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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流程 第十六章

张经纬每星期三、六开车回老婆家。他把本是自己的家称为“老婆”家,也不知道是表示亲热还是不屑。老婆家有点远,几乎就在郊区了,但那是一片豪华住宅区,房子盖得漂亮,生活质量好,以他的地位和实力,他应该把老婆放在那里养。路是远了点,好在他有车,不怕。

他是晚上九点钟才开车出城的。他常常是这时候走,因为九点钟城郊公路上已经难见行人,他一路风驰电掣过足车瘾,到家吃一顿老婆做的夜宵,关灯睡觉。再简单也再少麻烦不过。

此时张经纬的车已经到了平安门。冬日的街道上路灯昏黄,偶见一两个骑车过去的人,都瑟缩了脖子,拱起肩膀,脚底下踩得飞快。也有摆馄饨摊的下岗工人,苦苦地守着一炉炭火,搓手,跺脚,眼巴巴地盼着街头能有光顾他生意的行人出现。风吹着街面上的浮尘,贴地打着旋儿,时不时会调过头来直扑他的车窗。一定程度上这妨碍了他飞车的快乐,所以他也就时不时在心里发出几声咒骂。

又一股旋风卷着尘土过去之后,他突然发现前面的马路上冒出一个牵小狗的女人。那女人背朝着他悠悠地往前走,身上是一件带裙摆的毛皮大衣,是真毛还是仿毛看不清楚。脚上的皮靴倒是非常漂亮,那只鬈毛的短腿小狗绕着她的皮靴边走边嬉戏,时而往前时而退后,时而又从她两脚间钻过去,弄得那条皮缰绳在她脚上缠成一团。

张经纬轻轻按了两声喇叭,提醒女人和小狗让路。他按出来的喇叭声很短促很轻柔,意在不至于吓着她们。张经纬对于漂亮的女人总是心怀一份挚爱,如果可能,他也总是愿意随时随地为她们奉献出自己。

那女人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的喇叭声。或者听见了却不打算理睬。总之她干脆就蹲在了马路中间,仍旧是背影朝他,开始慢悠悠地解那条缠在皮靴上的狗缰绳。倒是小狗对身后的动静比较敏感,它回转头冲他大叫,毛茸茸的脑袋一抖一抖,身体半蹲着,摆出一副冲锋陷阵的架势。

张经纬叹口气,踩了油门,准备从旁边绕过去。反正马路宽得很,晚上既没有交警又没有行人,左行道右行道一样好驶。

那女人有点像身后长了眼睛,在他调转车头的刹那间也站起身来,跟着往旁边一拐,不偏不斜刚好拦在了他的车前。而后她左三步,右三步,扭秧歌般地牵了小狗在路上走,硬是弄得张经纬左转也不是,右转也不是,坐下的汽车跟着也扭起了秧歌。

怎么回事?逗人吗这不是?张经纬有点火了。但是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事实:她是一只鸡!对了,她肯定是一只鸡,大晚上的在路上溜达,她是要钓男人呢!钓他这样开车的有钱男人呢!

张经纬好奇心顿起,决定下车过去,跟她说上几句逗逗趣。但是他也不准备要她,他还没有堕落到上街找鸡的程度。他甚至没有让车子熄火,就那么打开车门跨了出来。

“喂!”他用一种戏谑的口气朝前面喊。“喂”字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突然就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捂住了嘴。他心想坏了,哪是什么鸡呢,是鱼钩啊!盗匪或是绑客布下的鱼钩啊!要钩住他谋财害命呢!他本能地挣扎,扭头,要看清身后一共几个人,都长什么模样。可是那只大手真是有劲,手也真大,捂住了他的嘴巴连同眼睛,胳膊趁势将他的脖颈夹得严严实实,就像杀鸡的厨师一把扭住了鸡脖子一样,哪里还有他喊叫和回头的余地!

