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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族 第十章

第十章

送礼是折磨人的事

中秋节很快就要到了,这是中国人很重视的一个节日。王志远想起来,小时候在农村老家时,过这样的节日,是很让人兴奋的。

父母买回了各种样子的月饼、果子,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一大家人围着桌子,吃月饼,品美食,说说笑笑,精神特别放松。晚上,逢上天气特别好的日子,大大的月亮,圆圆的,高挂在天朗气清的高空。它静静的,把银色的光辉倾泻在大地上。微风吹过,院子里的树叶被摇的沙啦作响。大家坐在月光下,欣赏这中秋的月景、夜色,享受着天伦之乐和自然的宁静。

而自从上班后,中秋的节日气氛对于王志远,却有点变味了,他变得越来越怕过这个中秋了。三川这里,中秋和春节,是老百姓最看重的节日,在这个时候,串亲戚,看老人,必要的礼尚往来,本来是无可非议的。要是在农村,大家买上点礼物,到长辈亲戚家坐坐,说说话,拉拉家常,增进增加感情,都属于非常自然的事情。但是在城市里,中秋节却是一个特别让人头痛的日子。

三川是个小城市,人际关系盘根错节,特别复杂,人们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最需要面对的,就是到领导家里送礼。大凡一个单位,下级向上级送礼,都是司空见惯,基本上是倾巢出动。就拿报社来说吧,现在一共是五十多号人,据王志远了解,可能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人不到领导家里送礼的。那些科长、主任的,要想继续干下去,逢年过节,他就不敢不到领导家里拜拜门子。有的是专门向一把手送,有的是一把手和分管领导都送。至于送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有送吃的,有送喝的,有送玩的,有送看的。鲜花、衣服、玩具,应有尽有。有的专门送给小孩,有的专门针对老人。目的只有一个,让领导记得自己,在工作中给予关照。

一般的普通职工呢,有想法的都到领导家里拜一拜,目的是挂个号,给领导留下个懂事的印象,在以后的工作中,有了提拔升职的机会,会首先想到自己。至于拿的东西,也是各人看自己的实际能力,买上几件饮料,几箱牛肉,也是个意思。随便去一趟,不买上一两百元钱的东西,你也是拿不出手的。这些钱,对于一个每月只有三百元左右的普通职工来说,那也不是小数目,不知道要从牙缝里攒多久,才能攒到这些钱。

王志远就发现,自从谈了恋爱,自己的钱根本就攒不下。请黄小燕吃吃饭,看看电影,转转公园,买点日用品,换季了给自己买点衣服,就所剩无几了。那些高档一些的衣服,自己看了又看,就是不舍得买。偶尔买了一件高档一点的衬衫、夹克,就当成了宝贝,连洗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地,安排黄小燕单独泡,别和别的衣服染了色。

从牙缝里攒的一些钱,连自己的生活都顾不过来,现在中秋节到了,竟然要拿出来,到领导家里送礼。王志远想了又想,觉得真有点说不出的委屈。你不去吧,别人都去了,就怕领导这样想,谁去了他没有记住,谁没有去倒是记得一清二楚。日后给你穿小鞋,提拔升职的机会,更是再也不会有。

去吧,你的工资就那么多,连养活自己都不宽裕,更没有舍得为家里的老人买什么值钱的东西。

再说这送礼的事情,一旦开了头,那就轻易收不住了。今年去了,明年更是不能不去。中秋去了,春节更是不能不去。你不去首先自己就受不了,面子上过不去,心里更是忐忑不安,像是欠了别人一个大大的人情似的,闹的自己吃饭睡觉,都不得安宁。

过节过节,现在对于王志远,却像过关一样,没有了丝毫的快感,倒是带来了一肚子的烦恼。

想想报社新来的林总编,自己和他没有任何渊源,也不知道他的新家到底在哪里,和他的家人也没有任何来往,自己就是贸然买上几件东西,从同事那里打听到家庭住址,找上一个星期天,骑上自行车,带着这些东西,趁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的找到他们家里。敲开门,不尴不尬地出现在人家的家里,还得自己介绍自己,撅着屁股搬自己买来的东西。这些东西可能在人家家里,到处都是,吃不了都直接扔掉了,人家一点都不稀罕,但看你既然来了,也给你个笑脸,招呼你坐下,喝一杯饮料,随便和你拉一拉家常,嘘寒问暖一下,坐上个十几分钟,你感觉每一分钟都是那么漫长,自己无法放松,也融不进去这个环境。于是找个由头,连忙就告辞了。领导把你送到门口,礼节性的和你握了握手,招呼着说:“小王你不要客气啊,以后常来啊!”

你一再的点着头,把腰弯得快成了弓了,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多谢领导关照,多谢领导关照。”等等诸如此类的废话。目视领导已经砰的一声关上大门了,你才一颗大石头,从心里放下来,擦了擦从额头上渗出的汗,长出了一口气,算是恢复了正常。

王志远想到了送礼,想到自己要是到总编家送礼的话,就会是这个样子,他在脑子里反复播放这些镜头,觉得自己还是无法忍受这样的过程。

这样的过程,别人可能觉得没什么,但王志远觉得,这对自己,简直是精神上的折磨,他一分钟也受不了。算了算了,这样的罪,也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的。一切都听天由命吧,反正这样的事,自己做不来,也丝毫不愿意做。

回到黄小燕那,给她一说。黄小燕说:“林总编家里,你不想去就算了,我也不勉强你。跟你这么长时间,我也发现了,你是个特别死要面子的人,别人都看来司空见惯、做起来得心应手的事情,你就是拉不下那张脸。不会拍马屁,不会往人家当官的心里做事情,我可能碰上一个书呆子了。”

王志远听她这样说,脸立即变了颜色,说:“怎么样?后悔了是吧!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啊!我就是个书呆子,我就是不愿意点头哈腰的到处讨好献媚巴结人,你怎么着吧?我们现在就分手,怎么样?省的今后闹矛盾!”

