次感受到了柔肠寸断的滋味。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个时候对尤勤勤说一声对不起或者再见！
这需要勇气！
我狠了狠心，哽咽着声音对尤勤勤说：“尤勤勤，对不起！我们还是……”
尤勤勤却突然在电话那端激烈地说：“我不听！我真的不听！”
她已经泣不成声。
泪水在这一刻流淌得越加的恣意酣畅。我知道，这一声对不起就已经将尤勤勤的心伤透了。
一箭穿心！
我和尤勤勤都没有挂断手机。尤勤勤的抽泣声在电话的那段凄婉地传递过来。
我依旧哽咽着喉咙说：“尤勤勤，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
尤勤勤在电话里凶狠着声音说：“你不要给我解释！你真的不要给我解释！我不听！我现在就要见你！现在就要见你！”
我没有料到一向在我面前温顺得像一只绵羊的尤勤勤这时会表现出这样的情绪。似乎已经失去理智。这让我感到了某种害怕。
我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我没有应对这种局面的经验，定在黑暗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尤勤勤。
这时，二姨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身后：“富裕，在和谁打电话呢？”
我扭过头，二姨站在我的身后，目光关切地看着我。
我慌忙挂了手机，支吾着说：“没……没……是和一个朋友打电话。”
二姨却说：“你怎么还哭了？”
我慌忙用手背擦拭眼泪。
黑暗中，我的眼泪一定是晶莹剔透的。
二姨说：“你别骗二姨。能够让你富裕掉眼泪的电话一定不是普通朋友的电话。”
二姨的话还没有说完，电话的铃声又响起来。我迟疑着不接。
二姨已经伸手从我的手里拿过了电话，然后接听。
我没有阻拦。
尤勤勤在电话那端的哭泣声让二姨用疑惑的眼神盯了我一眼。我感觉二姨的眼神在黑暗中有种咄咄逼人的锐利锋芒。
二姨对着电话那端的尤勤勤轻声说：“姑娘，别哭，有话好好说，我是富裕的二姨，他就在我旁边。”
顿了一下，尤勤勤居然在电话里说：“二姨，你让富裕接电话。”
二姨用更加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说：“你这娃娃咋就这么不让大人省心？一转过身就惹出事情。”
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勇气接尤勤勤的电话了。
二姨或许很了解我此时的心情，她对着电话里的尤勤勤说：“姑娘，有什么话你给我说是一样的。”
尤勤勤却在电话里固执地说：“二姨，我只要富裕和我说话。”
二姨望着我，捏着电话僵在那儿了。
我只好从二姨的手里接过电话，说：“你说吧，尤勤勤，我听着呢。”
尤勤勤凄凄哀哀地说：“你真的不想见到我了吗？”
我迟疑着说：“这么晚了。我在我二姨的乡下呢。”
尤勤勤在电话里声音发狠地说：“你再也别想见我了！”
说完尤勤勤挂断了电话。我在尤勤勤最后的声音里听出了绝望。我的心里划过一道触目惊心的闪电。
二姨也听见了尤勤勤在电话里说的话。她上来擂着我的肩膀说：“祖宗，快拨过去！快拨过去！”
我也慌了神。拨尤勤勤的电话。关机了。
我的腿肚子有点发软。
二姨紧张得开始喘气地问：“通了么？通了么？”
我喉咙发干地说：“她关机了。”
二姨声音发颤地说：“祖宗，你又欠下了什么风流债啊？这是要出人命的啊！”
我对二姨的过激反应有点反感起来，不耐烦地说：“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刚才只是提出和她分手！”
二姨说：“还不复杂么？还不复杂么？女孩子家家是最容易在这个关口上出事的。也不知道那姑娘是怎么瞎了眼睛，才会喜欢上你这么个冷血的家伙！”
我突然提高了声音朝二姨吼道：“二姨，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给你解释不清！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私事，你不要管好不好！”
二姨也朝我也发狠地说道：“你还和我凶！富裕，要不是我是你二姨，我早就给你两耳光了。你这辈子要害多少人你才会醒悟？嗯？冤孽！”
我看见有泪光在二姨的眼眶中闪烁。
我不做声了。又拨尤勤勤的电话。还是关机。
我和二姨的争吵已经惊动了老爸和兵兵娃。
老爸和兵兵娃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老爸蛮横地朝我说道：“你个狗日的！你怎么又和你的二姨凶上了？”
兵兵娃也用冷冷地眼神死盯着我。
二姨这时却朝老爸说：“姐夫，我是在和富裕说事情。你还是回去喝你的酒吧。”
老爸却说：“说事情？说事情他会用这么凶恶的声音和你说话？我在屋子里都听见他狗日的杂种在朝你吼了！”
