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潮人王七彩
王七彩经历过两次婚姻,她的人生大起大落,最辉煌的时候,公司拥有过亿资产,是个货真价实的潮人。潮人王七彩在八十年代世界“新浪潮”到达中国的时候,刚好考上大学,这就注定了她一辈子要做一个潮人。
刚上大学那会儿,七彩就为自己设计服装,她当时弄的那东西,着实古怪,不是领子特大,就是袖子特宽,形状飘逸,像古代圣贤穿的衣服,被校方称为“奇装异服”。这在当时不是一个好词儿,当时要是想说一个女的思想不健康,臭美爱打扮,就说她穿“奇装异服”。
但七彩并不在意。她就喜欢与众不同。
“讲吃讲穿有什么不好?”七彩跟宿舍里的一个女同学小影说,“人活着就是要讲吃讲穿,不然白活啦?”
小影戴着一副白塑料圆眼镜,一看就是用功上进的好学生。七彩正好相反,聪明劲儿都发散了,今天学两笔油画,明天又去学滑冰。后天对服装感兴趣,想学服装设计,又买来设计用的纯白卡纸,坐在窗前一张接一张地绘制草图,连晚饭都不吃。
七彩也许有服装设计的才能,可惜她学的是中文。在师范系统里学中文,一般都是要去当老师的。她实在是不喜欢。老师一年四季就面对那十几个学生,面儿太窄了。她渴望更广阔的空间。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八十年代初期,七彩正好读大一,对色彩敏感的她,后悔自己选错了专业,是的,她语文很好,所以高中老师建议她报师范学院中文系,当时稀里糊涂就听了老师的话,想来有些后悔。
好在上大学之后,功课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她有更多精力放在天马行空上。她是潮女。潮女是指精力过剩,总要不停折腾自己的女人。她从小就长得漂亮,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她母亲有四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七彩的眼睛微微有些发蓝,在阳光下呈现出蓝宝石一样奇异光泽。
七彩早婚,早离。自由自在像一片飘浮不定的云。
她第一段婚姻仅维持了几年,自从辞职下海做生意,婚姻就形同虚设,经常不回家,后来干脆把婚离了,跟丈夫谷各走各的路。像她这样一个心性不定的女人,原本就不该有婚姻的。她父母为她操碎了心。原以为结婚会使七彩安定下来,没想到疯得更厉害,言语和行动都有异于常人。
谷雨,男,身高1.83米,出身军人家庭,沉默寡言,刚毅矫健。他是a校物理老师,毕业于复旦大学,家庭背景和本人学历在学校都属姣姣者,是许多年轻女孩办公室的谈资。她们一上班就悄悄议论起他来。
“谷雨老师挺帅的呀,活生生一个高仓健嘛!”
“比高仓健还要帅,太有男人味啦!”
“谁要是能把他追到手,这辈子呀,就是死也值啦!”
那时流行“高仓健”,一部日本电影在80年代进入中国,捧红了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女的叫真由美,男的叫高仓健。那时全中国人民都觉得高仓健很帅,费翔很帅,真由美很美。
王七彩倒不以为然。她认为高仓健长得很普通,走到街上拐角处,就可以碰上一两个。她的想法总跟别人不一样,喜欢标新立异。她喜欢在生活细节上花心思,搞怪,证明自己跟别人不同。她没有目标,一生都在证明自己。即使有野心,也是此一时、彼一时的野心。这样的女人实际上是最单纯、最容易受环境影响的。
后来的经济大潮把她卷进去,也是必然。
2、初听“邓丽君”
有一个人的歌声,是秘密指引七彩成长的一束光,那就是当时在大陆最红的歌手邓丽君。第一次听到邓丽君那绵软飘渺、如沙糖般的歌声,七彩突然愣了一下,好像耳朵失聪,又好像一脚踏空,脑子里出现了片刻空白。她当时是在同事谷雨的宿舍听到那种声音的,谷雨有一只擦得倍儿亮的“三洋”双卡录音机,这在当时是比较先进的设备,他把它放在写字台中央,旁边放着两盘用来转录的tdk黑色磁带。
“好听吧?”
