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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边 葡萄熟了

“宁菲,你张开嘴。”

他微笑着把嘴张开,就象顺从一个调皮的小妹妹似的。一颗紫色的葡萄飞过来,正好砸在他鼻尖上,紫水四下飞迸,有一滴溅进他眼睛里,刺得他眼泪直流。

“哎呀,宁菲,我闯祸了!”站在椅子上摘葡萄的苏小汶失声叫道。

“当心,我会惩罚你的!”他笑着,掏出手绢来。

“那么,我先吃个够吧。”苏小汶赶紧摘了几颗葡萄塞进嘴里。葡萄熟透了,牙齿稍稍一碰,蜜甜的汁水就顺着喉咙流进心田。嘴唇和牙齿都染上了紫色,连眼睛里都映出那种紫灿灿的光芒。

“你会把衣服染花了!”

她没有理睬,却伸手拨开几片发黄的叶子。“哎呀,这里还藏了几大串哪!多漂亮,宁菲,你来看呀。”

他没有挪腿。

阳光眩目地照在葡萄架上,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在他眼前闪光,叠映着苏小汶的笑脸,好象一片模糊的紫色的云。

他想起了死去的妻子杨柳,她总爱称呼他“小爸爸”。她也喜欢葡萄。

“小爸爸,你们家的葡萄一定熟了。嗯?”

“是的,一定熟了。”

他们并排坐在芦棚前的石板上。她的头倚在他肩上,油润的黑发紧贴着他的颈脖,他闻到一股淡淡的女人的汗味。

“好几年没吃到你们家的葡萄了。”

“是的。”

“小时候,你妈不准摘,你总是偷出去给我吃。记得吗,小爸爸?”

记得,记得,一切都记得。在插队落户这段漫长而又单调的日子里,有多少足以使他们回忆的东西啊。

繁星在天边闪烁。露水悄悄地降下来了,一滴又一滴,仿佛每一滴都落在他们心上。

“你在想什么?”他拂去她额前的乱发。

“我想写诗,小爸爸。你听——

葡萄在南国的阳光下成熟了,

天空中幻映着紫色,紫色……”

“宁菲,你来看呀!”苏小汶站在椅子上,一连声地向他招手。

他走过去,紧挨着她的身子。这是一个迷人的姑娘。但是如果没有那一双修长而矫健的腿,脸蛋说不上姣好的她,怎么也不会有那一股异样的妩媚。她要他来看什么?葡萄?哦,不对。她的身上洋溢着那么一种青春的活力。叫人忍不住要扑上去,抱住她。

“小爸爸,你在偷看我。”

“为什么要偷看?你是我的,你属于我,小妈妈。”

“你把我的腰抱得这么紧,我要闷死了。”

“那么,我也跟你一块儿死。”

“真的吗?”

“真的,小妈妈,真的。”

他悄悄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

“怎么?你不喜欢?”苏小汶眯起眼睛,嘴角浮出一丝微笑。她从椅子上腾地跃起,落在他面前,迎着他的目光停了半天,才摇摇头说:“你真是个好人。”

他垂下眼皮。

“杨柳也这么说过。”

“谁?”

“杨柳。我的妻子。”

“在哪儿?她?”苏小汶的嘴唇忽然有些哆嗦。

“她死了。”

“宁菲!”

“真的。她死了。”

“哦,宁菲!”苏小汶叫了一声,就别过脸去。

宁菲伸手扯下一片葡萄叶子,在手掌上抚弄着,说:“她活着的时候,总爱喊我‘小爸爸’。她说:‘小爸爸,吃饭了。’‘小爸爸,咱们去游泳!’那时候,我们的生活苦得多有味。”

“别说了,宁菲!”苏小汶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是,不说了。过去的一切不会再回来了。何必呢?”他茫然地望着手中的绿叶。

苏小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呆立了半天,才想起那只扔在葡萄根下的提包。

“什么?”宁菲不经意地问了一声。

苏小汶从提包里掏出一份手稿:“你写的建议书,建议加强农村中小学教育力量,是不是?我十分赞成。”