黄小燕看他是真有点生气了,连忙拿出女性的温柔,说:“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为了你日后的前途,该巴结领导的时候,我们还是得巴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都去你不去,领导会印象你。日后有什么好处,就不会想到你了。”

王志远说:“他随便。我不在乎!人家都去了,我再去,更没有意思。要比会巴结,我哪是别人的对手!我根本就不和他们比这个。我有自知之明。”

黄小燕知道他的牛脾气又上来了,就不和他一般见识,连忙顺着他说:“好,好,咱不去,咱谁也不巴结,咱就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但是,你还是要和我到我们行长家里去一趟。”

王志远问:“为什么?”

黄小燕说:“我的工作就是人家安排的,我刚上班的时候,没地方住,他就让我住在他家里,和保姆一个房间。他虽然和我舅舅是朋友,但人家能对我这样,确实够意思了。现在节日到了,不去看看,就是失礼。再说了,我的编制还没有解决,今后有了机会,还是得找人家说话,到时候再求人,就来不及了。”

王志远想想,她说的有道理。人家行长确实对她不错,又在人家家里住过,有一定的感情基础,不是半生不熟的那种,见面了也好说话,到家里看看也顺理成章。不像自己和林总编,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任何来往,要恬着脸皮,硬往人家当官的跟前靠,那才是真丢人。

再说了,编制的事情确实不是小事。哪个上班的,不想求个稳定啊!有了编制,就算单位的正式职工了,待遇有保障,工资福利就高了一大截子,生老病死单位都管,就成了真正的公家人。而没有编制,只能是一个临时工的性质,说不定什么时候有个政策变化,你就没工作了,成了无业游民。而编制的空缺一旦下来了,一个单位,给谁不给谁,虽然有一定的条条框框,但从根本上,还是一把手说了算。他说给谁就给谁,一个临时工,你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力,他随时有让你滚蛋的权力。

看起来这行长家,一定要去。行长家的住址黄小燕知道,抽了一个周末,黄小燕和王志远,一人骑了一辆车,从行长家附近的百货商店里,买了一箱高档水果,一件饮料,又拿了几盒月饼,花了二百多块钱,两个人把东西放到自行车的货架上,推着到了行长家。

进了门,行长没在家,行长的爱人和保姆在家里。黄小燕和行长的爱人、保姆都很熟悉,女人见了女人,自然有说不尽的话题。她们招呼王志远坐下,拿了一瓶饮料,让王志远喝着,行长的爱人简单的问了一下王志远的工作情况,然后三个女人,就叽叽喳喳起来,一会儿就聊的火热。

王志远坐在哪里,眼睛盯着电视机的屏幕,心不在焉的打发着时间。眼睛扫了一眼黄小燕,看她从进门口到现在,也就是经过短短的几分钟,就和行长夫人打得火热,嘴里一口一个阿姨的叫着,甜的简直是让人受不了。王志远在心里,不得不佩服她的沟通能力,要比自己强,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本事。

三个女人在叽叽喳喳中,很快就过去了二十多分钟。一会儿,门又响了,保姆开开门,门口站着的是个男人,手里也是大包小包的搬着东西,一看就知道,也是个送礼的。

王志远忙知趣的站了起来,招呼黄小燕,向行长夫人告辞。行长夫人又象征性地留了一下,看王志远和黄小燕执意要走,就不再挽留,送出了门口,一再叮嘱,有时间常来坐坐。王志远和黄小燕也满面笑容,一再的说:“谢谢阿姨,谢谢阿姨!”推上自行车,走了几步,直到行长夫人转身回屋去,两个人才骑上车子,消失在夜幕里。

一路上,王志远如释重负,这一道关,终于完成了。看来还是带着女人好,女人间话多,容易沟通,不会冷场。从这件事来看,黄小燕在处理人情世故上,能力比自己要强。

事情圆满的办好了,一路上,两个人心情都不错,王志远看黄小燕,脸上乐呵呵的,似乎到领导家里跑了一趟,自己的编制就有眉目了。王志远也从心里替她高兴,觉得只要自己的女人高兴,花点钱,也是值得的。

抽个星期天,两人又回了一趟王志远的老家。见了王志远的父母、爷爷。王志远发现,父亲知道黄小燕没有编制,还是银行的临时工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乘黄小燕到厨房帮母亲做饭的瞬间,父亲埋怨王志远,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太仓促,没有编制,以后不安全,万一有个什么变动,没有了工作,你自己养着她,岂不是负担太重。

王志远不以为意,说:“刚毕业的学生,哪有一上班就有编制的,我的编制,也是等了几个月,报社的领导请了客后,才给进的。现在都这样,只要能够上了班,早一年晚一年,就都给进的。”

父亲看他主意已定,两个人已经同居了,知道儿子也不会听自己的了,只好作罢。

爷爷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大孙子终于找到了对象,长得又大大方方的,高兴的合不拢嘴。他也不知道什么编制不编制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的孙子寡汉不了了。黄小燕给爷爷了一百元钱的零花钱,又帮他洗衣服,伺候的老人家连夸孙媳妇懂事,能干。

在家里住了两天,临走的时候,父母安排,要王志远带着黄小燕,一定要去黄小燕家,见一见她的父母,听一听她父母的意见,看结婚的事情咋办。父亲又提前去了银行,从自己的毕生积蓄里,又拿出5000元钱,交给儿子说:“你和你弟弟这些年都上学,你上大学,你弟弟上中专,前几年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现在你们都毕业了,我的负担也减轻了不少。卖粮食和牲口,这一两年,又攒下了这些钱,你结婚了,再怎么着,也要买个好床,买点家具什么的。你拿去用吧,要节省,我也没有什么积蓄了,做到这些,已经非常吃力了。希望你们理解父母的心情。我们确实能力有限,和城市里的孩子,咱没法比!”