谷雨双手插在军裤口袋里,白衬衫扎进腰里,军用皮带扣泛着金属的光亮,显得人特别精神。“嗯。”七彩小声应着,美目飘忽不定,一会儿看看录音机,一会儿盯着窗外的树。
谷雨说:“没听过吧?朋友刚帮我录的,这个唱歌的人叫邓丽君。”
“邓丽君?唱得真好听。”
七彩从没想到谷雨还有这一面。平时感觉他挺闷的,没想到他倒喜欢音乐。七彩知道他是复旦毕业的高材生,家庭条件不错,却从没想跟他谈恋爱。她对这所学校有一百个不满意,发誓不在这儿找朋友。
谷雨跟所有部队大院儿长大的孩子一样,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清高劲儿。他摆弄录音机、听邓丽君,独来独往,爱打篮球。在这座城市里,许多地方女孩爱跟部队大院儿的孩子交往。七彩偏不。
“不是说他有什么不好。”王七彩跟同事顾晓梦一起围着操场边上散步,一边议论谷雨,“就是觉得他有点傲。”
顾晓梦是个苍白干净的女孩,跟穿得五颜六色的王七彩形成鲜明对比。七彩号称喜欢服装设计,身上穿着自制的、怪里怪气的衣服,顾晓梦白衣黑裙,淡雅清新。
七彩身上的衣服怪到极致,上身被五彩的线条“五花大绑”,下身是一条斜斜的皮裙,看上去倒有些像藏服。头发也用彩色发带嵌进发丝,编成十几个小辫子。她的脸因为皮肤紧绷,看上去像一只熟透的苹果。她和顾晓梦站在一起,两人一个赤道,一个南极,反差极大。
顾晓梦说:“是嘛,我倒觉得谷雨这个人,挺好的。”
七彩心血来潮。“啊?原来你喜欢他呀?这样吧,我来当一把红娘。”
“谁要你当红娘,我又不是不认识他。”
这时候,迎面走过来几个学生,身穿白衣黑裤学生装,冲着顾晓梦浅浅地鞠躬。“老师好!”“顾老师好!”显然是晓梦班上的学生,只认得她。
她们沿着操场边的小路转来转去,不知不觉走到了篮球场。那里有几个男生正在打篮球,那热火朝天的场面吸引着路人。七彩发现谷雨正混在几个男同学中间,跟他们一起玩球。
阳光下奔跑的球员。漂亮的勾手投篮动作。腾空跃起。哨音。七彩觉得自己心灵受到震撼,不知为什么,她感觉谷雨跟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
顾晓梦成为七彩和谷雨两人之间的媒介。原来通向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必经之路,只是人们通常都是在事后才发现。顾晓梦这个白皙干净的女孩是真心喜欢谷雨的,七彩也是真心为她做介绍,可谁知事后的结果却是不一样的:谷老师并没有看上顾老师,而是看上了忽东忽西思绪跳跃的七彩。
介绍对象那天,王七彩穿了民族韵味十足的傣族筒裙,顾小梦则穿了一身白。说是相亲,其实三个人原本就是认识的,只是七彩跟谷雨略熟一些,一起听过邓丽君的磁带。跟顾小梦不熟,他甚至告诉七彩,他从来没听过“顾晓梦”这个名字。他们学校校园很大,来来往往的教员之间相互不认识,也是有可能的。
七彩真心想为他俩做介绍。她想在校园外找个地方。因为三个人都是一个学校的,在校内做什么难免扎眼,出去怎么都好办。就在这时,社会上的一个舞痞子刁二给七彩打来电话,说搞到几张棉纺厂舞会的票,问七彩愿不愿意去。
“好啊,好啊。明晚七点见!”
七彩满口答应下来。799研究所食堂是这一片的最大的食堂,可以同时容纳三、四百人一起跳舞,因此成为当地舞迷津津乐道的地方。80年代举国上下大兴跳舞之风。刚刚改革开放,国人被禁锢太久的思想需要释放,当时还没找到更好的释放渠道,交际舞,这个从西方传过来的娱乐,在中国一度被禁,但此时又恰逢其时地冒出来,滋润着人们的生活。
舞痞子刁二就是在跳舞大潮里涌现出来的精英。
他长得身高臂长。节奏感好。什么三步四步吉特巴桑巴伦巴恰恰全都不在话下,他看一眼就会,听到音乐就满场飞。他还特别会“带人”,女孩子们都喜欢被他“带”。
“舞痞子”他人不坏,只是喜欢以“痞子”自称。他跟七彩在舞场见过一两次,彼此互留电话,约好下次一起跳舞。
王七彩和顾晓梦,两个姑娘打扮得真漂亮。她们出发了。
七彩那天穿了五颜六色的傣族筒裙,晓梦穿了一身白。在公共汽车上,两人背着双肩包,有说有笑,引人注目。
七彩说:“你要自然一点,千万不要做作啊!”