“谢谢。”他淡淡地说。

“局长看了,要你搞一份详细的调查表,附在建议书后面。本来我应该明天告诉你,可是我憋不住了,星期天就跑来报信。”

宁菲脸上漾开了笑意。哦,局长要一份调查表,那么,他是重视这个建议了?真高兴!真高兴啊!要是他的小柳柳活着,要是她知道这个消息,她一定会坐到他腿上,吊着他的脖子大笑一场。他的柳柳呀!

“小爸爸,明天,我们就要当教师了。我们有一百八十三个学生,是不是?”她捧了一摞新课本,笑眯眯地望着他。

“小柳,你别高兴。小学生顽皮得象牛犊,让你哭的日子都有。”

“我不怕,我喜欢孩子。”

宁菲没有回答,他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发愁。在他们插队的这个江心洲上,一百八十三个孩子,散散落落分布在方圆几十里的圈圈里。他们的教学点有五个,杨柳包两个,他包三个。教完了这里跑那里,一天下来,光走路就要走上几十里。还有,生病了怎么办?夏天发潮水怎么办?冬天下雨下雪怎么办?

“唉,真难啊,小柳。”

“不喜欢你说这个,小爸爸。你笑一笑,嗯?你笑起来真美。”

杨柳的小手伸过去,轻轻挠着他的下巴。他咧开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好了,这就好了。来,看看我给你买的手电筒。”

“要电筒做什么?”

“夏天岛上蛇多,夜里走路照着点。”

“你呢?”

“我包两个教学点,比你回来得早。”

他什么话也没说出来,猛地伸开两臂,抱住杨柳,把嘴唇贴上她的额角。他感觉到她的血管在唇下轻轻跳动。哦,他多么幸福!人生一辈子,有这么一个知心者,那么,他什么也不再需要了!

“小爸爸。”她在他耳边悄悄说:“等我们有了孩子,等孩子能上学了,我要把他放在我班上,知道吗?不许跟我抢。”

“好,不跟你抢,小妈妈。他是你的,永远是你的。”

她笑着,羞红了脸,趴在他肩胛上不好意思抬头。

紫色的幻影映在小汶裸露的脖子和双臂上,闪出一种谜一样的色彩。这个苏小汶,她为什么长出这副诱人的样子?要当心,她是局里的秘书!

“谢谢你了。”

“也谢谢你了,吃了你那么多葡萄。”她报给他一个愉快的微笑。

“局长说过要什么时候交吗?”

“没有。你需要具体材料的话,请去找我好了。”她大胆地迎着他的目光,又笑了笑。

他把她送到门外。她蹬上自行车走了,随身带走一股葡萄的甜味。

“小柳要是看到今年的葡萄,她又该做诗了。”他回到院子里,站在绿荫荫的葡萄架下,心里回响起杨柳的声音——

“小爸爸,你听:

葡萄在南国的阳光下成熟了,

天空中幻映着紫色、紫色……”

“真好。底下呢?”

“……没有了。”

“哦,蹩脚诗人!”

“是的,因为她有个愚蠢的小爸爸!”

妈妈回来了,刚刚烫过的头发散出浓郁的发乳香味。

他站着没有动。不知怎么,虽是亲生的妈妈,他总觉得身上流的不是跟妈妈一样的血。

“小菲,你调回城的事,局里办得怎样了?”

“不知道。”

“你就不会勤催着点?你现在借用在局里,上上下下又不是不熟。”

“那多不好意思,为自己的事。”

妈妈不高兴地看着他:“你别不当回事。你借用到局里来,我费了多少口舌!还是沾了你那老爸爸的灵光。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干吗呢?妈妈,你这是干吗呢?孩子都三十了,还要在手里抓得死紧。何必呢?