那人一只胳膊夹住了他的脖子,一只胳膊从后面反扭了他的半边肩膀,不由分说把他拖到了路边的黑暗处。他屁股赖下来,双脚后跟着地,鞋跟把路面摩擦得沙沙直响,完全就是身不由主!他只感觉耳朵里听到了那人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着有力,简直就贴着他的耳膜在响。从这一点判断,那人的身高一定不同寻常,比不上迈克尔乔丹,起码也能比一比男模特儿什么的。

那人把他拖到黑暗处,松开手,拎住他的双肩,把他拨得原地一转。这回他可是跟那人面对面地站着了。可是不等他睁眼和喘气,那人挥手一拳,顷刻间打得他眼冒金星,站立不稳。他感觉到两只眼睛发麻发胀,痒酥酥地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爬行蠕动。他带着哭腔说了一声:“别打了……”话音未落,鼻梁处又落了一拳。腥甜的鼻血马上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粘答答糊了他满嘴,他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真叫难受到极点。

正在他的腰像虾米一样弓了下来,几乎就要软绵绵瘫倒在地的时候,他的头触碰到旁边的一棵大树,他赶快伸手抱住了这棵大树,剧烈地喘气,借助树的力量才算没有失去尊严地瘫软下去。他含混不清地责问对方:“你到底是谁?……你凭什么打人……”

那人粗着嗓门回答:“就凭你是个流氓!”

他心里刚要琢磨这句话的意思,那人已经挥手在他下颏上打了第三拳。这一拳的力量明显减轻了,对方知道了他是个不经打的家伙,开始把他不那么当回事了。他努力要睁开眼睛看清打手的长相,眼皮却早已经肿成一条细线,怎么使劲也无法抬起。

那人打完了三拳,回头就走。等张经纬跌跌爬爬摸到路边,坐进汽车,用手机拨了“110”报警,警车在五分钟内呼啸而来的时候,马路上空空荡荡,不光光打手,连打手的搭档,那个装作贵妇的牵狗的女人连同她的狗都已经无影无踪。

自然免不了录口供,讲述事发经过什么的。虽然没有证人,张经纬那张青肿流血、污秽不堪的脸也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程度。

警察们很负责任,一定要张经纬从那人的身高、体态、声音甚至呼吸的特点中回忆线索,以便确信是不是他的某个熟人。因为从现场判断,张经纬身上的现金、信用卡、钻戒,包括停在路边的汽车、汽车里的手机一样不少,说明对方不是想谋财害命,至少事情与钱无关。那么这就是蓄意复仇。张经纬跟谁有仇?他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包括他无意中做出来的、他自己还没有明显认识到的?

张经纬摇头。他那时候只会摇头。他头疼欲裂,鼻子还在出血,眼睛肿得火烧火燎,根本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去想这些问题。后来警察同意他回家去想,慢慢地想,甚至从家人朋友那里摸摸情况,想到什么再来报告。

终于有一天,张经纬伤好之后回到办公室,看见了那四只简易衣橱里的四季衣服时,想到了小妹有一个当过篮球队员的双胞胎兄弟。他记得那人说过一句话:“就凭你是个流氓!”他明白了事情是因为小妹而起。

小弟作为殴打行凶嫌疑犯被行事拘留,等待招供或是指认。只是张经纬开着汽车在平安门一带来回走了几趟,终是找不到一个可以提供现场目击者证明的人。

郑倩倩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到拘留所去看小弟。她穿着漂亮的髙筒皮靴,短裙,超短夹克式的登山滑雪服,昂首挺胸,笑容满面,简直像去看一个凯旋归来的英雄。

小弟又好笑又好气地恳求她:“拜托你别弄得这么招摇好不好?这不是在歌舞厅,是在拘留所!”

郑倩倩凑近小弟,双眼放光,几乎是有几分激动地问他:“哎,你供出我来没有?”

小弟反问她:“你希望我供出来还是不希望?”

郑倩倩一撇嘴:“我不怕!我还正想尝尝上法庭的滋味!”

小弟脸一沉,正色道:“逗你呢!什么供不供的?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什么张经纬,我凭什么去打他?”

郑倩倩越发激动:“啊,这么说你没有招供?”

“我没有供可招。”

她用眼睛瞄瞄门外走动的警察:“他们打你没有?”

小弟说:“我不想跟你说这事。”

郑倩倩急了,马上就要动手解小弟的衣扣,要看他身上有没有伤痕,吓得小弟双手护紧了前胸,一个劲退让。两个人在会见室里陀螺一样绕着桌子转了几圈。

小弟说:“求你好不好?你这不是帮我,是害我!”

郑倩倩这才罢手。她故意大声地说给外面的人听:“要是有人打你骂你,下次你一定告诉我!我不会轻饶那狗杂种!”