晓梦说:“多不好意思啊?介绍对象这种事,我连做梦都没想过。”
七彩注意到晓梦的流海儿,用专门的发夹仔细夹过的,整齐而弯曲的一排,就知道她对这事件有多上心。嘴上说不好意思,心里不定多乐意呢。
谷雨是挺帅,学历也不错,但再好的一个人,窝在中学当一名物理老师,在七彩眼里,也是碌碌无为。七彩是个有理想的女人,在未来的世界里,她要拥有自己的公司,像电影里看到的外国女人那样,自己掌控一家大财团,调兵谴将,发号施令。
谷雨显然不能满足她的愿望。谷雨生性平淡,没什么战斗力。他这一辈子,一眼都能望到底,一辈子当老师、当教书匠,太没意思了!七彩可不要想一个这样的丈夫。所以她热心为同事做介绍,成人之美,自己心里也美。
她们很快到达预定的地点。顾晓梦顶着一排弯曲的齐流海左顾右盼,张望着未来。谷雨就在这时出现在两个女孩视线里,他高鼻深目,面部轮廓颇具雕塑感。他长得高高大大,随随便便穿一件白衬衫就好看。
他朝这边走来。
王七彩注意到身旁的顾晓梦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这细微的变化只有同性才能注意到。七彩并没有侧过脸来看她,只是凭感觉知道晓梦很激动,心潮澎湃,难以自制。外部的表现就是呼吸加快,面色潮红,表情不自然。
“你别紧张呀?”
“谁紧张了?我一点都不紧张。”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对面男人就一步一步走过来了。他说:“你俩早来了吧?我稍晚了一点儿,抱歉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自若,落落大方。两个女孩对他印象不错。七彩趁机把顾晓梦隆重推出,介绍他俩认识。顾小梦伸出手想跟谷雨握一下,可两人总是错着,一个伸左手,另一个就伸右手,反之亦然,总是一顺边儿。
“你们俩紧张什么呀,都是同事,以后就是好朋友了……”可他俩还是紧张,怎么着都不自然。就在这尴尬时刻,舞痞子刁二及时出现了。
“七彩!王七彩!”
马路对过有个烫着爆炸头的高个子青年,双手拢成喇叭筒,冲着这边兴奋地大喊大叫。
“哎——”
王七彩也踮起脚尖儿扬起手,奋力朝马路对面挥手。她的热情劲儿使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谷雨受到感染,心想,呵,这个姑娘,有点意思。
3、舞会大流行
大食堂的桌椅都已被搬开,搬到四周,椅子摆成排让舞客来坐。小卖部正在卖面包和汽水,有一些赶来跳舞没来得及吃晚饭的人,就在小卖部随便买点东填饱肚子。
大食堂是50年代红砖建筑,里面的人字形钢筋水泥裸露在外,很有时代感。50年代令人想起的词语是:大跃进,大炼钢铁,等等。七彩对这些词语有距离感,只有看到大食堂房梁上的这些钢,她才切切实实感觉到那个在她出生以前就存在的世界。
食堂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个个打扮得都很漂亮。有的男的脖子还扎了条领带,以示郑重。女的大部分穿着花裙子,还有的穿黑色喇叭筒裤子,配以半高跟皮鞋,显得腿形修长。
七彩、刁二、谷雨、顾小梦四个年轻人有说有笑进入舞场。刁二舞瘾特大,根本就没意识到“介绍对象”这回事儿,而是听到音乐混身上下的细胞就活跃起来。
“来吧,来吧,七彩咱们上!”
刁二在《蓝色多瑙河》欢快的舞曲声中拉着七彩翩翩起舞,他成了仙,挪着步、耸着肩,微醉着,晃动着,把头偏向一边,体味一个舞者如鱼得水的快乐。七彩不过是一个道具,一个对称物,他不在乎跟谁跳舞,在乎的是那种状态。七彩也不在乎。只要高兴就好。
调皮的七彩一边跳舞,一边回过头来看坐在一块的那一对儿,只见谷雨和顾晓梦两个人干巴巴地坐在那儿,就像两块木头。他俩根本不说话。这太要命啦。为什么在校园里他俩就不说话,出来以后还是这么别别扭扭的呢?顾晓梦啊顾晓梦,你不是挺能说的吗?到了关键时刻,你怎么哑吧了呢?