王志远知道,5000块钱,对于父母,那可不是小数目,父亲的工资一个月也就是二百多块,还要应付一家人的日常开支,门头差事,剩余不了几个。这些钱,也就是靠卖点粮食积攒点,靠养牛积攒点。那几年,母亲和爷爷养了一头大母牛,母牛也争气,一年添一个牛犊子,养几个月,能卖上千元。

这些钱,都是父母从牙缝子里攒下的,王志远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大把百元的钞票。他放在上衣里面的口袋里,坐在车上,两个胳膊交叉,紧紧的抱着,生怕被小偷发现了,偷了去。

去黄小燕家时,王志远怎么也没想到,她们家会那么穷。

黄小燕家也是农村的,家里住的,还是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墙是砖头的,房顶也是瓦片,在那个年代,可能是很不错的了。但现在,农村的好多房子,都是新建的砖瓦房、平房,条件好一点的家庭,开始建设楼房。他们家的房子,在村子里,都算是差的。堂屋、偏房、厨房,零零散散的,中间连一个围墙都没有。门都是厚厚的门板,没有油漆,上面坑坑洼洼,露出木头的原色,推开吱吱呀呀的叫。厨房里还是烧柴禾,连一个向外排的烟筒都没有,屋顶被长年累月熏的乌黑,一有风吹动,就掉下来一蛋蛋的烟灰,落在王志远身上,把衣服都弄脏了。

一家人看王志远穿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又都是农村人穿不起的衣服,就非常不好意思,不让他进厨房,做好了给他端到堂屋的方桌上。家里没有茶缸和玻璃杯,喝水就用吃饭的饭碗。虽然都是农村人,和他们家比起来,王志远觉得,两者的差距还是蛮大的。自己家里,因为父亲有收入,母亲勤劳能干,条件就不一样,是农村家庭里差不多条件最好的。而黄小燕家,因为父母都是务农,除了农业,没有什么其它的收入,又有三个子女上学,都是交了高价,上了省城委培的中专,光学费一人就是一万多元,这些钱,已经让这个家庭几乎倾家荡产,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王志远听黄小燕说,他们家借的钱,还有一万多元没有还上。现在黄小燕发了工资,都攒下来,准备尽快替自己的父母还账。因为有王志远的工资在那里顶着,两个人省吃俭用,一年下来,差不多可以攒下一个人的工资。

王志远心里偶尔也有些不痛快,自己找的这个女人,没有编制不说,家里还那么穷,不说帮助自己了,相反还拖累了自己不少。还没有正式结婚,就要替她家里还不尽的外债。这样的负担,何时是个尽头啊!

但转念一想,自己就不对了。自己这样,不也是嫌贫爱富吗?!这不是一个大男人应该干的。人家一个姑娘家,把什么都交给你了,就是替人家还点账,又该如何!这不是应该做的吗!穷怎么了,谁愿意穷啊?人家的父母更不容易,为了自己的孩子今后能过个好日子,更是不惜血本。孩子考不上,正取不了,就找人托关系,花钱买,也要让孩子上学。目的是让孩子今后能有个好工作,有碗饭吃,不再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这样的父母更伟大,更不容易,更应该佩服。

想到这里,王志远就明白了,为什么黄小燕的父母那么能干,一天到晚,在自己的责任田里忙活着,种棉花,种果树,浇水,除草,到了收获的季节,还要睡在地里,看着庄稼,怕小偷偷了,一年的收成白搭了。两人整年在地里忙活,风刮日晒雨淋,脸都晒成了木炭的颜色,手臂红红的,有的地方皮肤都脱落了,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黄小燕的父母见了王志远,看他一表人才,是个有知识的样子,工作也不错,家庭也比自己家里强,自然是非常满意。

黄小燕的父亲说:“孩子,我家里这个条件,你也看了,就是这个水平,咱就是农民一个,没什么能力,伺候几个孩子读书,已经是筋疲力尽了。你们要结婚,我也没有什么能力了,只能是给你们准备几套被子。实在是对不起你们了孩子,都怪我,没有能力,让你们受罪了。”

王志远看看黄小燕,她的嘴唇紧咬着,眼睛湿润了,低着头,似乎感到非常的对不起王志远,拖累了他。

王志远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他的眼睛也有些湿润,陡然之间,他觉得,自己一定要说点什么,安慰安慰这父女俩,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他直视着老人那饱经风霜的脸说:“叔叔,快别这么说!你太不容易了,你做到的,是许多农村人没办法比的。你靠自己的劳动,供养四个孩子,为一个大儿子娶了媳妇,盖了新房子。又为另外三个孩子买学上,交的都是高价,每一个孩子读下来,都要花费一两万,你太难了。我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人,也是出身于农村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祖祖辈辈也都是农民,咱们门当户对,你不亏欠谁啊!我也没什么大本事,就是一个穷书生,小燕能看上我,也是我的造化,今后是享福还是受罪,我们都要好好过下去,我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让她过上好日子。这是我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您老就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闺女的。”

老人听王志远这么说,更是控制不住感情,压抑很久的情绪宣泄了出来,脸上顿时老泪纵横,他一只手捂住半边脸,一只手伸出来,紧紧的握着王志远的手说:“孩子,你真懂事,知道体谅人,我相信你,你是个好人,把闺女交给你,我放心。”说着,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黄小燕在一旁,也压抑不住,哭出了声来。

这个时候,王志远只好控制住感情,劝这父女俩,平息一下情绪。本来是家人团圆的大喜日子,一家人哭成一片,让邻居听见了,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呢,影响不好。又过了十几分钟,大家才恢复了常态。

见父母对王志远非常满意,黄小燕自然也十分高兴,回到城里,王志远又用父母给的钱,买了新的家具,床铺、床垫都是名牌,买了一套衣柜和转角柜。真皮沙发太贵,就暂时买了一套仿皮的。买了新的床上用品,新定做了窗帘,把这个二十多平方米的小屋,装扮的也像模像样起来。买了这些东西,钱差不多就花光了,眼下最需要的就是买一台彩色电视机。当时彩电是最贵的时候,进口的彩电,一般都在四千多以上。国产的名牌,也需要两三千。王志远和黄小燕商定,钱慢慢攒,等攒够了,再买,不再向家里要钱了。