他想起了爸爸,死去好多年的爸爸。

爸爸是个老红军。可是,骠悍的,骑在马上当将军的爸爸,他没见过。他看见的,却是一个驼背的、蹒跚的、一任妻子支配和背叛的老人。

妈比爸小二十岁,聪明而又能干。自从打上社会,立刻兜转自若。他初中毕业时,爸爸病倒在医院。妈给爸爸请了最好的医生,却很少去探病房。那时候,他是一个沉默的少年,日日陪伴着昏睡的爸爸。一天晚上,爸爸睡得特别痛苦,他跑回去喊妈妈,人没有找到,回到医院,爸爸已经悄悄过世了。他望着爸爸的脸,那张脸上带了一种惊讶的、好象突然发现丢失了什么的神情。这一瞬间,他好象明白了爸爸这个悲剧式的结局。他的心灵里开始萌生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跟这个美好世界不相吻合的感情。他永远记得那个瞬间。

妈妈还在唠叨着她的话:“你还是早点离开那个岛子的好。老婆又死了,孤单单一个人,守着那帮乡下孩子,人都老得快些!你妈如今不比从前了,心高力不济,万事总望有个帮手。妈就生了你一个……”

真烦人!老是想着我、我、我,为什么就不能想点别的?人活在世上,为什么不能活得高尚一点?活得超脱一点?

他和杨柳是岛上仅有的留下来的知青。一年又一年,同来的伙伴们象燕子一样,筑了一个窝,又飞走了。人去芦棚空,冬日的晚上,风在一间间空屋里扫荡,呜呜地象魔鬼在叫。他们——他和杨柳,裹着棉被,紧紧地抱在一起,聆听隔壁的喧闹。

“柳柳,开了春,我们也活动活动,调回去吧。”

“孩子们呢?丢下不管?”

“孩子是我们的吗?别人为什么不能来试试?”

“菲,别这么激动。总要有人留在岛上,有人呆在城里。我们俩无牵无挂,一身轻松,再干几年吧。起码把这群孩子送上中学。好不好?”她伸手按按他冰凉的鼻尖:“嗯?说话呀,小爸爸!”

他说了什么呢?记得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你太善良了,小柳柳。世界上的人要是都象你,世界也许纯洁得如同一片月光。”

“那么,生活也就少了很多色彩。”

“可是我宁愿藏在纯洁的世界上。”

“你永远藏在我心里,小爸爸。”

“永远。柳柳,永远……”

第二天,他去上班。走进办公室,就有同事问他:“宁菲,听说你要搞什么调查?”

他笑着:“是的。农村中小学教育太落后了。缺教师,缺校舍,缺教具,教育不能这样办的。”

一个同事朝他转过头,眼光在冰冷的镜片后闪了闪:“情况属实。不过积重难返罢了。国家如此之大,哪能处处照顾周详?象你老兄呼吁改变农村教育现状,资金从何处来?”

他点点头说:“那倒是。一时半刻不能彻底翻身。不过,派一批优秀教师下到农村,充实教师队伍,总可以吧?象我插队的那个岛子,我走后,就让两个中学毕业生教课,半大孩子,下课还跟小学生打泥仗,这怎么行?”

一个秃顶的同事叹口气:“难啊。城里教师多得成堆,农村教师则还纷纷要往城里调,人都是奔着亮处来嘛!”

戴眼镜的同事冷冷地说:“确实有个条件问题,这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象你呆的那种小岛,二百来个学生还分五处教,工作怎么开展?”他的嘴角带着一种觉察不出的嘲讽,好象在说:你宁菲为何也想调回?

宁菲呆立着,说不出话来。他的心由兴奋变得冰凉冰凉,这些同事们,这些铁板一样的官腔!生活就是这样的吗?没有热情,只有理智?一切都被利益的网所罩住,而不能为了理想的事业去奔腾和呐喊?

他垂着头,慢慢地走出办公室。

“宁菲!”