临走时郑倩倩抱住了小弟的脖子,又是哭又是笑的,眼泪糊了他满脸。小弟很尴尬地挣脱她的拥抱,数落她:“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哪有你这样犯神经的女人。二百五啊?”

郑倩倩回答:“你太有气质了!我喜欢你!你是我的英雄!”

小弟臊得恨不能把一米九的个子缩成零点九米。

郑倩倩对小弟是真的崇拜得五体投地,她回家就求她的父亲郑书记,要求他出面放人。郑书记说:“你那些狐朋狗党的乱七八糟的事,我一概不管。我找人还嫌丢我的面子。”

郑倩倩就赌气绝食,果真有一天一夜没吃没喝。郑书记反正在外面忙他的工作,眼不见心不烦。郑倩倩的妈妈可受不了,宝贝女儿的脾气说风是风说雨是雨,果真弄出个三长两短,她管谁要人去?她就悄悄给女儿出主意,要她去找李维华李副市长。爸爸自己不好出面,他的部下应该是可以给他这个面子的,何况李维华分管着市里的政法工作这一摊子。

郑倩倩躺在床上大喊一声:“妈妈万岁!”马上跳起来,三下五除二地吃下去一大碗排骨汤面,然后化装,然后出门去找李维华。

李维华当然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她详细询问了小弟被“冤枉”的过程,其中更详细地询问了郑倩倩和小弟的关系。郑倩倩一口咬定小弟是她的男朋友,铁板上钉钉的男朋友。她甚至不惜撒谎:“我们已经不是一般的朋友了。”

李维华狐疑地问她:“你爸你妈知道吗?”

郑倩倩脸不变色地回答:“当然知道。”

李维华笑了笑,她不相信郑书记夫妇会同意女儿的这样一桩婚事。她模棱两可地说:“你先回去吧,这事我总要找人了解一下。我相信执法机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郑倩倩半是发誓半是威胁地说:“如果我的男朋友受了冤枉,我会找省高院上诉!省高院不行我就找最高人民法院!”

李维华宽容大度地笑笑,根本没把这位任性小姐的话放在心里。

林家的日子这几天也不好过,小妹才做了人流手术躺在家里,小弟跟着又进了拘留所。闻清和林仲达心里都相信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但是他们又怀着侥幸盼望儿子没做,盼望警察们最终能找出另外一个行凶者。

闻清打了电话将林栋紧急召唤回家,责令他一定为弟弟想想办法。林栋前些时参加省高院组织的“反对地方保护主义”检査团,回来还没两天,对家里发生的大事也是刚刚知道。他搓着两手站在闻清面前,很为难地说:“这可不是要不回欠款用点强硬手段就能行的事,这是桩刑事案件,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因为那个张经纬是‘今日名流’,小妹自己在电视上就做过他的节目。他要是动用了他的力量……”

闻清喝道:“你别提他和小妹!”

林栋使劲挠头,又偷眼去看林仲达:“这样吧,我可以负责给小弟找个律师,绝对一流的律师!我有几个同学……”

闻清挥挥手:“快去找快去找,别磨蹭了!”

林栋领了旨出门,赶快去联络他的同学好友。

小妹睡在房间里听见了外面这番话,羞愤难当地哭起来,对她父母宣布说:“如果小弟要被判刑,我就去替他坐牢,我说是我雇人打的!”

闻清只好又去房间劝她的女儿:“我的小祖宗!这事你不用操心行不行?你才做手术两天,这么哭天抹地的,怕不怕眼睛落下病来?”

林仲达唉声叹气,一个人坐在外面发狠:“姓张的是活该!打死他才活该!”

闻清接口道:“这话你在家里说说罢了,在外面可不能瞎说,小弟还没有承认是他打的呢,你干嘛要火上加油?”

林仲达不敢再说了,肚里的闷气化作一口恶痰,站起来吐到了卫生间厕所里。他想这真叫祸不单行啊,闻清只操心着小弟小妹的事,他还有田中清子的一桩大事搁在手里呢!他还不知道从哪儿能找出那把六十年前的刺刀呢!刺刀找不到,田中的官司打不赢,这也是一口恶气啊,是受害的马家人的恶气,也是当年被杀的三十万死难者的恶气。

一天,小弟久已没见到的任涛忽然到了拘留所。小弟因为惊讶而说了句傻乎乎的话:“你怎么会来的呢?”