临近的一间办公室,黄小燕也向后勤科要了回来,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做了厨房。不上班的时间,她就在家里收拾屋子,洗衣服,做点好吃的好喝的,完全是一副贤惠女人的样子。

对这样的生活,王志远也很知足,有住的,有吃的,有自己的女人,生活按部就班,一天天平静的过着。大把的闲暇时间,可以用来读书。

院子里的城市女孩子结婚,婆家送来了进口的摩托车、东芝大彩电,光陪嫁的家用电器都用了几万块,围观的人很多,大家七嘴八舌的,都在那里评头论足。王志远只是站在走廊上,远远的眺望一眼,就回屋子,拿本书去看了,思想一会儿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窗外发生的任何事情,仿佛和他没任何关系。

黄小燕毕竟是女人,喜欢热闹,和女孩子又都是同事,就加入了那些叽叽喳喳的人群。回到家里,想想人家也是人,也不比自己漂亮多少,人家怎么命就那么好,自己的命怎么就那么差呢!脸上顿时像将要下雨的天空,阴云密布。

王志远知道她是又动了心思,有了不切实际的攀比心理,就劝她说:“这人没办法跟人比,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每个人的命运不同,有的人是早发达,有的人是晚发达,有的人是早晚都不发达,摊上什么样的命,就是什么样的命,一个人得认命。人不能和自己的命过不去,那样就是自寻烦恼了!谁也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我们年纪轻轻的,现在就过到这个样子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应该感谢父母了,今后这些东西,我们都会有的,不算什么的。你就等着吧!”

劝导了一番,黄小燕马上就醒悟过来了,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不少,眉头也舒展开了,说:“我也知道那个道理,但女人吗,临到谁头上,都不是那么容易过去了,换了谁,都有心理不平衡的时候。”

王志远说:“每个人的起点都不一样,人最重要的,是接受现实,认清自己是谁。你的父母都是农民,他们就那个能力,没办法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你不能埋怨他们。他们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父母把我们养大了,参加了工作,就尽到责任了,我们不能再苛求他们什么了。今后怎么样,要完全靠自己,自助者天亦助之。我不埋怨你没嫁妆,你不埋怨我们家没权势,我们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正理。想要走捷径,以为靠上有钱有势的人家,自己就一下子掉进福窝里的想法,是十分幼稚的。我有个同学,找了一个高干子弟,女方的父母是个地市级的大官。男方的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结果到了订婚的日子,男方的父亲拿着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礼金,到女方家里,要见女方的父亲,结果人家连面都不见,把人晾在那里半天,半天没人搭理。男方的父亲虽然是个农民,但也有血性,回到家里,命令自己的儿子,和女孩子坚决分手,另找普通人家的孩子,不然就和他这个儿子断绝关系。我同学没办法,只好分手。你看看,不论是给大官当上门女婿,还是当儿媳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是尊严的代价,是心灵的折磨,是比什么都难受的。我看你也是一个有血性有骨气的女子,你会受得了?”

这样解释了一番,彻底打消了黄小燕的不快,她立即转怒为喜了,说:“我明白了,我今后一切都听你的。”

分房的名单公布后,同一个办公室里,钟哥和张记者分到了房子,郝哥和王志远没有分到房子。分到房子的二位,短暂的高兴之后,就面临着一个非常头痛的问题,交两万元的集资款。

两个人都是农村孩子出身,都是家里的长子,张记者的家庭要好一点,父母双全,还都有劳动能力。而钟哥,早早就没有了父亲,家里有寡母,有奶奶,有弟弟妹妹,又结过婚了,有妻子儿女,负担更是重得没法说。

而张记者,还是单身一个人,没有谈女朋友,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论在家庭里的地位,两个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每月二三百元的收入,已经是整个家庭里最大的一份固定收入。

张记者的弟弟还在上大学,读书的费用都是他从自己的工资里节省下来的。每个月他都要去一趟邮局,为弟弟汇钱。而钟哥,要养活妻子儿女,一大家人的柴米油盐,日常开支,都要依仗他微薄的收入,实在是勉为其难了。沉重的家庭负担,压得他简直透不过气来。他一年到头,穿的就是那几件过时的衣服,连一件时髦的衣服都没见他穿过。走起路来,都是脸色凝重,皱起眉头,一副沉思的样子,心中好像愁肠百结,无法向人倾诉。

两个人在一个办公室,经常交流思想,已经非常熟悉后,钟哥也偶然向王志远倒倒苦水开开玩笑说:“我看了,我这一辈子,除非变成钞票印刷机,此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对于他的自嘲,王志远只有抱以同情理解的一笑,是啊,这个世界上,苦命的人咋就那么多呢!比着他们,王志远知道,自己是幸运的,有父母的关爱,有能干的父亲,为自己撑起了一大片天空。虽然父母没有权势,没有为自己的发展创造更大的平台,但父母省吃俭用,毕竟积攒了一些财富,让自己和弟弟,没有像别的农村孩子那样,在求学期间,受那么多的罪。

但即使这样,如果这一次自己分到了房子,陡然让自己的父母再拿出两万元钱,为自己交集资款,那也是超过家庭的极限了,弄不好又是一次倾家荡产。会的,按父母的脾气,为了儿子能买上房子,他们会再一次倾家荡产的。

王志远设想,他们可能会把家里能够换成钱的,统统卖掉,为儿子筹钱。还不够的话,他们就会不惜舍上面子,找到自己的亲戚朋友,向别人开口借钱。无论如何,他们会把钱凑够的,给自己的儿子送来。为了儿子,他们什么样的苦都愿意吃,什么样的罪都愿意受,只要自己的孩子少受点委屈,少受些罪,过上好日子,他们什么样的牺牲都无怨无悔!这就是自己的父母啊!想起来都让人心痛!