兵兵娃在一旁冷冷地说：“欠揍！”
我朝兵兵娃大声说：“你动我试试！”
兵兵娃终于被我激怒了，冲上来朝着我甩手就是一耳光，骂道：“我日你先人！你还真以为这世上没有人敢把你怎么样了？”
兵兵娃的巴掌像蒲扇，上面的老茧厚得像铁皮。我被这家伙一耳光煽得有点发懵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突然间就失去了理智，摸黑从地上捡了一块半截砖头就要朝兵兵娃扑上去。
老爸这个时候却一脚踹在我的屁股上。我终于摔在地上了。
老爸还要冲上来踹我，兵兵娃却一把把老爸拽开，站在我跟前，说：“你们都别动。让他小子和老子单挑！老子弄不过他就算白吃那么多年干饭了！”
老爸喘着气狠声说：“弄！给老子朝死的弄！弄死了为民除害！”
我这时看见兵兵娃目露凶光。我终于有点胆怯了。
兵兵娃朝躺在地上的我说：“起来啊！杂种！起来和老子单挑啊！”
我要站起来，二姨已经上去朝兵兵娃又捶又擂，说：“你们怎么都不放过他！他究竟犯了多大的错？你们都这么对他！他还是个孩子啊！”
二姨哭了。
我鼻子发酸，眼泪就像潮水般涌了出来。我突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委屈！
兵兵娃木桩一般的站在那儿任凭二姨又捶又擂。
我想到了要逃离这儿。于是我站起来疯狂地朝着园子外面跑。
母亲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一把死死地抱住了我。
我拼命地挣脱，我哭了，吼叫着：“让我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任何人！”
二姨也上来死死抱住我，哀求着说：“富裕！你就别再添乱了好吗？兵兵娃打你也是恨铁不成钢啊！你通点人性好吗？你非要让二姨给你下跪吗？”
我终于停止了疯狂的举动，浑身瘫软了。
母亲呼呼喘气，依旧死死抱住我不放，似乎怕一松手我就会从她手中飞掉似的。从母亲手臂上传来的力量中我感受到了母亲害怕失去我的恐惧。
黑暗中，我看见母亲的眼神充满了惊惧，脸上也布满了绝望的神情。她紧紧地盯着我，死死地抱着我，呼呼喘着粗气，就是不说一句话。
我是吓着我的母亲了。
我一把抱住了母亲虚弱的身子，哭着说：“妈，我不会丢下你的。”
母亲没有说话，把我抱得更紧，用手使劲薅着我的头发……
整个院子里这个时候变得安静起来。我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痛快的哭声。
二姨用手轻轻地抚摩着我的背，我感觉她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
二姨轻声说：“富裕，别哭了好吗？二姨知道你心里的苦。你和二姨去找那个姑娘好吗？别再出事了。是男人，遇事就不要怕事。该你承担的责任你是不能做缩头乌龟的。”
此时，二姨的声音宛若天籁。我发昏的脑子在二姨的声音中清醒过来。
我松开抱住母亲的手，母亲依旧紧紧地搂抱住我。
二姨上去把母亲的手从我的身上掰开，说：“姐，不用把富裕抱那么紧的。他不会撇下你的。”
母亲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觉得她的眼神非常孤独可怜。
她说：“富裕！不要淘气了。你都是大人了。你刚才把妈真的吓着了。”
我使劲地点头。鼻梁骨就像被人用拳头擂了般的酸得难受。
老爸这时朝二姨问道：“这杂种又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二姨说：“姐夫，这事不该你管的。你还是喝酒去吧。”
老爸却说：“我还有心情喝酒吗？”
二姨不再理会老爸，朝兵兵娃说：“邱兵，一会儿你开姐夫的车送我和富裕出去一趟。”
兵兵娃说：“出去干什么？”
二姨说：“别问那么多！去开车就是了。”
兵兵娃和老爸都有点发愣。
我弄出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休息的服务员。他们都撵了过来，站在黑乎乎的空气中，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二姨这时又对母亲说：“姐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吗？”
母亲犹豫着看着我。母亲也不知道在此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二姨又说：“算了，就我和富裕两个人去就行了。”
老爸有点发急地说：“秀珍，你究竟要带着小子上哪儿去？真是急死人了！”
二姨说：“我们去一会儿就回来的。你让兵兵娃开你的车就行了。”
二姨的话，老爸大多的时候还是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