“喂,我说,七彩大小姐,你这是找人呢,还是跳舞呢。”舞曲换成了平铺直叙述“慢四”,刁二一下子看出了舞伴的不专心,喂喂地提醒她。
七彩“噗吃”一声笑了,说“刁二你不知道,我正给人介绍对象呢。”
刁二听后大乐。“谁呀?”
刁二性格是开朗的,人活得很来劲,甚至有点人来疯。虽说工作只是棉纺厂的一名普通小电工,但他照样大喇喇地活着,追赶时髦,有声有色。他对女人的态度也很坦然,有人追他,他也追别人,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大学生,他是工人而自卑。
“七彩,你光顾着给别人张罗了,怎么不张罗一下自己?”
“我?我有什么好张罗的?本小姐条件优越,且挑呢。”
“哎唷,你这个想法可危险呀。挑来挑去剩下的,往往都是那些长得漂亮的。”
“没事儿。不怕剩下。”七彩丢了一个潇洒的眼风,然后继续跳舞。没想到刁二接了这样一句话,激怒了心气颇高的七彩。他说:“那个什么……那我就跟你凑合一下吧,咱俩谈恋爱怎么样?”
七彩一把推开他,骂了句“滚”。
舞曲正进行到一半,刁二被晾在场子中央,舞影重重,一对儿、一对儿快乐的舞伴从他身边掠过,他跟个傻瓜似的站着,无依无靠。这景象像极了他未来的人生:在热闹中不断错过,最后孤寂冷清,两手空空。
舞会的结果是:谷雨跟顾晓梦没谈成,舞痞子刁二倒当真追求起王七彩来。他骑着一辆乍新的28飞鸽自行车,锰钢车轮闪闪发亮。他骑得风快,来无影去无踪,是80年代打扮入时的前卫小青年。
他来学校找七彩,七彩是有些虚荣的。
虽然作为教师,七彩有正人君子的一面,但人天性里所具有的叛逆特质,也在七彩体内积蓄和涌动。她渴望打破中规中矩的传统格局,渴望出风头,渴望此生过得不一般。
刁二就像空降兵一般,腾然出现在汇雅中学的校园里。他很高,穿黑色风衣,梳飞机头,戴大墨镜。他双手抱在胸前倚在他的车上,堵在学校1食堂门口,等着七彩出来。
午饭时间,教职员工从食堂门口进进出出,都要转过头来看他一眼。这个爆炸头、喇叭裤、蛤蟆镜的新潮青年。他们交头接耳,都说这人准是来找王七彩的吧?七彩是大家公认的潮女,校园里一旦有潮人出现,是必跟潮女有关。
这时候,王七彩和顾晓梦有说有笑地从食堂里走出来。七彩并没有看到刁二,顾晓梦推了她一把,说:“七彩,你快看,那人是等你的吧?”
七彩顺着顾小梦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正在食堂前那片空地上等人,架势十足,不同凡响,校园里议论纷纷。
“你跑来干嘛?开展览会呀你?”七彩跑过去推了他一把。
刁二不慌不忙,掏出一根烟来叼上。“我能来干嘛,找你呗!”
“你以为这是跳舞场呀?神经病!”
“搞那么紧张干什么?人家不过是想给你送两张电影票来,你爱要不要。”
刁二微笑着看着七彩吐出烟圈。“一起去看电影吧,日本电影《追捕》,我知道这电影你已经看过好几遍了,但你不会拒绝再看一次。”
“说得那么文诌诌的,我当什么大事呢,不就是一起去看场电影嘛!”七彩捻了一下响指,空中“啪”地一声脆响,“一起去看就是了。没问题!ok!”