而钟哥和张记者,他们虽然各自的家庭情况不一样,特别是钟哥,他的父亲虽然去世了,他的母亲,王志远想,也绝对会像自己的母亲一样,为了儿子的房子,不惜一切代价去为儿子筹钱的。做父母的,都是这样的心情。

估计不知道借了多少家亲戚,磨了多少嘴皮子,两人的集资款都按时叫上了,报社的家属楼也破土动工了,眼看着楼一天天长高,大家对新的生活,也充满了憧憬。

挨折腾的都是小百姓

报社的单身食堂也开餐了,单身汉也都有了吃饭的地方。但王志远还是偶尔去一次,他还是喜欢吃黄小燕做的饭,下班就回家,过二人世界。

报社的领导也隔三差五,带着一队队的人马,当然都是中层干部,马不停蹄地到外地考察,说是学习兄弟报社先进的管理经验。到了十一月,方案就出来了,新的精神是,在报社推行新的人事管理制度,要建立“能上能下,优化组合,分工合理,责任明晰,报酬能高能低”的新的激励机制,简单的概括,就是“兵可以挑将,将可以挑兵”。都没人要的职工,待岗三个月,发生活费,以观后效,实在不行,报社可以解聘,员工另谋出路。

对于广大的普通职工,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情,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一次牵涉到每一个员工的饭碗了,这是把企业管理的方法,嫁接到报社这样的事业单位,看来那种一劳永逸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领导们多次开会,传达会议的精神,说别的地市报社都在实行,听说效果很好,极大的促进了员工的积极性,报社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都得到了极大提高。我们报社也要实行,要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王志远详细研究了他们的方案,得出了一个基本的结论,作为一个小编辑,一个普通员工,这样的方案在报社实行后,自己的利益更没有任何保障了。

首先,所谓的“兵选将”,是根本就不存在的。报社的总编和副总编,都是地委组织部任命的,报社员工就是再不满意,也一点办法没有,兵从根本上,就没有任何可以挑选将的权力。就是报社的那些中层领导,那些科长、主任什么的,也都是宣传部下文的,都是上级认命的,堂堂的科级干部,人家的位子都是固若金汤一样,不是哪个小兵不喜欢,就可以拿掉的。

既然选将不可能,那当小兵的,就只有一个投靠的权利了。换句话说,你只能有选择哪个当自己的主子的权利。不是给甲科长打工,当奴仆,就是给乙科长当奴仆,要不然你只有下岗,被组合掉,成为所谓的待岗培训、以观后效那种人,丢尽了脸面。

你选人家,投靠人家,人家不高兴,就有不要你的权力了。随便找个借口,就把你打发了。换句话是说,从今往后,要像从前一样,和科长吵架,不听领导指挥,这样的事情就是给你一个胆子,你也不敢了。领导已经有了随时开掉员工的权力,而员工,只是一个待宰杀的绵羊,什么时候收拾你,怎么收拾你,都是人家当官的说了算。

长此以往,报社的员工心理就会更加异化,变成一只只服服帖帖的绵羊、奴才,看着领导的眼色说话,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大大小小的主子。群众的权力荡然无存,而领导却不知不觉的,以改革的名义,掌握了玩弄员工、收拾员工的生杀大权,让你一点办法也没有,有一肚子苦水,也说不出。这个世道,怎么都成了这样子。

可以估计的前景是,越改革,当官的越受益。利益受损的还是老百姓,尊严丧失的还是老百姓。

果不其然,第一月的薪酬兑现后,王志远看到,收入差距开始拉大了,科级、处级的补贴明显增加了一大块,而普通员工,只是一点点提高。一把手林总编的工资加补贴,超过了王志远的两倍。这样的情况,也是第一次出现。同是一个人,按部就班的工作,人家的收入就等于你几个人。

看来当官的就是舒服,也不用干什么活,开开会,讲讲话,有什么精神传达传达,吃吃喝喝,就算完成了艰苦卓绝的工作,就应该拿到高出一般人许多的报酬。底下的员工还不能反抗,还不能有什么不满,否则就有失掉饭碗的危险。这样的制度设计,这样的社会价值观,王志远觉得,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况且病的不轻,才出现了这样的结果。

又过了一个星期,中层领导的位子确定下来了,只是做了小范围的调整,广告部的主任动了,换了林总编喜欢的人,准备大大加强广告部的力量,多为报社挣钱。郝哥的社交能力也得到了新总编的认可,他被任命为广告部的副主任,调出了副刊部。

王志远观察了一下,从总体上看,这次变动还是相当保守的,只是简单的调整了一些位子,萝卜还就是那几个萝卜,坑还是那几个坑。原来的科长、主任们,还都是科长、主任,级别没变,只是一部分人员的位置变了。

中层领导确定了,下面的步骤就是所谓的兵挑将将挑兵了。王志远所在的这个部门,主任和副主任都没有变,大局稳定。王志远想了想,自己虽然刚到这个部门几个月,和主任副主任都是工作上的正常接触,没有建立什么更亲密的私人关系,但自己必要的礼节,还是注意的。工作上任劳任怨,对于领导安排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不配合过。主任生病了,在家里养病,自己还叫上同事,买了点水果,到家里看望了一次。礼物虽然不算什么,但自己也算是表示了自己的心意。

在部门里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冲突,大家相互之间,处得还可以,自己没有成为众矢之敌。综合判断了一下,王志远觉得,主任目前还没有理由不要自己,除非他自己有更好的人选。

但人家毕竟是领导,有什么事情,不能让人家求着你,这次游戏规则的改变,其实就是给了部门主任一个权力,可以名正言顺随心所欲地剔除自己不喜欢的人。

王志远知道,就是自己愿意留在目前这个位子上,做个与世无争的小编辑,编着文摘稿子,不和任何人争利益,但就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位子,谁也看不上眼的位子,你不开口,领导就会以为你有别的想法,看不起他,另谋出路了。这样他就会有别的人选,到时候没有你的位子了,新的位子你又没找到,那样你就成了组合掉的人,那是非常尴尬的事情。所以,需要未雨绸缪,认准的事情,就不能犹豫了,反正目前在报社里,自己还没有找到更适合的地方。

于是,王志远就到了刘主任的办公室,敲了一下门,开门见山地说:“主任,我想和你交流一下,对于我的安排,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主任忙站了起来,到沙发上陪王志远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直视着王志远,满面笑容地说:“我想知道你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对于目前的工作满意吗?”

