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稳了稳心神，待她想要再细看时，那处却空无一人，只余风吹檐角铃声清脆。

刚才的一幕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李婉面露不悦，眉宇间的寒意更甚。

方丈垂首道："阿弥陀佛，长公主如有心事，不妨拈香祈福。"

"不必。"李婉拂袖而去，离开佛堂的瞬间，她与一道无形的身影擦肩而过。

柳绍的魂魄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李婉远去的背影。他苦笑一声，转头对方丈说道："对不住，扰了贵寺清静。"

方丈似有所感，望向柳绍所在之处，双手合十，低声说道："一切皆以尘埃落定，愿施主莫再挂念，早登极乐。"

柳绍心口震颤："方丈，您看得见我？"

未等方丈回答，一道金光闪过，柳绍的魂魄如被无形的锁链拉扯，须臾间已回到李婉身侧。那股拉力之强，仿佛要将他的魂魄撕裂。

方丈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低声念佛："阿弥陀佛，皆是痴人。"

次日，朱雀大街车水马龙。长公主的车驾经过时，行人如潮水般退避两侧，商贩纷纷跪地叩首。李婉端坐车中，青莲殷勤地为她捧茶。

"殿下，即将到苏府了。"青莲轻声提醒。

李婉微微颔首，双手轻轻抚平衣裙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她今日着一袭淡粉色云锦长裙，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素净的白玉钗，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情。

柳绍的魂魄立于车顶，随着车轮的转动，俯瞰着长安城的繁华。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满城瞩目的少年将军，如今却只能以这般形态伴于她身侧。

"长公主到！"门前家仆高声唱和。

苏府大门敞开，苏裕已在门前恭候多时。他着一袭深青色锦袍，腰间玉佩熠熠生辉，容颜俊美，气度不凡。

"殿下。"苏裕微微躬身，目光灼灼地望着李婉，眼中满是爱慕之情。

李婉下车时，苏裕伸手相扶。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柳绍只觉心口一阵刺痛，仿佛有万箭穿心。

"殿下，为何昨日您没有亲临？下人来传话，让在下好生失望。"苏裕将李婉引入厅内，语气中带着几分责怪，却又满是亲昵。

李婉嘴角微扬，露出柳绍生前从未见过的柔和笑意："临时有事去了青莲寺，待半月后我们成亲，便日日相伴，不会再让裕哥哥失望了。"

听闻此言，柳绍心如刀割。这是怎样的讽刺——三年婚姻，李婉从未对他展露过半分笑颜，甚至称呼"驸马"时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如今对苏裕一笑倾城，柔情似水，仿佛要将前尘往事尽数融化。

苏裕为李婉斟茶，两人举止亲密，时而耳语，时而轻笑。苏裕温柔地说道："华山的桃花开了，殿下可愿与我同游？"

李婉接过茶盏，微微抿唇："前些年我曾去过一次，不甚喜欢。"

听到这话，柳绍不由想起五年前华山之行。那时他刚成为驸马不久，听闻李婉喜爱桃花，便请求带她去华山赏花。那天，他们一路无言。李婉冷着脸走在前，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后，生怕惹她不快。

彼时华山桃林盛开，他满心欢喜地为她摘下一枝，却换来她厌恶的目光。她一甩手，将那枝花扔在地上，毫不留情地碾碎。他静静地看着那朵碾碎的桃花，心中酸涩难言。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不是李婉不喜欢华山，只是不喜欢与他同行罢了。

柳绍站在厅中，看着李婉和苏裕旁若无人地倾诉情愫，一幕幕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了与李婉成婚那天，那个彻底改变他一生的夜晚。

那日府中红烛高燃，喜气盈门。柳绍穿着大红喜袍，恭候在新房之中，心中既紧张又期待。然而，等到的却是一个面若冰霜的新娘。

李婉走进洞房，二话不说，取出一封书信狠狠砸在柳绍身上。

"你可知今日在此的该是谁？"她质问，目光冷如寒冰。

柳绍茫然地拾起书信，还未及看，便听李婉厉声道："苏裕不辞而别，离开长安城，全因为你！"

