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当……”两节晚自习已经结束了。

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听下课铃空荡地回响，苏颜南靠着身后的课桌仰面躺了一会儿，看看周围寂寞的桌椅。分班后这教室就不属于他了。

开学也有个几天了，虽说“新学期，新气象”，他还是觉得无力得慌。

“周复凌，你又来干嘛啊。”他已经习惯某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的方式。

闻言见状，弯腰看他的人移开了，头顶的灯管照下的光青白青白，周围木质的桌椅还有浓重的灰尘味。周复凌随便擦了擦，搬来一只坐他旁边。

“怎么在学校看书？你都要成典范了知不知道？”他从书堆里随便拣一本书，一看是历史类资料书，再拿一本，居然是本线装的古籍。

“小区停电，天太热电给烧坏了。”觉得不对劲，他坐直了问周复凌：“你后面一句是什么意思？”

“就今天晚自习，我们语文老师对你称赞得不得了。你语文没下过130？”

“当然啊，高一一学期不就考了三场试么，我语文不考好怎么把数学分拉上来。”

“数学当真没上过60？”他笑问。

“谁说的！考过一次60！”

见他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周复凌真想跟逗猫一样给他挠挠下巴。

“好好…也算。夏老师说我们可以互补互补。你学语文有秘籍？”

他看向那本翻得有些卷了的古籍旁摆了本笔记本，上面写写画画的，没有章法，但又像在研究什么。

苏颜南不喜把自己的事和别人分享，除了丁之宇。周复凌就这么有些莫名其妙地出现，虽然有些不着边，但他甘作滑稽模样的时候，苏颜南总看得到那嬉笑里隐着宽容，说不清到底为什么。

信任他么？他从来不想随便地信任一个人，但周复凌会可能是个例外吗？

“没什么秘籍，我在看的是爷爷留下来的书。学语文哪有秘诀，书读百遍其义自现而已。这语文吧不积累或者没兴趣是怎么也没法真学好的。”

“恰好你两样都有？”周复凌见他皱眉思考，便觉得心里有人在吭哧吭哧地啃着木头。他没接触过像苏颜南这样的人，猛一看是个书呆子，可里面的是什么却不让人看清，似雾非雾地引人困惑。如果他不肯明白说清，你什么也别想看透。

偏偏，他现在有空了。身处高三，脑力活动繁重，环境却清闲无大忧，他乐得有这段空子遇见一个人，好好地慢慢相处。

“嗯，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就靠这两样活下去，其他的要不要无所谓。反正……天空已经死了。周复凌，你觉得我在说鸟语吧？”

苏颜南想起这句诗，顿感忧伤，恨不得立刻45°望天，但鉴于这种姿势已经被用俗掉，于是他以45的角度向后靠桌。

“北岛的诗我也读过。”冷不伶仃地，他还想自己陶醉在悲伤里沉迷一会儿，周复凌却把他拉出来。

“你也看他的诗啊！那你说这是从哪首诗里出来的？还看过谁的？喜欢谁的？古诗呢？”发现身边的人也有和自己一样的爱好是一件惊喜的事，他露出发现新大陆的表情连抛问题恨不得立马登陆。

周复凌被他这一串问题弄得哭笑不得，看他紧紧地盯住自己一脸期待，他不忍拒绝回答。

“是《无题》里面的。我还看过普希金和泰戈尔的诗集。中国近现代的除了北岛其他的没怎么看过。”

“喜欢吗？”

“这要看写得如何了，我觉得你写得倒不错，有潜力。”

“你看过？”

“校报上登的不是你写的？”

苏颜南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专栏的编辑也有意思，他当初交给老师的是一首长诗，结果老师慧眼识金地问他其他的篇章在哪，于是他索性把整组都交了。本意是想请人家挑篇好的登上去，不料编辑说反正写诗的不多，给你弄个专栏得了。于是便生生地准备了十二期，和着这一年他的东西都会在校报上“霸占一席”。

“是，够你看一年。准会腻掉。哎那古诗呢？”

周复凌给了他一个很灿烂很真诚的笑脸，于是某书呆开始激动地遐想难道真遇见知音了？“人不可貌相”还是有道理的啊。

耳闻的事实是周复凌吐出三个字——看不懂。

苏颜南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种幸福来得突然又走得突然，犹如从文学的天堂落到荒蛮的地狱。

“怎么会看不懂！”怒气没憋住，他学他爸拍桌子瞪眼，在家里这招比他妈吼他还管用。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就像你数学没上过60一样，很多人语文没上过60。”看来这招对周复凌一点用都没有，反而让某人禁不住摸摸炸毛的小猫。

“啧，别拿我数学成绩说事，我没上过60怎么了，只要语文不下130就可以补回来。有本事你也数学不下130把语文补回来？”他就是这么得意，难得高分的语文高地一旦被自己占领，他便占据了一方优势。

“我数学的确没下过130。”

“啊？！”好像被一盆凉水浇得透心凉。

“所以我来找你建立互补学习关系。”

周复凌一笑，他觉得更凉了，总觉得话里有话，上一行引号里的话重音绝对在“建立关系”上。

“要我帮你补语文？”

周复凌摆了摆手：“还是我来给你补数学吧，我都高三了，补语文也晚了。”

一个数学没下过130的高三学长给自己补数学……开学后每星期牺牲掉一周末下午去某资深数学老师家补课……当然，是毫不犹豫地选前者！对于一个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单补数学的孩子来说，再补三年数学实在是想想都要吐血的事情！

“额，可你都高三了，现在帮我补数学没时间吧？”

“没事，你有不会的尽管来问我，我讲题的时候顺便把涉及的知识点给你讲讲就行。对我复习也有好处。”不知何时周复凌已经把作业什么的打开在旁边的桌子上写起来了，他一边算一边回答，语气平淡却让人安心。

苏颜南也转回去继续看他的笔记，漫无心绪地看书上执拗难懂的句子。文里没标点符号，文章意思也要靠爷爷字里行间写的批注才能看懂。他平时断句断得挺快，今天不知怎么了，断不了几句就发现自己总出错。握紧汗津津地笔他想了想还是下了决定。

“周复凌……那我给你补语文，你每周抽出个一两小时就行。”

“啊？”被打断了算题的思路，周复凌恍了一下神看向他：

“一两小时讲什么？一张语文试卷还要两个半小时写呢。”他打趣道。

“这你就不懂了，做语文试卷只要掌握每种题型的技巧，短期也能提高。”

“肯告诉我秘籍了？”

“什么秘籍，我可是初中就做过高考语文试卷，熟能生巧，技巧要总结一下教给你也容易。”

“先别得意啊，你都能总结的话夏老师还不给我们讲？”

“那他有我爸教的好么，全县唯一一个特级教师也不是负名的。呐，他儿子我当然有权继承他的知识产权咯。”

“唉~我爸是特级的学弟就是不一样。”

苏颜南被他怪里怪气的语气逗得呵呵直笑，他笑的时候也这么含蓄内敛，结尾轻咬嘴唇的下意识动作，不经意间被周复凌看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