王志远说:“这样吧,主任,我就有话直说吧!我们相处了几个月,相处得还不错,我自己对目前的工作,还是得心应手的。和大家处的关系,也很好。当然,这是我自己的看法。从心里说,我是愿意留下的,继续跟着你干,但就是不知道,你目前有没有替代我的人选了?如果你心里已经有别的人选了,我也就不勉强了,我再另找部门。”

主任笑了笑,说:“好,好,你能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我是觉得,你不首先找到我,是另外有别的想法。咱们部,没有太多出差采访的机会,和外界接触的少,发的稿子,又是些文艺新闻稿,和企业打交道的不多,没有太多拉广告挣钱的机会,我是觉得,这个地方对你们年轻人,吸引力是差了点,毕竟吃吃喝喝的机会少好多吗?我是怕你不适应。”

王志远说:“我不喝酒,到下面采访,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光是劝酒这一关,对我就是很痛苦的事。我想了,在这个部门,在文艺上做点事情,可能更符合自己的个性。我对自己的岗位,目前是满意的。”

主任说:“好,你这个位子,就算定下来了,我也不再答应任何人了,你就放心工作吧!”

工作的事情确定下来后,就进入十二月份了,王志远开始考虑,和黄小燕办结婚的事情。按照当时的财力情况,如果在市里请客,大办。因为男女双方的家都在农村,离市里的距离都有一百多公里,男女双方的客人都要安排车,安排住,找酒店,解决吃的住的,要花一大笔钱不说,还非常劳神。哪一个环节安排的不妥当,不符合客人的心意,免不了的让人说闲话。

虽然办酒席可以收点份子钱,但那个麻烦劲,要折腾的人好多天不得安静,王志远想想,就没了丝毫的情绪。思前想后,为了少麻烦别人,不折腾自己,王志远决定,自己还是采取婚事简办的态度,请一个星期的婚假,到老家住几天,到田间地头转悠转悠,陪父母吃顿饭,就算过去了。有什么呀,那些革命前辈,好多人不是买上两包糖果,给大伙发一发,晚上就把两个人的被子和到一个床铺上,不是照样过了一辈子吗!

规矩是人定的,咱现在条件有限,没有摆谱的资本,索性就老老实实,做自己本份的事情,少操心,少麻烦,也少欠人情。他把自己的想法和黄小燕商量了一下,黄小燕也同意。

因为她考虑到,自己的娘家反正没有任何东西陪送。父亲已经说了,能够做的,就是做几床新被子。其它的,一分钱都没有,一件家具都没有,因为家里还欠着上万元的债。两个弟妹上学,每个月还要花不少钱,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家庭可以承受的极限。

这样的条件,还大肆张扬,让亲戚朋友们知道,有的人会看笑话,不如什么也不说,还让人少嚼舌头。

在这个问题上,两人都实事求是的,分析了利弊,最后决定谁也不通知,不请客,不收礼,不欠人情,不招麻烦。原来自己给别人的份子钱,心甘情愿,有了机会,也不再想着捞回来。因为受不了那个罪,清净就是最大的福气。

黄小燕的父亲,在元旦之前,把做好的新被子送到了城里。老人看了看王志远买的新家具,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觉得太对不起自己的大闺女了,又一次对王志远表示了自己的愧疚。

王志远特意到街上买了几样熟食,让黄小燕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招待老人家。并陪他到街上转了转,看看城里的街景。多次安慰他,千万别内疚了,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做的够多了,已经完全超出了你的负荷,换了别人,还没有勇气,做到这个样子呢!

老人看王志远这么能理解人,通情达理,没有嫌弃他闺女嫁妆少,虐待他闺女,找气生,才彻底放下心来,回了乡下。

王志远的父亲也放不下心,在元旦前十几天,特意坐上汽车,到城里来了一趟。看了看儿子媳妇的住处,看了看新买的家具。

坐在新买的沙发上,吃着儿子媳妇准备的饭菜,老人家看了看屋子,柜子有了,床铺有了,沙发有了,窗帘是新做的,但美中不足的是,少了一个城市里家家都有的彩色电视机。

父亲心又软了,咬咬牙,把自己刚卖得的树木钱,从腰包里拿出来,留下自己的路费钱和饭钱,其余的将近三千元钱,都拿出来,交给了儿子、媳妇,说:“人家城里孩子结婚了,都有个彩色电视机,每天晚上可以看个新闻、电视剧什么的,城里又不像乡下,可以到处串门子,到别人家里看,蹭着赚点便宜,谁也不说谁什么。而你们城里人,到了家里,家家关着门,谁也不上谁家串,只能是呆在自己屋子里。这要是没有个电视机,确实是少很多。这是我刚卖树木的钱,钱刚到手,您妈就让我到城里来一趟,看看你们还缺啥,再给你们些钱,添置添置。我们就是再难,也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受委屈。”

看着父亲放在茶几上的钱,黄小燕说:“爸,你和我妈都不容易,操劳了一辈子,都没有看上彩色电视机,这钱我们不能要。我和志远商量了,今后慢慢攒钱,我们不和城里孩子攀比,我们能过得去,不要你的钱了,你就拿着吧,回头家里还用钱,你手里没有了,着急!”