他站住了。苏小汶带着一股春天的气息站在他前面。她的白衬衣和墨绿西服裙配得多协调!她总是那么新鲜,那么活脱脱的!灰色的利益之网有没有把她罩住呢?

“宁菲,我问你一句话。”她脸上带了一种少有的认真劲。“如果我愿意下去,你认为我是不是一个够格的教师?”

“下到哪儿?”

“你们的江心洲。”

“……”

“你在怀疑。不过我是真的。请相信,我永远支持你。”

宁菲一声不响地看着苏小汶,没有说话。他记得,小汶那双漂亮的眼睛本来是带点浅褐色的,现在映着阳光却闪出一种蓝莹莹的光。这是希望的光,是叫人爽心和愉快的色彩。

“杨柳的眼睛是黑的,什么时候都是黑的。”他在心里想。

天黑了,他疲惫地往家走。老远就闻到刺鼻的糊味。他连忙冲进屋子,揭开锅盖,抽出灶炕里的柴火。

“柳柳!”他在满屋的蒸汽和浓烟中找寻扬柳。

“宁菲,饭糊了?”她从门后面一下子跳起来,揉揉眼睛,难为情地笑着,说:“我靠在这里烧火,一闭眼,就睡着了。菲,你猜我做了个什么梦?”

“饭熟了?”

“不,一条蛇,大花蛇!可漂亮了,红头,绿尾巴,鳞片是金黄的。我们把它养在水缸里。一到中午,它就跳出来,变成一个美丽的姑娘,给我们烧着香喷喷的米饭。小爸爸,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就是不能打瞌睡。美丽的姑娘总爱作这种荒唐事。”

“是的,小爸爸。不过我累极了,我先睡会儿觉,再吃饭,好不好?只睡一小会儿。”

他静静地坐在妻子身边,望着她熟睡的脸。太累了,换一个娇弱的人,早就受不住了。晚上备课,改作业,天亮就起床,烧饭,扫地,洗衣服,挑水,喂鸡,料理门前屋后的茄子扁豆,两个人忙得团团转。然后,包上干粮,锁好门,各奔自己的教学点。生活,就是这样紧张,这样困难啊!他们总算一天一天过下来了。等着吧,他们已经快有孩子。等孩子长大了,生活不会再象今天这样。前人栽树,后来乘凉,他们就做个植树人吧。

宁菲花了几天时间,搞了一份农村中小学教育情况调查材料,附在自己的建议书后面,交给局长。

又是几天过去了。他每日惦着自己交上去的东西。见到局长,总觉得局长会拉住他,到办公室,作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可是局长总象没有这回事似的,跟往常一样客客气气地点头,微笑,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局长心里在想什么呢?”他简直捉摸不透。

有一天,苏小汶把他喊出办公室,交给他一迭材料。苏小汶吞吞吐吐地说:“宁菲,算了,你别生气……”

“什么?”

“局长把你写的材料存档了。他不高兴,说你夸大了落后面。”

“小汶!”他两手软软地垂了下去。

苏小汶同情地望着他:“我叫你别生气嘛!算了,局里的事,我比你知道得清楚。小改小动可以,下决心改变面貌,不可能!苟且惯了。”

小汶还劝了他很多,也许说得都有道理。可是他没有听见。他的心在往下沉落,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连苏小汶的脸,也变得那么渺茫,不可捉摸……

他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地冲进公社卫生院。

“柳柳!柳柳!你在哪里?柳柳!”

这里,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这是他的柳柳!她帮几个学生补课,回来晚了,走在小路上,天黑看不清,一脚踩着了毒蛇。就这样,她昏迷不醒地躺在这里。

“柳柳!”他握着她肿得发亮的手,眼泪一串串往下流。这个打击多么突然!太冤枉了,一个教师,每天要东跑西颠地走上几十里路去教书,临了还被毒蛇咬一口!事情怎么这样不公平?他真想从云端里扯出那个看不见的上帝,逼着它,要它来看看他的柳柳!