任涛反问他:“我怎么就不能来呢?”

小弟心里想,也是,一个任涛,一个郑倩倩,天下怕是没有他们不能到的地方。不不不,起码在这个城市,这个城市里没有他们不能到的地方。

任涛不像一般的探视者那样大包小包拎上许多的东西,他两手空空,一件棕色的皮风衣潇潇洒洒穿在身上,脖颈处围一条棕红格子的羊毛围巾,看上去怎么也不像个年已五十的人。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万宝路”,摇了摇,让其中的一根跳出盒口,下巴对小弟一扬,意思问他想不想抽烟?小弟谢绝之后,他笑起来,说:“我以为你心里一闷,会染上烟瘾。”

小弟看着他掏出打火机点烟,而后深深地吸进一口,再喷出长长的一条烟雾。小弟说:“我心里不闷,因为我没有打他,我不认识他。他当服装公司老总,我当酒店保安,他跟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瓜葛?”

任涛“噗”地一声笑起来,口中的余烟随之喷散。任涛说:“说得好!千真万确!你跟他怎么会认识?……出事的那天是几号?”

小弟脱口而出:“4号。”

“对,是4号,4号晚上你跟我在一起。”

小弟无声地张了张嘴。

“你跟我在一起。”任涛很有把握地说,“我想把卧室和书房的家俱调个个儿,重新布置布置,你跟我搭手来着。你身高力大,请你干这活儿最合适。我们俩干到十点多钟,后来是我开车送你回家的。”

小弟手心发热,心跳不止,鼻尖上微微地冒出汗珠。他目光游移地避开任涛的脸。一时间探视室里静得能听见双方的心跳。

任涛一双眼睛尖利得像鹰隼,炯炯发亮地逼视住小弟,不让他的视线逃开。

“不是这样的吗?年轻人的记忆力不会比我更差吧?你到我家里去过,知道我的卧室和书房的样子,对不对?它们只不过调了个儿,卧室变成了书房,书房变成了卧室。你说你更喜欢现在的格局,对不对?”

小弟浑身的筋肉突然松弛下来,轻声说:“是的,我记起来了。”

任涛拍拍他的肩膀:“记得就好。如果张经纬把你告到法庭,你可以如实说明。我会替你作证。”

小弟眼睛里突然有了点泪光,说:“谢谢任叔。”

任涛又胡撸了一下小弟的脑袋:“知道吗?你爸爸跟我开过一个玩笑,他说要是早二十年认识我,说不定就把你送给我做儿子了。天,我会有个这么高大漂亮的儿子!”

他目光里闪出一种父亲对儿子才有的慈爱……

后来在法庭上,小弟就因为有了当晚不在现场的证人而被当庭释放。实在说也算不得什么大案,原告无缘无故被一个来历不明者打了三拳,虽鼻破血流,终是没有造成人身伤害,更没有死人什么的。公安局里每天类似的事情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若都去认真追拿查办,那就别想有时间和人手去破更重大的案子了。

事毕后的一天,李维华晚上特地跑到任涛卧室里来,倚在门框上,两手交叉抱着胳膊,把他房间里好一番打量,似笑非笑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把卧室和书房调换了呢?”

任涛也报以一声怪怪的笑:“你怎么会知道呢?一年里你都不会往我房间里来几次,你是个多么忙的忙人啊!”

李维华收起笑容:“我不跟你逗嘴皮子,我问你,那个叫小弟的,是不是你把他安排在了古都大酒店?”

任涛扬起下巴:“是又怎么样?”

“你跟他一家都成了朋友?”

“情报准确。”

“那好。”李维华说,“我现在就告诉你,那孩子模样老实,心里并不老实。你猜他在酒店里勾上了谁?”

任涛故作好奇:“谁?”

“郑书记的千金郑倩倩!”

“哦!”任涛把身子往后一仰,倒在床上。

“她妈妈知道了那孩子和你的关系,要我告诉你,让他们别再来往。哪儿对哪儿啊?郑书记怎么会把女儿嫁给一个酒店保安?”

“是啊是啊,酒店保安怎么能配郑书记的女儿呢?”任涛闭着眼睛优哉游哉的样子。“可是如果不是小弟追郑倩倩,而是郑倩倩看上了小弟,粘住他不放,那怎么办呢?”

李维华气急败坏地叫起来:“那不可能!”

任涛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身朝里,不再理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