父亲说:“我们在农村,什么都好对付,自己有地有粮食,种点菜,基本上不花什么钱,不像你们城市里,出门口就要花钱,连喝水都要钱。我们不用自来水,家里打的抽水井,随便用。你们不用考虑我们,我身体还好着呢,可以再干二十年,你们就好好过吧,只要你们过上了好日子,我也就放心了。”

王志远知道父亲的脾气,他认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父亲一下子可以拿出这么多钱来,说明他的手里,还是有一定的积蓄的,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从来不可能把自己的底细,一下子全抖搂出来。他这样做,还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况且这样做,为自己的儿子又解决了一件大事情,他心里肯定也非常骄傲和自豪,认为自己还是有能力的,还没老,自己的儿女还用得着自己。

于是王志远摆了摆手,示意黄小燕,把父亲给的钱全部收起来。

过了几天,通过比较,两个人终于选择了一台价位合适的彩色电视机。晚上没事情的时候,他们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直看到各个频道打出“再见”的字幕,都是雪花一片,没有了节目,终于过足了多少年没有满足过的电视瘾。

元旦的时候,王志远以休婚假的名义,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带着黄小燕,回了趟老家。虽然明确表示了不举行任何仪式,不请客,不收礼,但父亲单位的同事们还是知道了。父亲为人不错,在单位有点人气,这么多年,也给别人随了不少份子钱,同事们过意不去,几个关系好一点的,就在镇子上的饭店里,操办了一二十桌酒席。王志远没办法,只好入乡随俗,带着黄小燕,挨个桌子向客人敬酒,折腾了两三个小时,才回到家里,算是把这件事情圆满的完成了。

几天后回到城里,发现《三川日报》已经由四开小报,正式变成了对开大报了。原来的文摘版,已经取消了。王志远负责大报周末版的第四版,艺术、文艺版。这个版面主要发一些影视新闻、文艺动态和本地书法绘画的稿件。有广告的时候,就全部取消,为广告让路。经常是下面半个版面的是广告,上面发上几篇稿子,把空白填充上,就算完事了。因为用稿量不大,虽然是刚出大报,王志远这里,相对别的版面,也没有出现稿荒的情况。

三川日报是小报社,记者人数和新闻来源在一定时间内,都是有限的。现在陡然上了大报,用稿量比原来翻了一倍,各个部门几乎都出现了稿荒。为了保证每天正常出报,报社的编辑、记者,都各显其能,约稿的约稿,自己能写的,就自己写。对于报社自己的员工,在稿费方面,都有一定的倾斜,比通讯员的稿件要稍微多给一些。

王志远这一段,读了不少书,在文学、史学方面,有了很大的进步。内心里有好多念头和想法,涌向笔端,想要表达出来。现在正好利用报社鼓励大家多写稿子,写好稿子的机会,展示出来。他每个星期,都有一两篇稿子见报。或是杂文,或是评论,或是散文,或是小小说。有的文章以小见大,有的文章深刻毒辣,有的文章旁征博引,有的文章见解独到,有文采,有才气,发表后得到了同行们的好评。从同事们看自己的眼光中,王志远感觉到,自己的能量一旦显现出来,还是能够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的。在报社这样的业务单位,能够写一手好文章,绝对是你能够站稳脚跟的最重要的资本。因为在这里混的人,除了当官的,大部分人你都得靠这个吃饭。

文章的大批量发表并受到广泛好评,增强了王志远内心的自信,表现在形态上的变化就是,他走路总是挺直腰杆,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目光直视前方,步子稳健,不紧不慢,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书生相。

见了领导,他从来不会像大多数人那样,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露出一副下贱、讨好、献媚的表情,随时随地的准备向领导献上自己热乎乎的脸,就算看到的是领导黑沉沉的脸,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自己也要凑上去,献一下媚,即使明知道这一次蹭的是人家的凉屁股,自己的脸面尽失,也在所不惜。

王志远实在搞不清楚,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这种自轻自贱的风气,在这个单位已经蔚然成风了。没有人刻意去引导什么,也没有那个老师举行这样的培训班,但奇怪的是,一天一天,不知不觉间,大家都无师自通了,脸上的表情都随时会变化,见了当官的是一个样子,见了同事是一个样子,见了陌生人又是一个样子,看来社会这个大学校,是真能够塑造人。

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似乎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生存术。领导就该趾高气扬,小兵就该讨好献媚。这是社会通行的规则,你要想在一个单位生存下去,就要适应这样的规则。

而王志远觉得,这样的压抑自己,实在是没必要。不就是为了一碗饭吗?用得着这样低三下四吗?在哪里不是干活啊!我又不是任人作践的奴隶!该怎么活我就怎么活,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

内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表现在形态上,就和别人有了不同,甚至有的时候,在别人的心目中,就对他有了看法,认为他有点迂,是个傻乎乎的知识分子,不识时务。

王志远也感到,自己除了和极少数人有共同语言外,几乎和别人没有什么亲密的来往,尤其是和各个领导,更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除了工作关系外,他不和任何领导发生任何关系,从来不向任何报社领导送礼,从来不到领导家里串门子。没有私人关系,没有私人感情。人家也不特别关照他,他也懒得求人,只是一天一天,除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外,就是到书店里,用自己的工资和稿费,抱回一大捆一大捆的书,整个报社,都知道他是个爱读书的人。在办公室不编稿子的时候,他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静静的读书,思考问题,仿佛世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时间久了,大家都送他个外号“王教授”。这个外号到底是谁先叫开的,王志远不知道,可以判断的是,自己所表现出来的气质和神态,在这个报社里,已经是和大家格格不入,甚至是有点另类了。别人看自己的眼光,都是奇奇怪怪的,似乎自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不懂得巴结领导,不知道为了自己的前途经营。别人有的会做的,在短短的一两年之内,就入了党,升了职,分到了房子,进步飞快,成了领导眼里的红人。而自己,等于是自我放逐,不识抬举,被边缘化。哪个位子不起眼,自己就做哪一个。到如今没有哪个领导特别看得起,什么好事情也轮不到,许多文凭低的,资历浅的,都跑到了自己前面,你说这个人,不是越学越傻了是什么!真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书呆子,臭知识分子!

