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长大后我要嫁给定渊。”
宜光八岁那年的除夕夜,她看着前朝夜宴的烟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险些把坐在一边做女红的薛氏吓晕过去。
小莲忙走上前来替薛氏拍背顺气儿,又摸着她的小脑袋打圆场道:“公主切莫胡说,那小福子是去了势的阉人,公主怎可嫁给他?”
“阉人是什么?”宜光追问。
“阉人……阉人……总之就不是男人呀!”
宜光还是没太明白,不过,她心里倒是有了别样的感觉。
打那之后,阿娘和小莲便非得让她唤定渊“小福子”,也不准她常与他玩耍。
可宜光倔得很,就算挨了骂,挨了打,也还是唤他“定渊”。
一日午间,宜光趁着阿娘午睡,偷找了定渊躲到后园里玩耍。
两人在常钻的狗洞那儿发现了一个盒子,打开一翻,里头尽是些花样百出的稀奇玩意儿,恰是宜光的最爱。
定渊凝神想了想道:“这盒子合得这样规整,又已伸进洞里放了进来,定是有人故意留下的。”
宜光点了点头问:“谁呀?”
定渊摇摇头,二人只能面面相觑。
此后几日,宜光便和定渊躲起来守着,终于在五日后等到了来者。
彼时,那人未曾露脸,只用手提着盒子从洞里伸了进来,那手与定渊一般大小,估摸着二人年岁也差不多。
宜光眼尖,逮着时机,一把抓住那手,一旁的定渊低声问:“谁?”
那人不答话,手劲儿却极大,一把就将宜光的手挣脱开,踩着落叶步履仓促地走了。
宜光匆忙间瞥见了他的靴子,似乎与那夜在御花苑里见到的暗纹蟒靴一样。
那人无心露脸,他们也就随了他去,此后两年里,每隔三五日,总有些东西出现在洞旁,可口的糕点,漂亮的首饰,有趣的小玩意儿,都是戒宫里没有的稀罕物。
宜光虽不知那人是谁,但对她这样好,应该报答才对,她便跟着阿娘学绣了两个香囊,一个给定渊,一个放在了洞口。
直到有一天,洞口的香囊没了,那人却也再未来过。
宜光起初有些失落,不过日子久了也就忘了,那时候她心里除了阿娘,便只有谢定渊。
宜光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宫中发生了两件事儿。
一件是陛下驾崩了,听戒宫守门儿的侍卫说陛下死因不明,乃是一夜间暴毙。
御医院查了陛下几日来的吃食,刑部又挨个儿严审了近过陛下身的妃嫔宫人,到头来也没个说法。
不过这事儿在宜光看来,与她并无多大干系。
另一件于她来说,才是痛彻心扉的大事儿。阿娘抱病多时,终没挨过春冻,在一个寒夜里去了。
临终前只将定渊叫到身边,附耳和他说了几句话,至于是什么话,定渊不肯告诉她。
按照规矩,戒宫里的女人是得不到厚葬的,有的甚至只裹上一卷草席就抬出宫扔了。
亏得定渊用那人在两年间送来的首饰贿赂了办丧的公公,才让阿娘勉强落了葬。
不久,新皇继位,改年号元延。
宜光已十二岁,过了不谙世事的懵懂,到了该懂事的年纪。渐渐明白谢定渊自小便净了身,早已不是男人。
而他亦待她骤变。除却接受差使,不肯再与她多说半句话,宜光的心痛又加了十分。
阿娘去后,小莲告诉宜光,如今已故的先皇,乃是她的父亲。
而阿娘本是西域小国进贡给东昭的美人,入东昭时方才十五,被赐予当时还是皇子的父亲,父亲对她甚是喜爱,足足宠了三年。
三年后父亲登基为帝,阿娘却成了众矢之的,被诟为妖祸,宫中女子素来善妒,三年独宠更无人能忍,父亲被众人的口舌迷了心智,一道圣旨将她打入戒宫。
那年,阿娘才十八,还怀着孩子,受不住这打击便一夜病倒。
可君王薄情,一个妖祸能保住子嗣已是万幸,阿娘再不奢求什么,独自在戒宫生下她,取名宜光,此后十二年间未曾喊过一声冤。
想来,这兴许是她最后一口傲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