他俩站在食堂门口说话,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冷眼旁观。那人就是谷雨。谷雨偶然从这里路过,看到王七彩和她那个惹人注目的男舞伴正站在校园人最多的地方高声谈笑,男的抽着烟,女的打着响指,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按说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又是个生性淡薄的男人,不应吃这莫名的醋,可他突然感到气血难平,有一种想要冲上去将那男的打一顿的冲动。
他站在原地一直盯着他俩看,好像中了魔法。当看到他们两个推着自行车离去的背影,他把手上的骨节捏得嘎嘎响。
七彩跟刁二坐在电影院里,满脑里想的,却是谷雨。大银幕上那张脸,跟谷雨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那额头,那眉眼,那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张沉默寡言的嘴,的确都很像。
她看着看着,走神儿了。不知什么时候,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放在她大腿上。很想把那只手推开,又不敢动。头顶上,五颜六色的光束变幻莫测,她突然觉得自己走进了时间的夹缝,她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一个时尚、美丽又有钱的女人。
她穿一件蓝紫色羊毛连衣裙,轻盈可人,又很温暖。头发剪成可爱的时尚波波短发,坐在宽大的总经理办公桌后面。身后是无垠的城市灯火,落地玻璃窗就像一幅巨幅画框,框住未来世界里景色。
她的脸,还和20年前一样光洁柔嫩。她在未来世界里,她有一台性能超强日本制造的佳能数码相机。粉红色外壳,闪闪发光。她一直喜欢镜头,走哪儿都会带一台相机。
办公室的门关了又开,男人们进进出出。千篇一律的黑色西装。看不清面孔。其中有一个男人进来两次,同样看不清他的脸,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既不是刁二,也不是谷雨。
她生命中还有第三个男人……
按在七彩腿上的那只手,稍稍加了一点力。电影院里一片漆黑,没人看得见舞痞子刁二在做着什么。他的手灵活如一排小鳗鱼,在七彩的腿上游来游去,七彩不敢有反应,只是僵着不动,但心里很清楚,自己是不想让这个男人碰的。
她还是处女。在大学校园里,春日的傍晚,她跟同班要好的男同学也有过拥抱的行为,但那只是轻轻抱一下,并不是真正的身体接触。那时有点渴望,可现在一点都不想……她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吓了周围所有人一跳。
银幕上正是一条悠长的通向天边的大路,七彩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这仿佛是一种暗示:她王七彩永远要与众不同,不走寻常路。
电影院事件后,七彩不再去找舞痞子刁二跳舞,而是跟谷雨走得更近些。谷雨的爱好比较健康,喜欢跟师范学院体育系的一帮哥们儿一起打篮球,七彩骑着车,随他一起去观战,在烈日下大声呐喊,跟对方啦啦队叫板,比谁的嗓门儿亮,比谁的气焰高,肆意挥洒着青春,这个夏天她皮肤变得稍黑,身材更加健美。这都是接近谷雨带来的好处。
“你不再去跳舞啦?”
“不去了。”
七彩约谷雨一起看一部外国电影。两人到得有些早了,电影院里还没几个人,显得空荡荡的。他俩聊了会儿天,却不是很投机,两人内心都有些失落。
谷雨说:“为什么?”
七彩说:“不为什么。因为有人追我。”
“有人追你不是好事吗?”
“我不想。”
“那,如果那个追你的人是我……”
“你这算什么?爱情表白吗?”
“就算是吧。”
“那我告诉你,我不会在这个学校呆很久的,我的目标是要出国。”
“出国又能怎么样,在哪儿还不是一样生活。”
“生活和生活可不一样。我要的不是这种生活,我想要超越平庸,干一番大事业出来。”
“那我们志向不一样,我喜欢平凡生活。”
“所以说,你不是我理想的人选。”
“我也这么认为。”
电影开始了。大概是因为刚才谈话不够融洽,两人在电影的前半段一直赌着气,但是看着看着电影,七彩突然觉得委屈,就在黑暗中暗自抽泣起来。谷雨很晚才察觉到这一情况,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有的是力气,却不够敏感,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他想,女孩子哭了,我该怎么办呢?要不要安慰她一下?还是带她出去吃点东西,转换一下心情?
他想不出好办法,只好在黑暗中伸出手搂住她的肩,在她耳边小声说:“好了,好了……”
七彩忽然镇定许多,就索性倒进谷雨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让眼泪渗进他衣服里。“被一个男人抱着的滋味原来是这样!”七彩在心里赞叹。
她希望谷雨将她搂得更紧一些,这样,她就可以摆脱世间一切困扰,好好地跟他在一起。放弃那些虚妄想法:什么出国,什么开公司挣大钱。那些梦想都离自己好远好远。此刻,只有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