柳绍试图开口称呼她"娘子"，却被李婉怒喝打断："闭嘴！你不配如此称呼本宫！"

李婉讽刺地看着他："柳家不是想攀附皇家吗？本宫成全你！但别妄想得到本宫的心！"

柳绍永远无法忘记那晚，他的尊严被粉碎，却依然不改对她的一片痴心。

柳绍收回思绪将目光放在这一对璧人身上。

"驸马若从青莲寺归来，不会为难于我吧？"苏裕眉间带着几分忧虑，像是无意般问起。

"为难？"

"毕竟我与殿下这般，实在于理不合……"

李婉轻笑一声，打断了苏裕的话："若不是你当初在玉门关救我性命，他怎会有福分成为我的驸马？按理，他该对你行礼致谢才是。"

这话如晴天霹雳，让柳绍的魂魄剧烈震颤。

玉门关救人？五年前，在西域沙漠救下垂死的李婉的，分明是他柳绍！

那时他奉命在安西都护府驻守，听闻长公主的车队遭遇沙暴失散，便率领亲兵冒险搜寻。在一片荒芜的沙漠中，他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李婉，不顾性命将她背出沙漠。那时李婉昏迷不醒，自是不知救命恩人是谁。而柳绍出于敬重，并未声张，只默默将她送回护卫队中。

苏裕闻言，谦虚地笑道："是殿下福缘深厚，不然，我又怎会因为寻访西域奇花路过安西都护府。"

苏裕居然冒领了他救人的功劳！

柳绍心头火起，他想大声质问苏裕，奈何他现在只是一抹幽魂，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力地看着两人亲密交谈。

接下来的两天，柳绍一直跟随在李婉身边，看着她满怀期待地准备与苏裕的婚事。长长公主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盈门，与三年前他和李婉成亲时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

那时的李婉强忍厌恶，冷漠以对；如今的她眉眼含笑，神采飞扬。柳绍看在眼里，心底一片苦涩。

一日晚膳时分，李婉端坐在饭厅主位，青莲侍立一旁。各色菜肴陆续上桌，李婉漫不经心地用着膳食。

"为何许久不见那道人参鸭汤？"她忽然问道。

柳绍听到这话，怔在原地，长时间凝视着李婉。这道汤是他为了补养李婉的身子，特意向南海国药王南陵求来的方子。为了学会这道汤的制作，他不知被烫伤了多少次。

后厨很快送上一碗人参鸭汤。李婉尝了一口后，眉头微皱，放下碗问道："厨房换人了？"

青莲连忙解释："之前殿下胃不适，这道汤是驸马亲自向药王求的药膳方，一直由驸马亲自炖煮。虽有方子，但奴婢们笨拙，如何也煮不出那药膳味道。"

李婉闻言，面色微变，似乎从未想过柳绍会为她做到这一步。她沉默片刻，忽然命令道："撤下去，告诉御膳房以后不许再上这道汤。"

柳绍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烫伤疤痕，苦笑不已。那些为了讨她欢心的努力，终究抵不过她心中的厌恶。

李婉似乎因此失去了胃口，草草用完晚膳便起身离去。

柳绍的魂魄如影随形，跟在她身后。令他惊讶的是，李婉并未返回自己的寝宫，而是径直朝他的院子走去。

"除了羞辱我，你从不曾踏入我的居所。"柳绍轻声感叹，看着李婉推开他院子的大门。

李婉站在院中环视一周，神色复杂。这是一处不大的院落，陈设简朴，与长长公主府其他地方的奢华截然不同。柳绍从军归来后，总是住在这个偏僻的小院，离李婉的寝宫甚远。

李婉径直走向柳绍的书房，推门而入。

简陋的书桌上堆满了兵书战策，墙上挂着几幅地图，标注着西域各处要塞。她在屋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拿起一本书。正准备离开时，她似有所感般，抬头看向墙角的武器架。

那上面放着各种兵器，唯独缺了柳绍最珍视的红缨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