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宫里最尊贵的,除了陛下,便要属临华公主萧宜光了。
不过,这萧宜光十二岁之前是在戒宫长大的。
何为戒宫?犯了错的后宫女眷们呆的地方,说白了,便是冷宫。
萧宜光生在此,长在此,不曾迈出去过半步,身边除了阿娘,只有一个叫小莲的丫头与她们相依为命。
三五岁的孩童还不懂戒宫是什么地方。
宜光问过阿娘,阿娘不说话;她便又去问小莲,小莲说是女人的墓。可惜宜光还不懂,问过也就忘了。
戒宫里的日子漫长而凄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穿石的滴水般一尘不变。
直到有一日,一个清秀的少年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听小莲说,陛下近来大赦天下,皇后娘娘心怀慈悲,亦施舍戒宫,这少年是增派来伺候的小太监。
“陛下”这个词儿宜光熟得很,戒宫里疯疯癫癫的女人们成日把它挂在嘴边。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被一群疯子痴人念叨来念叨去。
“你叫什么名儿?”宜光初见少年之时,便被他吸引了去,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跟前,仰头细细打量他。
宜光没怎么读过书,只在阿娘的教导下识了字,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词儿来衬他,只觉得往日满目苍凉的戒宫在他的映衬下,竟有了几分生色。
她自幼长在戒宫,终年见的都是些年老色衰,疯傻痴狂的女人和满头枯白,尖酸刻薄的奴才,从未见过这般的人,竟看得痴了。
少年低着眉,垂着头,屈着腰,轻轻答了一声:“小福子。”声音里听不出半点喜怒,却是那般好听。
宜光撇撇嘴儿,不甚满意地摇了摇头,“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他微微一愣,眼里顿时亮了起来,随即又暗了下去,支支吾吾答道:
“谢……福。”
说罢,偷着看了宜光一眼,又摸了摸自个儿的脑袋,露出一个腼腆的笑,颊间微微沁出一个笑涡。
那便成了一个蛊,困住了宜光的心。
谢福应是叫定渊。这个名字是宜光溜进他住的柴房,偷看他写的诗帖时在落款处发现的,着实好听极了。
与别的奴才不同,定渊眉目如画,气度超凡,举手投足间皆是风雅,分明是个世家公子,哪有半点儿下人的模样?
旁人都唤他小福子,偏偏宜光不肯,非得唤他定渊。
那年宜光方才六岁,还不懂“太监”是什么,而谢定渊长她六岁,也不过是孩童的年纪。
定渊逐渐成了宜光的玩伴儿,宜光常拉着他在萧瑟凄清的后园里玩耍,挖长在墙角的野花带回去种在阿娘屋子里。
花长成了,定渊便偷着摘下一朵替她戴在鬓间。
一主一仆渐渐熟络起来,便越来越没有章法。夜深人静时,两人便钻狗洞溜出戒宫去玩耍。
虽说回来被阿娘发现后,总会挨上一顿骂,但戒宫外边儿的一切对宜光来说都新鲜得很。
好比那御苑里的花木,竟能四季不败。
定渊告诉她,那些都是陛下的东西。宜光这才惊觉,“陛下”原是这么厉害的人物!
一日夜里,二人正在御花苑里偷采花,准备带回戒宫去种,不巧撞上浩浩荡荡一行人。
定渊慌了神,忙拉着她躲进矮木从里,哪知不出一会儿,就被侍卫们逮个正着儿。
陛下乍见宜光时吃了一惊,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只听一旁有人道:“天色已晚,陛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这声音听着应是与定渊一般年纪。
宜光低低垂着头,什么也看不见,只循声瞥见说话者穿着一双玄色锦靴,绣着暗蟒纹。
陛下挥了挥手命人将她遣回戒宫,再未多说一言半语。
那晚回戒宫后,素来疼她的阿娘竟拖着病弱的身子将她揍了一顿,纵使一旁的小莲大哭着劝阻也无用。
定渊见状便飞扑上去将她护住,生生替她挨了几十下打,没喊一声疼。
阿娘终是停了手,手里的藤条滑在地上,抱着她哭作泪人。
定渊踉踉跄跄跪在一边儿,盯着她哭得皱作一团的小脸儿,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替她拭泪。
宜光把脑袋搁在阿娘肩上,偏过头看向他,做了个口型问:“疼么?”
定渊摇摇头,浅浅露出笑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