有一阵,杨柳似乎清醒一些。她哀求宁菲说:“能不能……把我们的孩子……取出来?……八个月了……我们的孩子……”

八个月了。在那艰辛的日子里,他们多盼望有个孩子,他们做了多少关于孩子的梦。孩子,孩子啊!

“孩子……学校的孩子……好好教他们……别耽误……”她呢喃地说。

柳柳,你太善良了!要不是你丢不下岛上的孩子,执意不肯调走,你怎么会有今天?柳柳,你善良得过分了,孩子是国家的,为什么不能让别人来尽尽责任?

杨柳的手在他手里渐渐凉了。她的嘴唇还在微微抖动,他把耳朵贴过去,觉得出她在一声声呼唤着:“小爸爸……小爸爸……”

生活欺骗了他!生活给他编织了一个白色的、酸甜的梦,就连这个梦也打碎了。他追求过,奋斗过,得到的是什么呢?还会有人走着他和杨柳的路,在困难中挣扎,跋涉,肩膀上担着那么沉重的担子。

他为什么要回来?这件事错了,彻底地错了,留在岛上多好,虽然寒冷,虽然寂寞,总还有值得奋斗的生活。走吧,走吧,回岛上去,和杨柳作伴去。

“妈妈,我把请调报告撤回来了。”他冷静地站在妈妈面前。

“什么?”

“我要回岛。”

“你疯了!”咣啷一声,妈妈手里的花盆掉落在台阶上,砸得粉碎。

“妈妈,你别激动。你坐下来,听我说……”

“呸,我不听!当初也是你说的,你想小柳,眼睛里尽看到她的东西,夜里睡不着觉,你要换个环境。好,你现在就不想她啦?”

不想她了吗?想啊,一做梦,就梦见柳柳那双温顺的眼睛。记得柳柳刚死,他给学生上课,上完课,学生走了,他独自对着空落落的教室,趴在讲台上痛哭。晚上回家,锅是冷的,地是脏的,鸡饿得飞上墙头。他坐在灯前,只有秋虫在窗下唱着无休止的歌。这地方实在是安静极了,也寂寞极了。他这才想到要走。他以为,只要离开旧地,心情上也许会摆脱一些东西。他还以为,到了文教局,他会尽自己的责任,帮助领导改变农村的教育现状。

他错了,彻底地错了。不应该寄希望于别人。应该做的事情,本来就应该由自己踏踏实实从头做起的。他的天地本来就在那里,何必要来打扰别人的梦境呢?“我真象一个苍蝇,飞了一圈,又要飞回去。”他苦涩地想道。

他走到院子里。葡萄已经熟透,掉了不少在地上,溅得满地是星星点点的紫水。葡萄的甜味里微微带了些酒香,闻着让人心醉。妈妈今年怎么了?竟忘了把一串串玛瑙似的葡萄摘下来,给她的上司、同事、亲戚朋友、左邻右舍挨家送去。唉,妈妈也真的老了!

他从眼角里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向他飘过来。他感觉到那是苏小汶。

“宁菲,我也打了报告,到你那个岛上当教师去。”小汶期待地望着他。

他慌乱起来:“不,小汶,这不合适……你知道,生活很苦的。”

“你和杨柳,不也过来了吗?”她的漂亮的大眼睛带了点责怪。

“你能过得惯吗?”

“会过惯的。我也喜欢孩子,象杨柳一样。”

他不做声了。小汶的眼睛那么坦荡无忌地逼住他,他实在不敢抬头。

“宁菲,答应我吗?”

“……答应你。”

“你是个好人。”

“你也是。”

小汶忽然笑起来,低低地叫了声:“小爸爸。”

他心里猛然跳了一跳。“小爸爸。”他喃喃地重复着。

微风吹过来了,葡萄叶子哗哗轻响,仿佛奏着什么美妙的音乐。他心里又开始回旋起杨柳的小诗——

“葡萄在南国的阳光下成熟了,

天空中幻映着紫色,紫色……”