别人到底是怎么看自己的,王志远并不在意,他心里有数,知道自己每一天都是快乐的,都在向自己既定的目标前进。现在虽然不知道将来能干什么,但每一天,他都在汲取营养,从书籍里,从古今中外那些大人物、英雄豪杰身上,他思考着他们的人生经历,成败得失。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就把自己和那些混日子的人,区别开了,两者的距离也越拉越大,直到有一天,能量爆发,取得惊人的成绩,让别人刮目相看。

当然,他这样的处事态度,也引起了直接上司的不满。他所在的编辑部,归属秦副总编分管。秦副总编这个人,很奇怪,没有正性,好起来非常好,热情的不得了,又是拍肩膀,又是称兄道弟的,一副豪爽的江湖气。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非常难伺候,尤其喜欢拿手下人出气,故意刁难,耍威风。

王志远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方面得罪他了,可能是自己没有送礼,或者没有低三下四的拍马屁,总之,这一段时间,王志远感觉到,自己的日子不好过。每次到了审稿的时候,他不是嫌弃稿子编的不好,就是嫌弃版面安排的不满意,况且都是到了深夜,人困马乏的时候。稿子也看了不知道几遍了,眼睛都累的酸胀了,校对也等着要收工回家了,负责出报的打字员,早就急不可耐了。都是到了这个时候,最后一关,到了他办公室,需要他签字出版的时候,王志远看到他脸上阴沉沉的,严肃的吓人,一句话也不说,把报纸拿在手里,喘着粗气,左看右看,紧皱眉头,拿着红笔,打着大大的“×”字。他每打一个“×”字,就等于在王志远心里,投下一枚重磅炸弹。王志远像个可怜的罪犯,在等待审判长最后的判决。

一通胡乱的“×”之后,他放下手中的毛笔,看也不看王志远一眼,声音严厉地说:“这个,这个,统统都换掉。这个放左边,这个放右边,好了。再出一遍,让我看看。”

王志远看着他这一番折腾,心里想要早点收工回家的念头,顿时成了泡影。最关键的是,觉得这个领导,一点也不尊重自己的劳动。自己辛辛苦苦,干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到了他那里,一钱不值。你要是想改,就早改啊,下午开会谈论稿子的时候,都是你同意过的吗,那个时候,没见你有什么表示,而到了收工的时候,就这不满意,那不满意,挑肥拣瘦,这不是有点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折腾人吗?!

再说啦,不就是组织一个版面吗?又不是绣花,就那几篇稿子,哪个放左边,哪个放右边,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虑,你自己放放看,让别人挑挑毛病,看少不少?!

王志远越想心里越气,觉得这些当官的,都是他妈的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一点也不知道体谅下属。都是自己心情不好了,借题发挥,靠刁难别人,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为了这样一个饭碗,要无休止的让他们刁难下去,真他妈的活着没劲。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他们折腾出病来。他们都是软的欺硬的怕,自己要是一味的软弱下去,被他们拿住了七寸,以为自己是个忍气吞声的软蛋,那自己今后,就不会有什么安生日子过了。所以思前想后,王志远决定,干,一定要干,管他娘的,谁敢欺负我,故意找茬子,我就和谁干到底!

于是有一天,当秦副总编又一次故伎重演的时候,被王志远抓住机会,打了一个大大的反击。

那天是下午,是编辑部的碰头会,秦副总编参加,要审查各个版面的稿子。这次会议,王志远看到,秦副总编从一开始就心情不好,不停的挑毛病,弄得一个个编辑噤若寒蝉,整个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气氛吓人。轮到王志远了,他心里本来就压抑了好多天的怒火,这一次看到大家都忍气吞声,就打心眼里决定,自己这个时候一定要挺身而出,为大家出一口气。

汇报完自己的稿子,王志远看到,秦副总编一边哗啦啦的翻着稿子,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看着大家,瞥着王志远,用找茬的口气说:“你这编的是什么稿子啊?!这么差?能用吗?你每天都在干什么?这么不用心?这些都不行,你拿回去,重新编!”

王志远对于自己今天所编辑的稿件是有充分的自信的,这些稿件,无论是从题材上,还是从数量、质量上,对于这家刚刚扩版的地市级报社,都是恰如其分的了,用着没问题。自己的文字功底他又是非常自信的,所以,对于今天的冲突,他是有准备的。

有了精神上的准备,不怕冲突,才能不怯不惧,从容应对。王志远用眼光慢条斯理地扫射了在座的所有人一圈之后,最后两眼直视着秦副总编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低沉有力地说:“我不明白,我编辑的这些稿子,哪些方面不符合要求?是立意不好啊,还是题材不好啊,还是我编辑的有毛病,请秦总编明示。”

王志远的眼神里,露出的是毫不服输、要发起战斗的信息。秦副总编这么多年,可能从来就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他一时间慌乱了,不知道如何应付好,一时间缓不过神来,只好胡乱的翻着手里的稿子,装模作样的扫了两眼,嘴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的说:“是啊,是啊,我再看看,我看明白了,能用,能用,好,你拿走吧,就这样吧!”

旁边的主任、副主任和同事们,一看这个样子,才都明白过来,忙站起来原场,和秦副总编谈论着别的话题,把这个不愉快的气氛叉开。会议也随即就散了,众人簇拥着秦副总编,离开了会议室。

王志远拿起自己的文件夹,一句话也不说,也离开了会议室。到了办公室,钟哥看了王志远一眼,用佩服的口气说:“干的对,早就该有人碰一碰他了,不这样,他就不知道他姓啥!换了我,我也干!这个气不能受!有什么呀,这些当官的,都是惯出来的毛病!”

王志远笑了笑,说:“要是你,你真敢干?”

钟哥说:“你等着,他再叫我钟教授,我就让他下不了台!我非到他办公室门口,吆喝他不可。”

果不其然,在几个星期之后,钟哥也抓住机会,红着脸,闹到了秦副总编办公室,手指着秦总编,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老实人生气了,做出一副要拼命的样子,也很吓人。秦副总编被他的气势也吓了一跳,坐在办公桌旁,脸上铁青的要命,差点下不了台。旁边的办公室里,听到走廊里乱糟糟的,都跑出来看热闹,一看是钟“教授”闹到了秦副总编头上,都出来劝架,把钟哥劝开了。

这一闹,王志远和钟教授,这两个所谓的“教授”,在报社就出名了,不过这次出名,也不是什么坏事。几乎所有的人知道了,这两个书呆子,是有尊严的,一旦受了欺负,是要反抗的,不管这个人是谁,人家都敢战斗到底。这样,也再没有什么人,敢任意找茬了。两个人过上了一段安安静静读书学习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